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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在长沙“癌症街”

http://www.CRNTT.com   2014-06-03 12:09:05  


 
  正午

  “吃饭吃饭!”中午时分,阿黄的丈夫走出来,吆喝着妻子,一手托着大饭盒,一手拎着保温桶。

  这是嘉桐街一天中最热闹的时刻之一。差不多从11点,餐馆和想自己露两手的病人家属们就开始忙活了。

  这里饭馆的饭菜很便宜,一般是荤菜8元,素菜三四元。如果吃腻了医院的病号饭,人们会偶尔想要打个牙祭。饭馆多以老板的家乡命名,供应湖南本土菜。

  每家旅馆都提供煤气和炉灶,但不是每间房的住客都能享受到。所以,这里还诞生了专门为病人家属提供烹饪锅灶、铲勺和油盐酱醋的摊子。自己买好菜,连洗带炒,半小时只需要3元,比下馆子划算。

  快到中午,烹炒的油烟开始从嘉桐街的旅馆窗口、街边餐厅和公用灶台冒出来,灰蒙蒙的,飘满整条街,隔不到10米就看不清前路。鸡鸭被从笼子里揪出来,活鱼被从水缸里捞出来,就地宰杀。野猫野狗在人们腿间窜来窜去,寻找下水和剩菜。

  在嘉桐街拦腰处一家诊所的门前空地,一对小夫妻将七八个灶台租出去,再摆上几把大阳伞和塑料桌椅,生意好极了。等着在锅里咕嘟的菜,人们会坐下来,讲讲各自的和听来的故事。

  一位妇女顾不上听故事。她正认真地守在炉火前,一手拎着筷子,一手扶着微弯的腰。灶上是一个高压锅,嘶嘶地喷着白汽。她的后背热得湿透了,汗水在脸上的沟壑里乱淌。

  “给孩子吃。”十来分钟过去,她拧灭炉火,把高压锅拎起来,浸到洗菜水里。锅盖打开——白的排骨,红的萝卜,吱吱冒油。她19岁的儿子正躺在医院里等着妈妈的手艺。不久前,这个大学一年级的小伙子被诊断为骨癌,大腿骨被拆掉,替换成人工骨头,一根8万元起。

  这位母亲用筷子扎起一小块萝卜放进嘴里。“炖得好烂!”她满意地咂巴着嘴。紧接着,她把所有排骨和萝卜小心翼翼地倒进一只饭盒。菜太多,盖子盖不上,她用力压了压,却舍不得自己再吃一口。

  老板娘帮她套好袋子,回身感叹:“这里有贤妻良母,孝子孝女,五好老公!”她伸出手掌,摇了摇5个油汪汪的手指头。

  当被问及身旁的母亲哪里不舒服时,小奉舔了舔嘴唇,“肌瘤”,他说,又补上一句,“常见病”。

  事实上,直到母亲进屋后,这个30多岁的汉子才敢吐露实情,“子宫癌晚期”。他太了解母亲了,如果她知道自己得了癌,一定会放弃治疗。但作为儿子,他从未想过放弃。“花再多钱也要治,治不好也要试。”他眼睛通红,像是要哭,又憋住了。几天来,他哄母亲“听不懂大夫的话,看不懂单据的字”,硬是把病情和费用都瞒住了。

  小奉楼上,住着黄仕华和他的妻子。这个49岁的男人两年前才结束单身。没多久,妻子被查出宫颈癌。紧接着,岳丈去世,妻子和前夫的儿子又上了大学,他花光了手上的6万元积蓄,再也承受不住了。

  在嘉桐街,黄仕华逢人就掏出低保证明和报销单据,“想上电视,让国家给补偿”。“我做错啥了”是他挂在嘴边的话。在他向人唠叨着“宫颈癌”的时候,他的妻子总是噙满泪水,跟在他身后,想拉他的手臂,又被他使劲儿挣开。

  “这已经不错了。”旅馆老板感慨。他指了指对面的旅馆,那里住着一对母女。女儿乳腺癌手术签字前,丈夫消失了,此后再也没有出现。几年来,都是母亲陪着她化疗、复查、在嘉桐街生活。

  “父母对孩子当然这样,孩子对父母也一样,但是夫妻就靠不住了,特别是男人,要看那个男人的良心……”说这话的陈鲜娇,为了给父亲治病,最近几乎和婆家人闹翻。

  饿着肚子,这个1987年出生的娄底姑娘在嘉桐街一家旅馆的二楼小屋里控诉着丈夫的自私。

  楼上有人走过,天花板上的风扇就跟着抖动。她不管不顾地撩起衣服,拿自己的胸口比划:“说是我爸右肺有癌,在这儿切掉一大块又说不是癌。我车都卖了,工作也辞了,我老公没来(医院)看过一眼,他家从来没管过……”

  其实她连自己的家也回不去了。父女俩的房子不久前在大雨里塌掉一半,伯伯说地是自家的,不让再盖。嘉桐街,便成了陈鲜娇眼下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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