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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家安全韧性建设:美国对华竞争的新著力点
http://www.CRNTT.com   2024-02-14 00:11:39


在中美都加强国家安全韧性建设的背景下,国家安全韧性的竞争或将成为中美竞争的新焦点。
图1:“韧性”与“有韧性的”在美国《国家安全战略》报告中的词频
  中评社╱题:“国家安全韧性建设:美国对华竞争的新著力点” 作者:丁思齐(杭州),浙江大学世界史所/美国研究中心博士研究生;米雪(青岛),山东大学政治学与公共管理学院助理研究员

  【摘要】美国的国家安全理念正在发生范式变迁,“韧性范式”开始影响美国的国家安全建设。在拜登政府时期,美国的国家安全韧性建设出现了新特征,尤其是,国家安全韧性建设被纳入了拜登政府的对华竞争方略中。一方面,与中国的竞争增加了美国国家安全体系的脆弱性;另一方面,赢得与中国的竞争也需要美国减少国家安全体系的脆弱性。国家安全韧性建设也影响了拜登政府的对华竞争方略,即注重培育而非汲取竞争资源、以加强经济韧性为缘由推动对华“脱钩”、以韧性建设引领对华军事竞争方略的调整以及构建“韧性联盟体系”。在中美都加强国家安全韧性建设的背景下,国家安全韧性的竞争或将成为中美竞争的新焦点。

  所谓“范式”(paradigm)指的是某一科学领域的一整套概念体系或理论框架。美国的国家安全理念正在发生范式变迁,美国的国家安全战略开始受到一种新的国家安全理念即韧性范式的影响。受该范式的影响,美国开始加强国家安全韧性建设,试图把美国建设成为一个“韧性国家”(resilient state)。而且在中美战略竞争的背景下,美国的国家安全韧性建设已经直接影响到了它的对华竞争方略,塑造了其对华竞争议程。因此,讨论美国的国家安全韧性建设及其影响下的美国对华竞争方略,有助于更为全面地把握美国对华竞争政策的走向。

  一、“韧性范式”的内涵

  近年来,韧性建设已成为了一些国家或地区安全政策的重要着力点。美国国家安全战略对于韧性的关注始于奥巴马政府时期。奥巴马政府2010年的国家安全战略报告首次大量使用了“韧性”(resilience)和“有韧性的”(resilient)两词。特朗普执政时期,美国国家安全战略报告延续了对于韧性的关注。到了拜登政府时期,美国国家安全战略报告对于韧性的关注更是进一步强化(见图1)。这也说明加强美国国家安全的韧性建设是跨党派共识。因此,美国国家安全韧性建设在未来很可能不会受到党派因素的明显干扰,将继续延续下去。

  不安全是威胁与脆弱性综合作用的结果,因此,国家可以通过两种方式降低自身的不安全感,即防止或消除威胁,或者减轻自身脆弱性。〔1〕这也就形成了两种国家安全逻辑,即以消除威胁为中心或以降低脆弱性为中心的国家安全政策。美国传统的国家安全政策以威胁为中心,因此,被称为“威胁范式”。在美国高度强调国家安全韧性建设的背景下,“威胁范式”对美国国家安全战略的指导意义正在下降,而“韧性范式”的影响力则在不断加大。

  “韧性范式”认为,第一,美国的国家安全体系会不可避免地面对各种威胁,幷且在面对威胁时,美国的国家安全体系具有脆弱性,而这种脆弱性则可能会带来严重后果;第二,作为一种“好”的品性或能力,韧性可以帮助降低美国国家安全体系脆弱性,使它可以更好地承受冲击幷从中快速恢复。

  我们还可以从以下角度进一步讨论“威胁范式”和“韧性范式”的内在逻辑。第一,国家安全追求的状态。关于何为理想的安全状态,有绝对安全与相对安全之分。“威胁范式”往往与绝对安全相联系,强调消除所有的不确定的威胁,从而确保自身处于不受威胁或免于危险的状态。〔2〕“韧性范式”更可能与相对安全相联系,幷不要求彻底消除潜在或现实的威胁,只要求在威胁面前降低脆弱性,以便在遭受到威胁冲击时降低损失,幷从中更好地恢复。

