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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5年9月7日,日本首相、自民党总裁石破茂在日本东京首相官邸出席记者会。(图片来源:新华社) |
中评社╱题:石破茂政府在中美博弈中的战略选择与涉台政策分析 作者:邱宇鹏(上海),华东师范大学政治与国际关系学院博士研究生
【摘要】在中美战略竞争背景下,日本石破茂政府试图突破传统“次级盟国”角色,通过对美争取与对华协调,寻求更大的战略自主空间。在对美关系上,石破茂试图在加强同盟合作的基础上,力倡日美安全关系平等化,提出驻军关岛和共享核武等敏感构想。在对华政策方面,日本实施竞争与对话幷行的“双轨策略”,一方面强化安全防范和区域制衡,另一方面保持经贸对话与外交接触。在涉台立场上,延续前几届政府的准官方往来姿态但仍不敢突破一中原则,在关键问题上保持谨慎。然而,国内政治弱势及美国关税政策压力等问题,使其战略自主努力面临严重掣肘,这种内外矛盾的互动势必深刻影响亚太地缘政治局势。
随着中美战略竞争加剧,日本扮演的角色日益关键。2024年10月,日本自民党资深政治家石破茂出任首相,为日本外交安全政策带来新的变量。在中美博弈的大背景下,石破茂政府如何在美日同盟框架下调整对美、对华政策,以及涉台立场出现哪些新动向,备受关注。本文将对石破茂政府的对美政策、对华政策及涉台立场变化,以及日本在中美竞争中的战略定位进行深入分析,幷探讨日美安保同盟对日本自主性的影响,综合研判当前日本与中美关系的地缘政治与地区安全影响。
一、大国战略竞争背景下石破茂政府对外战略的总体定位
石破茂政府的战略理念幷非凭空产生,而是在日本战后长期安全政策发展基础上的延续与调整。石破茂政府的对外政策在核心战略方向上,如坚持日美同盟、强化防卫力、推进“自由开放的印度——太平洋”构想、维持对华“战略互惠关系”框架等方面,与安倍及岸田政府保持了明显的连续性。在安全观上,石破茂也延续了安倍政府以来“积极和平主义”的思路,即在和平宪法框架下更积极地主动贡献地区和平与稳定的力量。例如,安倍政府通过安保法制扩大自卫队作用、设立国家安全保障会议等举措,强化了日本安全政策的主动性;岸田内阁则在2022年底制定新《国家安全保障战略》,决定在未来提升防卫费、引进“反击能力”等。石破茂对这些方向幷无异议,反而表现出更强烈的意愿继续强化日本防务。他在就任后重申了将“从根本上强化防卫能力”的坚定承诺,已将2025年防卫费和相关经费提升至9.9万亿日元(约合美元686亿元,占GDP1.8%),距离2027年达到GDP2%的目标已十分接近。①因此,在强化防务和同盟方面,石破茂政府与前任有高度延续性。
然而,石破茂的对外战略则体现出不同于前任的个人理念和政策侧重。首先是关于战略自主性的强调。石破茂素以独立务实着称,他认为日本应当在维持同盟的同时提高自身独立自主的战略能力,摆脱过度依赖美国的状态。有分析指出,石破茂与安倍、麻生、岸田等“亲美”色彩浓厚的领导人不同,更倾向于“日本利益优先”。他曾明确提出日本应建立“自己国家能自己防卫”的安全体制,在确保日美同盟基轴的前提下,更积极自主地贡献印太地区的和平稳定。这一点与前几任首相大不相同。岸田文雄虽提出过“新时代现实主义外交”,但基本延续了传统亲美路线;安倍晋三高度重视与美国协调,同盟色彩浓厚。石破茂更强调同盟关系中的平等性和日本自主决策空间。
另外,日本对美日同盟的认知以及对华接触政策正随着战略环境的变化而改变。战后日本的对外战略长期受到日美同盟框架的制约。在这一框架下,日本被视为美国全球霸权体系中的制度性附庸②,其外交选择被动服从于美日同盟的逻辑。日本安全政策架构实质上是“美主日从”的二元体系,缺乏对本国战略议题的议程设定能力。随着全球政治经济环境的剧变,尤其是特朗普2.0时代的到来以及中美竞争的加剧,日本对外战略也开始不断调整。正如格伦·斯奈德(Glenn H. Snyder)所提到的,同盟关系普遍存在两类恐惧:一是“被抛弃”的恐惧;二是“被卷入”的恐惧。③日本如果过度依赖日美同盟,一方面有“被卷入”或陷进美国对外战争的风险;另一方面,寻求更大的自主权,则有可能遭受被盟主美国抛弃的风险,即陷入一种“次级同盟”困境。
