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评社北京6月30日电/2016年5月,我国首部关于社会主义诚信建设的权威研究报告——《中国诚信建设状况研究报告》在京发布。报告指出:商业欺诈、合同违法、制假售假、偷逃骗税等诚信缺失问题,已成为影响和制约我国经济健康发展的不可忽视的因素。相关数据显示:我国企业每年因不诚信导致的经济损失高达6000亿元。联想集团董事长兼CEO杨元庆曾就“中国IT产业存在的问题”表达见解:“中国IT产业最需要注意和改善的问题就是诚信。现在整个行业在这个方面存在很多问题,首先是假货的问题,但更严重的是欺诈的问题。”事实上,其他行业亦存在失信问题。近年爆出的“违约王”东北特钢,在不到四个月的时间内,连续七次债券违约,未能足额偿还债券本金逾31亿元。何谓诚信、何谓企业诚信以及如何实现企业诚信,已成为当下经济健康发展不容回避的问题。
何谓诚信?诚信是中华民族的优良传统和美德。“礼仪之邦”就其本质而言,就是“诚信之邦”。《礼记•中庸》有言:“诚者,天之道也;诚之者,人之道也。”诚实是天地之根本大道,做到诚实,则是为人的根本原则。这是从本体论意义上对诚信做出的阐释。孟子沿着这条路径对怎样做到诚信作了具体说明:“居下位而不获于上,民不可得而治也。获于上有道:不信于友,弗获于上矣。信于友有道:事亲弗悦,弗信于友矣。悦亲有道:反身不诚,不悦于亲矣。诚身有道:不明乎善,不诚其身矣。”(《孟子•离娄上》)身居下位而不被上司信任,是不可能治理好百姓的。要取得上司信任,必须先被朋友信任;要被朋友信任,就必须侍奉父母让其欢心;要让父母欢心就必须诚心诚意。在“明善”基础上实现的诚心诚意,是孟子推论的逻辑重心,亦即“诚身”才是根本。可见,在孟子看来,有了诚,才能有信;诚是信的内在规定,信是诚的外在实现。
按照许慎的《说文解字》:“诚,信也。从言,成声。”“信,诚也。从人,从言。”王夫子在《尚书引议》中说“诚也者,实也,实有也”,朱熹说“诚者,真实无妄之谓”。东汉刘熙在《释名》中说“信,申也,相申述使不相违也”,意为人们的行为应当是其言语承诺的相应延伸。由上可知,诚和信不仅互训,而且皆与语言有关,诚体现的是语言上对事实的尊重,不瞒不欺;信体现的是行为上对承诺的遵守,不诈不骗。因此,诚信就是诚实守信,亦即人们诚实不欺、言行一致、信守诺言。孔子没有使用过“诚信”一词,但他却多次谈到“信”。他对“信”的理解,不仅突出了诚信与语言的关联性,而且彰显了语言与行为一致的极端重要性,如“言必信,行必果”“人而无信,不知其可也。大车无輗,小车无軏,其何以行之哉”,等等,清晰地表明了这一点。
《老子》中多次谈到诚信问题,与孔子等儒家代表人物从正面、肯定的方面谈论诚信不同,老子更多地是从反面、否定的方面来谈论诚信问题,亦即如何避免失信的问题。在老子看来,失信与语言之间有着本质的联系,减少或避免失信,就要在语言上做好文章、下足功夫。语言包括文字语言和口头语言,凡是做不到的,都不能在语言上加以承诺,多干少说或不说,就能有效地避免失信。“夫轻诺必寡信,多易必多难。”(《老子》63章)不顾实际、不加思考地轻易承诺、允诺,就不能兑现诺言,必然带来失信。“多易”(把事情想得过分容易简单)不仅是“多难”(出现更多困难)的原因,也是产生轻诺并带来寡信的渊薮,因为“多易”,所以“轻诺”,而后就是“寡信”。
