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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钢:亲历唐山大地震

http://www.CRNTT.com   2010-09-13 12:07:57  


1976年7月29日《人民日报》
 
唐山大地震,十一天后我进入灾区

  这时候遇到了唐山大地震,这是7月29日的人民日报。你们可以看一下。7月29日,唐山大地震的消息还是第一时间发布的,不能说没有发布消息,地震的消息是发布了。只不过地震消息的标题是怎么起的呢,重点是党中央毛主席关心震区人民,党中央毛主席号召人民还要以阶级斗争为纲深入地批邓(邓小平)。你看地震发生了,毛主席的电报还要灾区人民批判邓小平,但是那个年代这是很正常的,不能冲淡了批邓,一定要把邓小平搞臭。所以四人帮那时候提出,“不管东震西震、不能干扰批邓”。这也是那个年代的产物。

  我在编辑部时就想去救灾,所以你们看,每个人都是复杂的,我在那个时候有一个本能要去参加救灾,跟你们今天很多的想法是一样的。我在两天之后出现在上海的虹桥机场,一架架的三叉戟飞机起飞,但是飞机场没有什么人,满飞机装的是装尸体的袋子,一飞机一飞机的尸体袋运往唐山。我就要求跟着尸体袋飞到唐山去,被严厉喝止不可以。机场不让我上飞机的人就说,唐山完全打不通电话。那时候没有手机之类的,灾区一片混乱,听说还有瘟疫,你下去要找不到人很危险的,你只能跟大队伍去,不能自个儿去。所以我就放弃了,转到跟随上海医疗队的防疫队去了唐山,我先坐火车,再坐汽车,从北京进了唐山,大概进唐山的时候,已经到了11天之后。

  这是我当年看到的一些情况,你们去过汶川地震、玉树地震,甚至有的朋友去过海地、智利、印尼,很多场面看的是相似的。这个场面很少见到,我只见到刘鉴强从印尼海啸地震(斯里兰卡)拍回的照片,有这样子的。

  当时部队徒手冲入唐山,没有带任何东西,这些就是跟汶川很像。我到唐山的时候,抢夺生命的进程还没有完全结束,我到唐山还有活着的人被救出来,最长的有13天的。你看当年的尸体,我见到的就是这个样子,你们不只一位去过震区。可能你们留意,汶川地震是8级,唐山地震是7.8级,当然汶川地震的震级强的多,汶川地震六度以上的区域和唐山地震6度以上的区域做对比的话,汶川的6度以上区域是唐山同样地区的4倍。汶川地区死亡人数到目前为止能够推算出来的是85000人左右,死亡的确切人数加失踪人数,唐山地震却死了24万多人。昨天晚上朋友问我会不会更多,我说会更多,可能超过30万,因为16万重伤里面还有陆续死去的人。为什么会是这样,为什么唐山地震的死亡人数是汶川地震的3倍,这就是我今年在《南方周末》写的一篇文章所强调的,不要忘记中国的“胡焕庸线”。

  所谓胡焕庸线,是指从中国的黑河划一条线划到云南的腾冲县,这条线分开了中国人口密度的密、疏两大部分。在这条斜线的东边集聚了中国的绝大多数人。胡焕庸这位地理学家1935年提出的时候,那时候96%的中国人在线东边,4%的人住在线西边。到2000年,是94%的人住在线东边,6%的人住在线西边。汶川就在这条线上,正好在这条线上。也就是说,汶川地震发生在中国的人口密疏分界线上,其实,如果你们去过汶川、茂县、理县这些地方,人口都稀少、不多。汶川有16万人。换而言之,这个地震如果往东边挪几十公里就不一样了。

  唐山是一个工业城市,百万人口工业城市,地震发生在城市的正下方,叫直下型地震。震源又不深只有16公里,这样的地震瞬间发生导致唐山大量死亡。所以我们当年进入唐山的时候,看到的情况相当惨烈,我想这个惨烈是高度集中的惨烈,就是这个城市高度集中。进入这个城市的时候,我的第一个感觉就是晕得厉害。就是陈婉莹教授写的感受到台风的死亡气息,就是尸体的死亡气息,满城的死亡气息。这是当年我们见到的这些情景。我从上海走之前,很多人给我送来小纸条,要我去寻找他们的亲朋好友或者是一些亲属。我的母亲打电话到上海要我去找从前我们家的邻居一个蒋叔叔,要我去找他,不知他们家的人是死是活。我带了一大叠纸条,都有门牌号。可是到了唐山摸进城去找的时候,发现绝无可能,没有街道,街道完全是废墟,根本没有街道、也分不清门牌。我到处去找蒋叔叔,他是唐山市的民政局长。非常凑巧,到了唐山的第二天,我就在医疗队的病房见到了他,听到他很熟悉的声音,一下子就看到了我小时候熟悉的叔叔。他很吃惊,因为我好像从天而降,从小孩变成一个大人,他吃惊,表情极其复杂,全部在瞬间爆发出来。他当时穿了一个破烂的汗背心,我做的第一个动作就是把我的军装一下脱下来,给他穿到身上去。他一个民政局长穿了我戴了两片红领章的军装到处跑了很多天。我从上海走的时候带了一些急用的东西,预防饥饿,我带了一罐子椰子糖,据说两颗椰子糖可以当一顿饭。我把一罐椰子糖(我救命的饭)都给了他。

  这就是我跟当时很多人有不同的机缘,因为这位蒋叔叔所以我到了唐山以后就留了下来。当他们家四口人:(夫妻加两个孩子:一个女儿、一个儿子),没有一个人死亡,算是不幸中之的万幸。我做的事情就是把他的儿女送上浙江医疗队的火车,送到杭州我家去,然后我就住他们家,好像他们的孩子一样,经历了灾后所有灾民的生活。比如说那个时候要上街去领水、衣服、食品,我说这个领实在是很文雅,不是领是抢,真抢,当然不是抢劫,抢劫发生在别的地方。我们是去争抢,争粮食、衣服、水,水是从北京用消防车运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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