由于建立同盟的过程就是获得最佳安全收益幷相应降低自主权损失的过程,每个国家都力图寻求收益与付出之间的最佳盈余 (Maximum Surplus of Gains Over Losses)。④基于这种权衡和同盟内部的相互安全依赖程度,日本作为“安全依赖型”国家不断调整对外战略与安全政策,将风险和成本降至最低,努力使同盟关系的利益最大化。特别是在涉及中日关系问题时,日本每一次感到“同盟堪忧”,即不能完全信任美国、不能确认美国对华政策有无急变可能之际,总要开展稳固同盟的工作,同时调整对华政策或至少在对华关系上保有一定回旋余地。这符合同盟理论弱势盟友会采取各种对冲和保险策略,如重新强化与强势盟友合作、发展本土防务能力、与新伙伴结盟结伴或直接与对手缓和关系等。⑤
具体而言,在面对特朗普2.0政府再次提出“美国优先”,幷且要求同盟国家付出更多成本时,日本政府开始试图通过对华靠拢来改善“同盟困境”,从“战略制衡”向“战术避险”的方向转变。作为现实主义者的石破茂,视中美竞争为日本发挥作用的“地缘优势”,利用自身夹在两强之间的独特地位,争取既强化美日同盟又改善对华关系,以实现最大国家利益。石破茂在自传《保守政治家:我的政策,我的天命》中,自称是前首相田中角荣的弟子,对1972年推动日中邦交正常化的田中推崇备至,书中再三强调中国对日本的重要性。石破茂在历史认知的公开表述方面也与安倍晋三等前任存在一定差异。他曾经就发表过一些“另类”言论,例如强调日本应正视“败战”而非“终战”。在党内存在强烈反对声音的情况下,他计划越过内阁以个人身份发表“战后80年谈话”⑥。这些差异和侧重点的变化,预示着日本外交在继承既定路线的同时,可能在具体实践和风格上迎来新的调整。但在长期保持右倾化的日本政坛,石破茂的现实主义路线外交能否顺利执行仍待观察。
二、石破茂政府的对美政策:强化同盟与寻求自主
石破茂上台后将对美关系置于外交与安全政策的核心地位。2025年2月,石破茂访问美国幷与新任美国总统特朗普举行会谈,双方发表联合声明,宣称将开创日美关系的“新时代”,共同维护自由开放的印太地区,让同盟为动荡的世界带来和平与繁荣。两国领导人一致强调,日美安保同盟仍是印太地区和平、安全与繁荣的基石,决心使双边安全防务合作“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强”。石破茂在会上重申日本将继续“强化自身根本性防卫能力”,幷承诺提升日本防务,这也回应了美国要求日本承担更多同盟责任的呼声。⑦在会后的联合声明中,双方均确认将致力于提升威慑及应对威胁的能力。具体措施包括:革新日本自卫队与美军的指挥与控制架构,加强在日本西南岛屿的军事存在感;通过实战化演训来优化战备效能,幷强化美国所提供的延伸威慑;以及将在国防工业领域,特别是在防务装备和前沿技术方面,共同推进研发、制造及保养的合作;在同盟防务层面,美国也重申对日本“铁桶般”的防卫承诺,包括运用核能力在内的一切力量保卫日本。
值得注意的是,美日还明确确认《日美安全保障条约》第五条适用于钓鱼岛,反对任何破坏日本对该岛屿“行政管辖”的单方面行动。这显示石破茂政府继续寻求美国对日本领土安全的背书。日美在经济领域也进一步强化了合作。双方均确认,将致力于把两国经济伙伴关系提升到一个全新层次,包括进一步创造和扩大商业机遇,大力推动两国间的相互投资以带动就业增长。双方还将共同主导人工智能、量子信息技术以及高端半导体等新兴技术的进步,联手防范和反制“经济施压”,致力于保护关键性与敏感性技术成果,促进关键矿物供给渠道的多样化建设,幷深化及扩展在能源方面的协作。石破茂还提出了引人注目的合作承诺,表示希望将日本对美投资额“提升到1兆美元这样前所未有的规模”,幷愿与美方共同努力实现。美方对此“表示强烈欢迎”。这一承诺反映出石破茂政府为巩固同盟不惜下大注,在经贸层面回应美国“印太经济合作”诉求,希望以巨额投资换取美日经济纽带更紧密、同盟更牢固。双方一系列的共识与合作成果虽未超出拜登时期日美合作共识框架,但至少在表面上回避了可能存在的矛盾分歧,让日美同盟维持稳定。
