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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美建交45年 王勇析特朗普政策

2024-11-28 00:09:27
北京大学国际关系学院教授、北京大学美国研究中心主任王勇(受访者提供)
北京大学国际关系学院教授、北京大学美国研究中心主任王勇(受访者提供)
  中评社香港11月28日电(记者 郭至君)北京大学国际关系学院教授、北京大学美国研究中心主任王勇日前接受了中评社记者的专访,就特朗普再度入主白宫后可能的对华政策以及对外政策等问题进行了详细分析。他表示,中美之间有非常多的共同利益,但现在的危险在于美国一些战略派不愿意承认这种共同利益,不愿意用双赢的思维方式来看待彼此的关系。中国需要为特朗普第二次上台对中美关系可能的重大冲击做好准备。他也强调,中美应该保持各层次的密切交往,加强人文交流,使得两国关系有一个更好、更健康的社会基础。以下是专访全文:

  中评社记者:您认为,特朗普本次轻松赢得大选的原因为何?这次大选凸显了美国怎样的政治格局?

  王勇:这次大选的结果看起来好像是特朗普大胜、共和党大赢了,特别是从两项指标来看,从特朗普获得的选举人票来说,共和党不仅控制了总统席位,参众两院也基本上拿下。但是从另外一个指标上来看,与2016年希拉里与特朗普的选举和2020年拜登与特朗普的选举比较,实际上特朗普在选民票上所获得的赢面还赶不上前面两次大选,只有2%的一个优势,这个角度来讲,特朗普赢得并没有那么多。

  另外更重要的是也凸显了美国政治的分裂没有改善,相反是在加剧。美国现在基本上是50%对50%的一个分裂,我想这是美国当前和今后一段时间内最大的难题,无法形成一个绝对多数,而且两边的价值观、意识形态差距非常大,在中间妥协的空间也比较小。严重的国内分裂、两股势力激烈的斗争将会持续束缚美国,并限制特朗普第二任期的施政与对外政策。但是,由于共和党控制了立法和行政,就使得特朗普执政的理念、施政议程将会在国会的加持之下得到比较快的推进,特朗普执政团队的人选将会得到参议院更快地通过,他推动的一些重大的立法措施、改革措施也将会比以往任何时候更快地通过立法程序,所以从这个角度讲,美国政治确确实实变化比较大。

  另一个角度讲,过去美国经济全球化的三十年强调开放、包容的多元价值观,现在则是朝着一个更加保守的方向发展。如何定义它目前没有明确的答案,是长期的温和保守化,还是迈向极端保守化?这一逆转将持续多长时间?目前还看不准,但是现在美国的钟摆至少是朝向保守的方向进行摇摆。

  中评社记者:进入MAGA 2.0时代,美国的对外政策和其盟友的关系会发生怎样的变化?

  王勇:这是一个非常好的问题。无论是MAGA1.0版还是2.0版,都是围绕着“美国优先”这一核心理念,和所谓的国际自由主义时期是不同的,意味着美国的对外政策和盟友的关系将会按照这样美国优先的原则进行调整,必须要最大程度的促进美国经济、外交方面的利益,尤其是在经济方面,要能够保证美国国内的发展和国际的业务之间更好的平衡。因此我认为在一定程度上,意味着美国在国际的存在有可能会进一步收缩,就是说减少美国对海外的所谓的不合理的一些负担义务,特朗普和其团队的确有这个想法。

  但另外一方面,MAGA2.0可能和1.0不同,在策略上会发生一些变化。1.0版更多的是特朗普个人一意孤行,对盟友的关系造成了很大损害,特别是和欧洲盟友的关系。2.0版有可能是在共和党的战略派的加持之下,注意推动美国优先的政策同时不至于对盟国的关系发生比较大的冲击,带来负面的影响,而更好地做到一个平衡。

  但是我想既然是美国优先,那么它对于盟友的要求也是更多分担美国的防务防御责任。美国甚至要通过威胁减少对于相关国家的驻军、承诺、安全保护向对方施加压力,让对方对美国做出更大的让步,特别是它是以经济安全为优先考虑的,因此有可能会对盟友再次打起贸易战。在竞选中,特朗普提出要把这些跟中国之外的国家的关税提高到10%或者是更高,也会针对像欧洲有优势的产业例如汽车等施加更大的压力。对于中国的外交政策,应该也是集中在通过更好的重组和盟友的关系,更好的分配资源,把资源、精力集中在应对中国的崛起上面,打压中国,防止中国取代美国的国际地位。

  中评社记者:您如何看待特朗普政府2.0版的团队组成?您是否担心特朗普启用一些对华超级鹰派入阁,加剧中美之间的矛盾冲突?