老子在第17章和第23章中集中讨论了君王因多言而引起的失信问题:“太上,不知有之。其次,亲而誉之。其次,畏之。其次,侮之。信不足,焉有不信焉。悠兮其贵言。功成事遂,百姓皆谓我自然。”你最好的君王总是小心谨慎、从不多言(贵言),更没有繁苛的政令发布,提供平台让百姓自化自为,百姓仅仅知道有他的存在但并不知道也不需要知道他做了什么,“功成事遂”是百姓自然的结果体现,因此,对于“太上”而言,就从来不存在失信问题。君王在多欲状态下的随意指令,常常会令百姓兴师动众,甚至带来民不聊生的后果,百姓的安居乐业也就成了一句空话。百姓之所以对有些君王“畏之”“侮之”,正是对君王政令繁苛、多言失信的抗议。正如《吕氏春秋•贵信》所言:“君臣不信,则百姓诽谤,礼稷不守;处官不信,则少不畏长,贵贱相轻;赏罚不信,则民易犯法,不可使令。”对于君王而言,祸莫大于无信。
“信不足(,)(焉)(,)有不信(焉)”,陈鼓应先生翻译为“统治者的诚信不足,人民自然不相信他。”(陈鼓应《老子今注今译》)笔者在《精讲》一书中认为,准确把握两句话的文字及其真实意蕴不仅是正确理解“太上,下知有之”和“多言数穷”的关键,而且也是逻辑判断该两句话应否出现在二十三章的关键。
这两句话,郭店简本的文字是:“信不足,安又不信”(“又”“有”古字相通);帛书甲本的文字是“信不足,案有不信”,乙本的文字是“信不足,安有不信”(“案”“安”古字相通)。郭店本和帛书本是目前已知的最早的版本,最接近《道德经》文本的“原生态”,此两句文字在上述版本中的高度一致,当引起我们的足够重视。
其他诸本的文字均为“信不足(,)(焉)(,)有不信(焉)”,缺了一个“安”字。正是这一字之差,不仅改变了人们理解的方向,而且成了谬解的滥觞。“安有不信”的本意应是“哪里会有不信”。“安有……”,解释为“哪里会有……”,这是古代汉语中的一种固定句式,表示反问。如“安有说人主而不得者乎?”(《战国策•秦策一》)“安有常则?”(贾谊《鹏鸟赋》)“安有为人臣而戏其君乎?”(《说苑》卷三)“安有巢中鷇,插翅飞天陲。”(唐•韩愈《寄崔二十六立之》)“安有寄千金而无券者?”(《清稗类钞•敬信》)
按照这种句式,“信不足”是“安有不信”的原因,“安有不信”是“信不足”的结果。若把“信不足”的“信”理解为“诚信”,该两句话翻译过来就变成了“君王‘信不足’,老百姓怎么能不信任他呢”。这样的结论不仅与老子的原意相反,而且荒唐至极,这可能正是众多版本删掉“安”字的一个原因。
笔者认为,“信不足,安有不信”中的第一个信和第二个信具有完全不同的内涵,第二个信是相信、信任的意思,第一个信不是指诚信,而是指言语,引申为政令。《庄子•盗跖》有言:“无耻者富,多信者显。夫名利之大者,几在无耻而信。故观之名,计之利,而信真是也。”成玄英疏曰:“多信,犹多言也。夫识廉知让则贫,无耻贪残则富;谦柔静退则沈,多言夸伐则显。故观名计利,而莫先于多言,多言则是名利之本也。”(郭象《南华真经注疏/道教典籍选刊》)可见,把“信不足”中的“信”作言来解不仅可行,而且更贴近《老子》一书的思想实际。因为在《老子》中,不欲(有欲必多言)、善言(无瑕谪)、少言、无言几成老子对“君人”苦口婆心的劝告。“信不足”,意为不多言、不夸耀、不政令繁苛,不“满口跑火车”;“安有不信”意为哪里会不相信和不信任呢。“安有不信”的反面是“安有信”,“安有信”则由“信(太)足”所导致(“多言数穷”),因为“信足”必流于“轻诺”,而“轻诺必寡信”(63章)。若统治者多言、多“大言”、随意承诺,就会带来诚信问题。
来源:金融时报 作者:张剑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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