然而,石破茂幷未因强化同盟而放弃日本的自主利益考量。他试图在同盟内部塑造更对等的关系,增大日本发声和决策空间。他在提交给哈德逊研究所的文章中就倡议,日美同盟应修改条款,允许日本自卫队在关岛等美国领土驻扎,幷探讨与美国共享核武器管控,以应对地区核威胁。⑧石破茂的理念是将日美同盟打造成类似“美英同盟”那样的平等伙伴关系。他认为战后日美关系存在不对称,如今日本具备条件与美国“幷肩”承担自由阵营防务,将安保条约演进为“普通国家之间的条约”。石破茂直言:“把日美同盟提高到堪比美英同盟的水平是我的使命。为此,日本需要拥有独立的军事战略……在安全保障方面实现一定程度的独立。”可见,他追求的是同盟内部的自主和平等。这种思想与历届政府虽有一脉相承之处,但由日本首相明确提出要在战略和战术上与美国平起平坐,这在日本战后领导人中颇为少见。可以看出石破有意让日本在同盟中扮演更积极的角色,谋求同盟关系由过去的不对称保护向更对等的伙伴关系转变。
三、石破茂政府的对华政策:在竞争中谋求稳定
石破茂政府的对华战略可概括为“双轨幷行”,竞争与稳定幷重。在安全与原则问题上,他立场坚定,与盟友合作对中方形成牵制,体现出强硬的一面。同时,在外交渠道和经贸领域,他保持对话与交流,试图管控分歧、防止局势失控。这一策略与岸田、菅义伟时期日本对华政策的基调一脉相承,即“在对立中谋求对话”。
石破茂延续幷强化了日本近几年历届政府在敏感安全问题上对中国的警惕和制衡。在日美首脑会谈等多边场合,他与美方一致强调反对以武力或胁迫单方面改变东海、南海现状,幷特别强调台湾海峡和平稳定的重要性。可以看到,石破茂政府继续将中国在东海(钓鱼岛周边巡航等)、南海的行动视为对地区秩序的挑战,与盟友共同亮明立场施压。此外,他上任后大力推动日本防卫能力建设,加速落实提高防务预算、引进反击能力等计划,正是为了应对包括中国军事崛起在内的严峻安全环境。这方面,石破茂获得美国支持,日美确认将共同提升同盟威慑力来应对共同的战略课题。
石破茂本人对中国的战略意图保持清醒认知。他在哈德逊研究所发表的文章指出,乌克兰的今天可能就是“亚洲的明天”,暗示若没有强有力的集体防卫机制,中国可能仿效俄罗斯对台湾动武。因此他主张联合西方盟友在亚洲建立类似北约的安全框架,对中国形成威慑。还主张删除日本宪法第九条第二款(即自卫队不保持战力),一旦修宪删除,自卫队则可以成为一支具有战斗力的军队。虽然此言在正式外交场合幷未重复,但折射出石破茂对中国挑战的严重关切和超前防范思维。实际上,日本近年来也通过Quad、日美澳印、日美韩安全合作对话等多边机制,编织起对华制衡网络。石破茂就任后继续推动“同志国”的协作,重申加强日美澳印、日美韩等伙伴合作的重要性。在对华安全竞争上,石破茂政府采取的是毫不松懈的态度。
尽管在安全上对中国强硬,石破茂幷未放弃与中国打交道,努力为紧张关系装上“安全阀”。他上任伊始即释放沟通意愿。在2024年APEC峰会上,石破茂与中国国家主席习近平实现首次会晤,双方就推进“建设性、稳定的中日关系”达成共识。此后,中日恢复了一系列对话交流。2025年3月,中国外交部长王毅对东京进行了礼节性访问,石破茂在首相官邸会见,显示双方有意在紧张中寻求对话契机。石破茂政府在经贸、人文等领域也保持与中国的沟通渠道。例如,2023年困扰两国的日本水产品禁令问题,日方希望通过对话促使中方尽早解禁;在气候变化、能源供应等全球性议题上,中日亦有合作空间。2025年4月,中国国务院总理李强致信石破茂,提议中日携手应对美国关税政策。⑨日方对此态度谨慎,但表明会“考虑与中国的关系幷慎重对待”,没有完全拒绝中方的沟通尝试。种种迹象显示,石破茂在对华政策上幷非采取全面对抗,而是竞争中有合作,斗而不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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