  王勇:特朗普现在已经宣布的执政团队的人选看来还是以超级鹰派居多,在理念上跟特朗普的“美国优先”、“使美国再次伟大”的这样一个单边主义的政策是一致的,跟他的保守理念也是一致的。特朗普选人的基准首先是他必须要确保新上来的人是自己人,对他有个人的忠诚度,最主要体现在不仅是认同他的理念,同时要真正对他效忠,要避免在第一任期当中所出现的问题。第一任期时,特朗普完全是作为一个政治素人上台,人脉关系没有那么多,因此启用的都是建制派给他推荐的人,这实际上使得特朗普在后来的工作关系当中不能很好地体现他的一些理念,也产生了很多的矛盾,甚至背后也做了很多背叛特朗普的事。我想特朗普这么快组队,也说明他对华盛顿的政治越来越瞭解了,反映出特朗普的执政经验更加丰富和成熟。特朗普提名的一些候选人存在争议,他可能坚持这么做,反映其执政理念有较强烈的反建制的性质,正如他在竞选中誓言的,要打击美国政府内外相互勾结的特殊利益群体,即所谓“深层国家”(deep state)。
  
  未来的对外政策中,我觉得还是整个团队都会发挥作用,尤其是我们现在看公布的这些主要的国安团队,除了国务卿、国家安全顾问,情报部门的负责人,移民边界负责人,主要大使人选都是展现出了一种由超级鹰派、非常保守的人士所组成的团队。其中有两个人尤其重要,国务卿以及国家安全顾问,通常来说在美国的对外政策制定中这两个人是最重要的,但是这两个人当中又是谁发挥更大的作用,取决于他和总统的关系、和总统的理念是否一致,相互之间的配合是否更好。在美国的历史上,这两个人之间也存在着很多权力的争论,谁发挥的作用更大,有时候是理念之争,有时候是权力之争。由于鲁比奥知名度更高,做过参议员,所以他的政治地位实际上要比沃尔茨更高,因此我认为鲁比奥在这个过程中可能会发挥更大的作用。

  中评社记者:我们也看到在总统选举的过程中,马斯克一直在挺特朗普,也给了他非常多金钱上的支持。特朗普胜选之后也宣布新成立了一个叫做政府效率部的新部门由马斯克去领导。那么您觉得马斯克本人会有多大作用去影响特朗普政府各方面的决策?

  王勇:马斯克在这次选举中高调介入,付出了大量金钱,最新透露的数字可能超过2亿美元,对于特朗普的当选起到了非常重要的推动作用,也可以说是两人结成了政治同盟的关系,相互利用。美国的所谓选举民主政治在一定程度上是金钱政治,但是两个人在经济上的理念确实是比较相同,即更加依赖于所谓的经济自由主义,“小政府、大市场”积极发挥公司和市场的作用。特朗普削减公司税收,也就是减少富人的税收,对于马斯克这样的资本大佬有非常大的吸引力,他们会从中获得最大利益,受益最多,他们的财富也可能会获得比较大的增长。从这个角度来讲,马斯克对他的投资可能是很划算的。

  特朗普和他们这些人的理念就是对当前的美国政府体制不满,认为当前需要改革的地方特别多,尤其是受到过去的所谓的深层国家的控制,建制派在里里外外形成了既得利益集团。从人事任命来看,特朗普改革人选的任命,包括国防部长人选的问题,实际上使这些建制派感到很震惊,这也恰恰反映了他的用人特点——尽量避免跟深层国家关系比较密切的人来推动美国政府的一次比较大的改革,青史留名。他授权马斯克来领导新成立的政府效率部,目的很明显,就是要推动对美国整个政府体系的改革,缩减美国政府的规模,减少政府对于市场经济的干预,减少不必要的开支,减少美国财政的负担。我想马斯克在他的团队当中应该可以起到很大的推动作用,推动政府改革朝向真正市场导向来发展。

  中评社记者:特朗普在大选的时候就说了一定会对华加征关税,甚至是要加到60%的程度。现在他已经确定正式再入主白宫,是不是我们很难避免一场更激烈的贸易战?中方应该做什么样的应对?

  王勇:现在大家都在讨论特朗普第二任期对于中美关系的影响,特别是中美之间是否会再次发生大规模的贸易战,从目前的情况来看,会发生高烈度的贸易战的可能性还是比较高的。特朗普为了兑现在竞选当中的承诺,可能把关税加到60%甚至在个别产品当中更高,这也反映了他和他的经济团队的特点——他们的理念认为美国是经济全球化三十年发展的最大受害者,而中国是最大的获益者。这里我们关键是看特朗普和他团队的真正目标是什么?关税仅仅是一个方面,他要利用关税来打击中国经济,特别是要利用当下中国经济困难的局面置中国于死地,通过加征关税使得大量外资移出中国,在国会由共和党控制两院的情况下,甚至有可能发生取消中国最惠国待遇的情况。