  第二,国家安全实现的成本高低。相较于“威胁范式”,“韧性范式”意味着更低的国家安全成本。因为实现绝对安全需要大幅度提升本国的国家安全能力、大幅度削弱潜在或现实安全威胁的威胁能力,以及可置信地削弱潜在或现实安全威胁对本国的威胁意愿,〔3〕而追求相对安全只需投资本国的国家安全能力。

  第三,国家安全的对象是确定的还是不确定的。基于“威胁范式”的国家安全对象是明确的,但“韧性范式”意味着国家安全的对象具有高度不确定性。在“韧性范式”下,国家会将一些无法预知的风险视为国家安全建设的对象。

  美国国家安全所面临的威胁具有高度的不确定性,美国无法再根据单一威胁建构国家安全战略,也是导致美国国家安全政策发生范式变迁的根本原因。2022年的《国家安全战略》报告指出,气候变化、粮食安全、传染病、恐怖主义、能源短缺和通货膨胀等不是次要于地缘政治的边缘问题,而是国家和国际安全的核心问题,幷必须以此为前提加以处理。〔4〕面对具有高度不确定性的安全环境,绝对安全已不可能实现。2010年的《国家安全战略》报告指出,“在我们尽一切努力防止这些危险的同时,我们也认识到我们无法阻止或预防每一个威胁。”〔5〕因此,美国只能转换国家安全战略的逻辑,强调国家安全的韧性建设,将实现国家安全的重心置于降低脆弱性上。

  二、拜登政府国家安全韧性建设的特征

  到拜登政府时期,美国的国家安全韧性建设已历经三届政府。拜登政府的国家安全建设也发生了一些新的变化,表现出了新特征。

  首先,在建设指向上,拜登政府将加强国家安全韧性建设作为其大国竞争方略的重要组成部分。在奥巴马和特朗普政府时期,美国国家安全韧性建设更多与美国的国土安全以及网络安全联系在一起,旨在提升美国国土安全与网络安全体系应对各种突发事件的韧性,没有将之与对华竞争联系起来。

  在拜登政府治下,大国竞争时代的美国对华政策开始更为系统,强调围绕“投资”、“结盟”、“竞争”展开对华竞争。至于“投资”的具体领域,美国的国家安全韧性则是重点关切。2022年的《国家安全战略》报告指出,美国对中国的战略包括“在国内投资我们的力量基础——我们的竞争力、创新能力、韧性和民主”。〔6〕由此,可认为美国的国家安全韧性建设在拜登政府时期已经突破了传统的国土安全、网络安全等范畴,成为了美国大国竞争方略的重要组成部分。

  其次,就关切领域来说,拜登政府将经济韧性、社会韧性、国防韧性与气候韧性作为国家安全韧性建设的重点议程,试图补齐美国国家安全的短板,进一步降低美国国家安全体系的脆弱性。

  拜登政府注意到美国的经济体系存在不少脆弱之处,比如供应链上的对外依赖、缺乏充分的市场竞争,等等。因此,拜登经济学的三大支柱——在美国进行明智的投资、赋予工人权力和促进竞争以降低成本和帮助小企业,有两根都直接涉及加强美国经济的韧性。

  美国的中产阶级自20世纪70年代以来逐渐萎缩。中产阶级的衰落也对美国国内政治、经济与安全形势都产生了极其深远的影响,这导致美国的国家安全存在显着脆弱性,是目前美国国内政治与社会秩序混乱的根源之一。2022年的《国家安全战略》报告指出,“美国在世界上的成功未来取决于我们在国内的力量和韧性,尤其是我们的中产阶级的力量。中产阶级对于我们的国家安全至关重要,它是经济增长的引擎,也是民主活力和凝聚力的重要源泉。”〔7〕由此,拜登政府高度重视以强大中产阶级为代表的社会韧性建设。

  在奥巴马和特朗普政府时期,以加强网络空间和太空领域的韧性建设为代表,美国已经围绕加强国防韧性做了大量努力,在拜登政府时期得到了进一步加强。2022年10月的《美国国防战略》报告明确将韧性建设确定为美国国防战略的优先事项之一,提出为了确保未来的军事优势,要建立具有韧性的联合部队和国防生态体系。〔8〕这意味着国防韧性建设将从具体战略行为上升为美国国防战略的核心议程。

