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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表1:俄罗斯卫星通讯社(Sputnik)对上海合作组织扩容的地理范围展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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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表2:斯皮克曼所描述的“边缘地带”,虚线则示意“斯皮克曼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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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表3:印欧经济走廊地理布局示意图 |
(美国)最大的潜在危险是中国与俄罗斯或许还有伊朗结成大联盟。结成这种“反霸”联盟的原因不是意识形态,而是相互补充的不满。这一联盟在规模和范围方面同中—苏集团曾经构成的挑战有相似之处,尽管这次当头的可能是中国,而俄罗斯是随从。虽然出现这种意外情况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为了防止出现这种情况,美国必须同时在欧亚大陆的西部、东部和南部边缘巧妙地施展地缘战略手段。〔22〕
为达上述目的,布热津斯基还特地叮嘱美国不要推走“最强大的和最有活力”的中国:
中国、俄罗斯和伊朗想要结成的任何反美联盟都不大可能超出某种临时的、策略性的姿态,但美国仍应重视在处理美中关系时不要把北京往这个方向推。在任何这类“反霸权”的联盟中,中国都将起关键作用。作为最强大的和最有活力的成员,中国将成为这种联盟的领袖。这种联盟只会围绕着一个不满、失望和有敌意的中国出现。俄罗斯和伊朗都没有财力成为这种联盟有吸引力的核心。〔23〕
然而,美国持续多年的对华打压正加剧中国政府和民间的“不满”“失望”情绪。雷蒙多访华期间,华为“碰巧”发售装配国产芯片的最新款高性能手机,旋即遭遇中国消费者“报复性抢购”。这或可被视为当下中国民意的一种生动反映。〔24〕
图表1:俄罗斯卫星通讯社(Sputnik)对上海合作组织扩容的地理范围展现〔25〕
三、美英澳AUKUS:海洋霸权的聚合与护持
风起于青萍之末,于无声处听惊雷。国际剧变自有其历史逻辑。未来的历史学家在回顾两年前即2021年的9月时,是否将如同今日的历史学家看待20世纪最初十年欧洲列强彼此间的分化重组,此刻还难下定论。但几乎可以肯定的是,在那个9月的两周时间里,已经连续、密集发生了五件将深刻影响未来全球与地区战略格局的重大事件:
2021年9月11日,美国纪念9·11事件二十周年。这不仅标志着长达20年的阿富汗战争正式结束,也宣告了美国于小布什时代开启的“大中东计划”寿终正寝,甚或预示“后冷战时代”的终结。
四天后,9月15日,美、英、澳三国宣布成立“三边安全伙伴关系”(AUKUS),意味着当代全球最有权势的三个海权国家将在印太地区实现联合。
翌日,9月16日,欧盟公布其印太战略文件,宣告它将作为印太地区之外最大的一股地缘政治势力正式介入印太事务。
复翌日,9月17日,在塔吉克斯坦首都杜尚别召开的上海合作组织领导人峰会宣布,将启动伊朗从观察员国家升级为正式成员国的程序。对此,西方有评论认为,这意味着亚欧大陆上最有实力的三个陆权国家——中、俄、伊也将着手协调立场,强化战略联动。布热津斯基的警告恐将一语成谶。〔26〕
一周后,9月24日,美、日、印、澳四国领导人在华盛顿出席四边安全对话机制(Quad)领导人峰会,宣称将全面强化四国在印太地区的安全、经济合作。尽管联合声明幷未点名中国,但国际舆论普遍认为其矛头直指北京。
草蛇灰线,伏脉千里。联立上述五件显然彼此间幷非完全孤立的地缘事件,俯查当下、考诸历史,论者或可窥见美国全球战略重心转移的历史轨迹。
四、“世界岛”的再整合
“历史虽不重复,但时常押韵。”〔27〕在大国博弈的时间轴上,“九月”似乎总是多事之秋。又复一年,在2022年的9月16日,在中亚历史名城撒马尔罕,来自亚欧大陆的14国领袖齐聚一堂,共商大计。他们身后的人口占全球近半,他们脚下的土地超过这片大陆幅员总和的五分之三。
在人类历史上,这样规格与规模的聚会是罕见的。在亚欧大陆的历史上,上一次出现这样的盛况,还是八百年前蒙古帝国的诸汗们在斡难河老营召开的旨在选举新一任大汗的忽里勒台大会(Kurultai/Kuriletai General Assembly)。在黄金家族觥筹交错的盛宴中,亚欧各民族的命运由此确立。
但历史学家所不曾见证的是,来自伊斯坦布尔(或安卡拉)、伊斯法罕(或德黑兰)、圣彼得堡(或莫斯科)、德里(或新德里)、拉合尔(或卡拉奇、伊斯兰堡)的统治者能如此和谐地欢聚一堂、谈笑风生,而不是唇枪舌剑地讨论边界冲突或相互发出战争威胁。历史学家更无法想象的是,有一天,什叶派波斯人能饶有兴致地听逊尼派土耳其人手势翻飞地侃侃而谈、指点江山;东斯拉夫人的领袖会和一个以奥斯曼帝国继承者自居的政客手挽手步入会场,在一众记者与全球观众面前招摇而过——尽管后者也多次公开敦促前者“停战”,幷“归还克里米亚”。