  我想这是最严重的情况,但是中国肯定会采取一些反制措施,但是这次的反制措施预计应该和特朗普第一任期的时候不太一样,中国也会更加巧妙地来利用我们手中的一些牌对美国进行反制。经过了过去八年,中国的能力更强了,经济的自主性更强了,但是这个结果还是存在着很大的不确定性。特朗普第二任期的对华超级鹰派组团应该说对中美关系也造成很大的威胁,他们的目标就是从民主党的有限“脱钩”转到推动中美之间的战略“脱钩”,再进一步重组供应链,最后形成分别以中国经济和美国经济为中心的两个市场,两个供应链体系,也实现了一部分美国战略家所谓“新冷战”的目标。因此,我们要对于特朗普第二任期超级鹰派团队对中美关系的冲击与破坏有心理准备。

  中评社记者:您判断特朗普上台之后,美国可能会加速跟中国打“新冷战”是吗?

  王勇:我们中国的立场很清楚,中美必须合作,没有别的选择。中美必须要共存,而且中美现在有巨大的共同利益。尽管经过了过去8年的竞争、冲突、贸易战,中美相互之间仍然是最大的贸易伙伴之一,客观上讲两国在这样庞大的贸易关系中都是受益的。与此同时,在地区和全球性的事务当中,中美之间也有大国共同的责任维护地区的和平稳定以及共同的繁荣,中美双方也可以从这种地区安全和稳定当中获益。中美之间必须要合作,这是中国的立场,是比较清晰的。
但是对于美国来说,这些超级鹰派他们的思维方式和逻辑和中国是不同的,他们认为中国恰恰是引起美国衰落的一个最主要的原因,中美之间的关系实际上是一种零和游戏,中国的发展损害了美国的利益。因此我觉得特朗普的第二任期,中美之间还是要进一步地、很快地进行直接沟通,展开中美双方的合作清单,尤其是中国在这方面可以主动作为。

  中美可以合作的清单是很长的,比如有关芬太尼的问题,基础设施建设的问题,司法、科学的合作,人文交流等等,我们都可以把具体事项列出来。特朗普的执政团队是超级鹰派,不瞭解中国,对中国非常不信任,但是他们也不是铁板一块,他们中间的立场观点也是有差异的,有人更注重国内问题,有人更注重与中国竞争的问题,有人是要真正打垮中国的战略脱钩派,但另外还有一些人是交易派,特朗普本人可能会更倾向于交易,从中国获取更大的利益。无论如何,中美之间要尽快接触,借助于比如说像马斯克或者说其他的渠道来进行,两国领导人也可以尽快见面,这样的话能够对中美关系产生一种缓和作用。为了促进可能的合作,中方可以罗列广泛合作的清单,作为与美方接触磋商的基础,影响美方团队对华认知,提升理性派在执政团队中的影响。

  中评社记者:我们经常说特朗普是不可预测性非常强的一个人,也是有交易性的一个总统,您觉得对比第一任期,他第二任期的对华政策方面会有哪些比较大的变化吗?

  王勇:特朗普的不可预测性跟他的个性有关,在施政当中,他更多的是凭借个人的意志在发挥作用。比如说第一任期时的推特治国就反映了他的随意,相反他内阁成员以及其他政府顾问发挥的作用相对来说就小一点。我想第二任有可能会发生一些变化,因为他很快形成了执政团队,而且战略目标也比较明确,但是我们还不知道这一块的具体情况,但是他的对华政策肯定是更多体现出他以中国为竞争对手的理念,同时也反映出他多变的个性,并在之后持续体现,他的团队在这个过程中可能会发挥一个更大的作用。对中国来说,应对这个问题和特朗普本人直接打交道,两国领导人之间、各部门之间都要建立联系的机制。

  拜登和特朗普会面的时候,拜登政府强调了两点,一个是要跟中国竞争,目标也是中国,不能放松。第二个是说中美之间一定要建立沟通的渠道,预防最坏的形势发展,中美之间要避免战争。特朗普这个团队虽然是超级鹰派,但我想对他们来说,跟中国进行战争的意愿可能也不会那么强烈。但我们现在完全不知道他最后的布局是什么,如果集中他的资源、兵力放在中国的周边,压迫周边的国家“选边站”,特别是在台湾问题上采取不负责任的怂恿,任由“台独”发展的话,就有可能加大中美之间冲突甚至爆发战争的可能性。

  中评社记者:您刚才也提到了台湾问题,其实特朗普胜选之后,台湾岛内有很多专家学者是非常紧张、担忧的,您怎么看特朗普上任之后美台关系的走向?

