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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景迁的历史之味

http://www.CRNTT.com   2014-05-02 12:20:28  


 
  三

  耶鲁大学图书馆的小花园里有一尊雕塑“知识牛”,牛身上下堆满图书和文具,与国内证交所门口同类雕塑一样,它也传达某种“牛气”。

  《王氏之死:大历史背后的小人物命运》就缘于1970年代史景迁在耶鲁图书馆里读到的大清《刑案汇览》,其中记录了一宗山东郯城王氏与人私奔后被丈夫所杀的命案,尸体是在雪地里被发现的。加上《郯城县志》以及郯城知县黄六鸿的《福惠全书》中的相关记载,原始材料不过十几页。

  校译者李孝悌说:“方志这一类资料,在中国史研究中再普通不过,大多数以中文为母语的史家信手翻过,不费吹灰之力,却从不曾在这些看似因循呆板的资料中,看到任何可以大做文章的质材。”而史景迁看到了,开始了他的历史重构——

  魏斐德记得某个傍晚,他和史景迁穿过卫斯里安大学的校园。

  “你最近在写什么?”魏斐德问。

  “我发现了一个非同寻常的故事之核,”史景迁眯起眼睛,盯视前方:“关于妇人王氏的被杀……尸身蜷缩在雪地里。”

  这次费时颇长的书写中最为特别的是,史景迁引用了蒲松龄的《聊斋志异》——依据是大约同一时期,蒲松龄在山东写作,并在命案发生前到过郯城。

  “对我而言,唯有通过蒙太奇的形式,对(《聊斋》中)这些形象作某些结合,才能超越那个已逝世界中的其他资料,更趋近王氏,表达出她在临死前的睡梦中可能有的一些想法。”

  无论如何,故事的主人公王氏是在全书临近尾声的第五章(理想国译本第133页)出场的。此前,各种姓氏的妇女的故事,共同编织了史景迁想告诉读者的:当地一般民众的“面多菜色,体无完衣”、大清的律例、地方赋税、各种社会制度,以及,妇女卑贱的地位和悲惨的命运。

  那段王氏临死前的梦境展示得唯美、优雅,有诗的质感,如果不看上下文,1672年山东的一位裹了脚的妇人在梦中宛如欧洲中世纪的林中仙女,这与随后而来的谋杀构成一种奇异的张力。

  史景迁对于历史想象的探索,在这部书里达到了顶峰,他将虚构的小说纳入材料的方法引来不少批评。“有人喜欢这本书,有人认为太过分了。”

  而当时第三代汉学家,如魏斐德、孔飞力,都在试图打破费正清所建立的大版块的历史场景再现,从政治史、经济史、军事史和精英人物转向地方史、社会史和普通人。这二人后来与史景迁一道,并称美国“汉学三杰”。有人总结:魏斐德以选题和史料取胜,孔飞力以方法和视角着称,史景迁以叙事和文笔见长。

  史景迁的作品在美国学界也经历了一个被逐步接受的过程。据郑培凯回忆,耶鲁学风相对保守,早年史景迁常受同行前辈圈点:你英文好,但中文底子不够好啊;有人说他压根儿就是用的二手材料;还有人说他根本就是在写小说。然而,老一辈汉学家如费正清的中文更不好,史华慈的中文也一般,但是他们很用功,很会留意。

  史景迁有一大一小两个书房,常常几个题目一起展开。当他有新发现时,会兴奋得同金安平讲,投入写作时,若有电话铃响,他会不高兴。写作过程中,常有中国来的学生或助手帮他核实材料。即便如此,基本的史实错误时常发生,批评者已经一一指出。

  史景迁的读者是谁?首先是耶鲁大学的学生,其次是略偏左派的知识分子。“耶鲁学生很聪明,史先生从来不低估他们,但也知道这些学生没有这个领域的背景,所以需要照顾,也就是说,他的学问不是在正文里展示的,学问在后头,在注脚里。”郑培凯说,“其实,学问中最大的东西,还是对文化传统的一个认识。”

  70年代,史景迁开的中国近代史课只有四十多个学生。郑培凯毕业后第一次回耶鲁,史景迁悄悄对弟子说:我现在有两百多个学生了。90年代中期,大陆学者马敏在古堡高耸、春藤绕墙的校园里发现史先生的课上每每有五百多人。而郑培凯再一次回去,发现全校最大的讲堂里,七百多学生在听史教授从晚明讲到当下的中国。为此,史景迁曾获得麦克阿瑟基金会31万美元的奖教金。

  他于1990年出版的三卷本《追寻近代中国》,取代费正清、徐中约的同类通史,成为美国大学里最受欢迎的教材——这意味着,年轻一代的西方人从他的叙述里开始了解中国。2013年,他完成了对这部教科书的第三次修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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