在撒马尔罕峰会一年后,伊朗终于正式加入上合组织。同时,沙特、阿联酋等中东/海湾国家都成为对话伙伴。
五、基建竞争与“亚非欧大世界岛”的整合、分化
上合“西进”趋势为美西方国家密切关注,幷成为政策辩论的新焦点。对此,美国的最新回应是:进一步强推“基建竞争”。
在2023年9月的新德里G20峰会上,印度与美、欧、沙特等国达成协议,将建立“印度—中东—欧洲经济走廊”(India-Middle East-Europe Economic Corridor, IMEC,简称印欧走廊)。〔28〕
目前,这项最新版的基建计划“印欧经济走廊”虽然仅有框架协议,细节条款、实施方案尚未出炉,但仍已无意间暴露出美国的全球地缘战略野心——以“斯皮克曼线”连通大西洋—欧洲板块和印度洋—太平洋板块,同时隔绝中非,切割亚非欧“大世界岛”,进一步缩小对中国的包围圈。
“印欧经济走廊”在技术和工程层面是否可行,可另行作文专门讨论。但可以明确的是,随着该倡议的抛出,美国民主党决策精英的全球地缘政治野心已经暴露无遗。
熟悉不同版本地缘政治学说的学者,在初见“印欧经济走廊”示意图时或许会本能地联想起美国土生土长的地缘政治理论大师尼古拉斯·斯皮克曼(Nicholas John Spykman)的“边缘地带”论。不同于英国学者麦金德对“心脏地带”近乎执念的强调(这或许和大英帝国对沙俄的恐惧有关),斯皮克曼反其道而行之地指出:在控制欧亚大陆方面,边缘地带(Rimland),即环绕欧亚大陆的沿海地带,比内亚/中亚地区,即所谓的“心脏地带”(Heartland)更重要。
图表2:斯皮克曼所描述的“边缘地带”,虚线则示意“斯皮克曼线”
图表3:印欧经济走廊地理布局示意图〔29〕
如果斯皮克曼活到今天,他或许会对“印欧经济走廊”的提出感到欣慰,因为这条从印度途经阿拉伯联合酋长国、沙特阿拉伯、约旦、以色列和希腊一路辗转延伸到欧洲、声称将“通过促进亚洲、波斯湾和欧洲之间的互联互通和经济一体化来促进经济发展”的走廊,不过是“斯皮克曼线”(Spykman Line)在当代地缘政治经济版图上的再现。
客观地讲,这条“斯皮克曼线/印欧经济走廊”攻防兼备:
“攻”的一面,作为“铁幕”,它通过夯实麦金德意义上的旧的小“世界岛”(仅包括亚欧大陆)的西侧边缘地带而将“亚非欧大世界岛”一分为二,于是将“大世界岛”的内核区(包括俄罗斯、伊朗、中亚,富含油气矿产资源)及边缘地带的东部(中国,产能大国),与西边的非洲(因拥有巨大的自然资源和有待开发的充沛的人力资源而潜力无限)人为切割、隔离开来,从而防止中非实现一体化,使“中非命运共同体”无法建成,从而断绝中国(东亚板块)与非洲之间打通资源—产能“任督二脉”的可能。
“守”的一面,作为“通道”“走廊”,它将“印欧”(Indo-European)和“印太”(Indo-Pacific)两个地缘板块连为一体,形成一个超级地缘板块。如果把北约也算进“欧洲”的范畴,那么两条肉眼可见的铁幕正缓缓降下:一条沿着华盛顿——布鲁塞尔——伊斯坦布尔/比雷埃夫斯——特拉维夫——利雅得——阿布扎比——新德里——新加坡——堪培拉——惠灵顿一字排开。另一条则从美军在印度洋上最重要的海空军基地迭戈加西亚起,经过新加坡、马尼拉、台北、琉球、佐世保、东京,最后经由阿留申群岛、阿拉斯加、渥太华、华盛顿而回归美国本土,幷与前一条弧线相衔接于华府。两条弧线在印太地区所形成的“死亡交叉”,正落于南海-台海一带。这显然绝非偶然。
历史地、辩证地看,所谓用于联通的“通道”和用于隔绝的“铁幕”“城墙”本来就可以是一体两面、合而为一的。这个道理古代中国人都懂,所以修筑了万里长城——它既能作为“墙”将游牧劫掠者隔绝在外,同时本身也是“路”——拾级而上,蜿蜒于崇山峻岭之间,发挥着战时快速调兵、运粮的作用。
当然,从目前印欧走廊的设计上看,这条铁幕/通道幷不完美,至少目前尚有若干“硬茬”“钉子户”夹杂其中,从而产生致命的不确定性。对美国、以色列而言,是伊朗。对印度而言则是巴基斯坦。此外,土耳其对北约的政治忠诚和战略稳定性也尚待检验。至于印度,其反华立场自然不容置疑,因此是美国在印太、印欧地区实施“以盟遏华”的天然盟友/伙伴,但新德里毕竟“听调不听宣”,未必事事都完全服从华盛顿的安排。所以,在美国的亚欧非大棋局上,印度始终是一个不稳定因素。但鉴于其体量和位势,美国又无法放弃印度,更不可能拱手将其让与中俄。凡此种种,对美而言是必须着手消除的“不确定性”;但对中俄等国而言,则是未来可供努力的政策抓手和地缘突破口。
综上可见,“印欧经济走廊”的提出虽然在理论上幷无新意,但在政策层面则颇有分析价值,值得中国密切关注。因为该路线的提出,如图穷匕见般过早地暴露了美国经略旧世界及全球地缘政治的战略意图,从而使得中、俄、伊等国尚有较为充裕的时间予以反制应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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