  王勇:美台关系对特朗普团队、共和党的右派和极右派来说,一方面是制约中国的筹码,但是另外一个方面,也有可能导致中美关系最终失控,直接爆发战争,这种危险度很高。特朗普政府会逐渐瞭解到台湾问题在中美关系当中的敏感性,涉及到中国主权的核心利益。这一点通过第一任期他就应该已经有所瞭解,这个经验他会传递下去,但这里的不确定性是他会让台湾交保护费,购买更多的美国武器,将台积电迁到美国,他们要准备战争的这种可能性不能排除。现在台湾问题上还有很多的不确定性,台湾的前途和命运如果掌握在美国人手里而不能掌握在自己的手里,这对台湾来说是非常大的一个损失。台湾问题要最符合台湾公众最大的利益,还是需要两岸坐下来好好谈,毕竟两岸都是中国人,没有什么话是不可以谈的,双方可以找到一个都可以接受的和平统一的框架。如果能这样做,那么台湾就是真正掌握了命运的主动权,但是如果因为台湾问题和“台独”势力而完全倒向美国,把自己沦为美国超级鹰派遏制中国大陆的一枚棋子,那么最终遭殃的可能还是台湾的老百姓。

  中评社记者:特朗普在大选的时候谈到他上任之后要很快结束俄乌冲突,让中东局势变得平稳。您觉得他真的能够迅速解决这两个难题吗?

  王勇:虽然特朗普在大选当中承诺要尽快的解决战争,展示他的外交能力以及国际社会对美国的尊重,但是实际上俄乌冲突和中东局势远比他想象的更加复杂,要受到所在地区的地缘政治格局很大的影响。比如在俄乌冲突的问题上,现在很明显俄罗斯占据上风,乌克兰作为弱小的一方还在苦苦支撑,在这种情况下要停战,特朗普有可能是接受俄罗斯方面以现状为基础的基本条件,同时俄罗斯可能会要求美国和西方解除对其的诸多制裁。对特朗普来说,他认为叫停战争就可以了,但这种结果对乌克兰,对广大的欧洲国家来说是很难接受的,这可能是特朗普的和平方案,表面上看起来停火了,但牺牲了乌克兰和欧洲国家的安全利益,他们会感到自己被美国出卖,因此会极大地影响到美国和欧洲盟友的关系。

  中东地区的情况更为复杂,特朗普的中东政策也要受到美国国内的政治,特别是亲以色列势力的影响。他任命的这些超级鹰派很多倾向于以色列的立场,甚至要比民主党政府走得更远。那么这种情况就会使得美国跟广大的中东国家,特别是阿拉伯国家发生比较大的利益冲突。因此从目前情况来看,这些阿拉伯国家对于特朗普也不抱太多幻想,再加上他有可能会大规模驱逐移民,过去的禁牧令有可能会重新回来,这实际上也会导致美国跟中东地区相关国家的关系再次紧张。因此,他想尽快结束两场冲突的的如意算盘可能很难实现,甚至反过来成为他的一个大麻烦。

  中评社记者:今年是中美建交45周年,从总体来看,中美作为两个世界上最重要的大国,怎样才能够行稳致远?

  王勇:中美两国现在是世界上最重要的两个国家,最大的两个经济体,对于地区的和平稳定、全球治理具有重要意义,中美关系会影响到地区和世界的稳定、和平和发展。我觉得,当前最重要的一个挑战是中美如何正确地看待彼此,而不是把对方视作竞争敌对,相反应该看成一个合作伙伴。中美之间之所以能够发展出如此庞大规模的经贸关系,最重要的是要重新确立中美双方共同的利益,正确地看待彼此。中美作为两个社会制度、政治制度、历史文化差异非常大的国家,实际上完全可以相互学习借鉴,共同发展和进步。就像美国前国务卿基辛格所讲,中美一定要认识到现在关系中的危险,要共同进步,不要觉得自己有能力改变对方。因此我觉得中美双方的和平相处,相互学习、相互借鉴是非常重要的,双方肯定会受益。

  在过去的8年里,美国对华加征关税证明美国自身实际上也因此受到了非常大的损害。中美之间有非常多的共同利益,但现在的危险就在于美国一些战略派不愿意承认这种共同利益,不愿意用双赢的思维方式来看待彼此的关系。面对特朗普第二任期可能的内向保守、保护主义与单边主义倾向,中国有效的办法是保持开放,坚持全球化的方向,坚持融合发展。因此,我觉得中美最重要的还是要加强高层沟通,并保持各层级的沟通,尤其要加强两国民众之间的交往,要延续推动中美之间的人文交流,培养双方公众对彼此的友好感情,改善对彼此的看法,从而使得两国关系有一个更好、更健康的社会基础。

  (此专访为中评社2024年中美建交45周年深度系列专访之一,更多精彩内容敬请期待!)
王勇参加今年的北京香山论坛(受访者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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