  作为民主党政府,拜登政府将应对气候变化作为其内政外交议程的中心。加强气候韧性建设,以使美国减少面对气候变化的脆弱性,正是拜登政府国家安全韧性建设的重要议程。上台伊始,拜登政府就发布了关于应对气候变化的行政令,要求迅速采取行动,在国内外建立抵御气候变化影响的韧性。

  再次,就实现途径来说,拜登政府“双管齐下”,既重视物理层面的韧性建设,又把人的因素作为国家安全韧性实现的重要议题。对此,以社会韧性建设为例。为了复兴美国的中产阶级,一方面,拜登政府通过推动供应链本土化,重建美国的工业制造能力,加强高速公路、桥梁、港口、机场和运输系统等物理基础设施来为美国的中产阶级创造就业机会;另一方面,拜登政府还强调直接在美国人民身上投资,以使美国人民更具活力和韧性。在拜登政府的认知中,“这些投资将通过确保我们的劳动力接受更好的教育、更健康和更高效,提升我们的经济能力。更强大的劳动力还将建立持久的优势,增强我们的力量和韧性。”〔9〕

  国防韧性建设同样如此。一方面,美国试图通过加固军事基地、加强导弹防御能力等物理措施来降低国防脆弱性;另一方面,美军又重视军人心理和身体层面的韧性建设,以增强美国军人在复杂环境下的生存与作战能力。

  最后,在建设主体上,拜登政府高度重视政府部门之于国家安全韧性建设的作用,幷开始从意识形态的角度重新定位政府部门的作用。自20世纪80年代以来,美国的国家治理长期受到新自由主义的深刻影响。新自由主义正是美国国家安全脆弱性增强的意识形态根源。美国国家安全顾问沙利文(Jake Sullivan)指出,“以过分简化市场效率的名义,战略物资的整个供应链——以及制造这些物资的行业和工作岗位——都转移到了海外。”〔10〕这也是拜登政府乃至美国国内对于新自由主义意识形态进行反思的集中体现。

  2022年美国《国家安全战略》报告明确指出,单靠市场无法应对美国所面临的种种挑战。因此,“我们正在确定幷投资于私营行业尚未单独动员起来保护我们核心经济和国家安全利益的关键领域,包括增强我们的国家韧性。”〔11〕总的来看,拜登政府对于政府部门作用的看重不单是工具性或战略性的,更是意识形态性的。而这可能也代表了美国国内治理与发展模式的重要变迁,如同进步主义时代与新政时代,大政府哲学的重新回归。

  三、拜登政府国家安全韧性建设的中美竞争动因

  对国家安全环境复杂性的认知也是拜登政府加强美国国家安全韧性建设的重要原因。不过,这同样与中美战略竞争有关。

  (一)与中国的竞争增加了美国国家安全体系的脆弱性

  一方面,如果不是因为与中国的战略竞争,美国依然可以维持一些领域内的固有“治国术”(statecraft),这些领域内的国家安全脆弱性问题也就不会暴露。然而,随着美国的对华政策开始以竞争为主导,相关领域内的脆弱性问题随之凸显。美国为了减少国家安全脆弱性也就不得不加强相关领域内的韧性建设。

  比如,与中国的战略竞争凸显了美国国防工业,尤其是造船业的脆弱性。在去工业化的浪潮中,美国的造船工业严重衰退,不复往昔。造船业的衰退导致美国新造和维修舰艇的能力严重下降。由此,增加了美国国家安全的脆弱性。但客观地说,如果不是与中国竞争,美国造船工业的衰退及其带来的国家安全脆弱性不会如此显着,毕竟相对于绝大多数国家,美国的海军及其造船业依然具有压倒性优势。然而,与中国的竞争决定了美国必须高度重视造船业衰退导致的国家安全脆弱性。因为中美造船能力存在着巨大差异。〔12〕没有强大的造船业就不可能有强大的海军。从长远来看,造船业的衰落导致美国海军在与中国海军的竞争中处于不利的位置。因此,中美竞争进一步暴露出了美国国家安全体系的脆弱性。

  另一方面,中国竞争能力的增强也增加了美国国家安全体系的脆弱性。近年来,中国以精确打击力量为主的“反介入/区域拒止”(Anti-Access/Area Denial)能力进步显着。这也使得美国西太平洋地区的大型航空母舰编队与军事基地具有了一定脆弱性,动摇了美国海军在西太平洋地区的制海权,从而使得美国在西太平洋地区长期推行的“以海制陆”战略受到了严重挑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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