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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学是一桌香气腾腾的美食

http://www.CRNTT.com   2011-07-05 15:37:01  


 
  “文革”中,造反派知道他是美食家,于是让他交待“资产阶级生活方式”祖父交待说,二十年代某年春天他和朋友们在北京一家叫作“小有天”的著名菜馆吃鸡油烩豌豆,花五块大洋。红卫兵听后一拍桌子斥责祖父不老实。问为什么,红卫兵说,你五块大洋吃青菜,不吃红烧肉,你还老实。至于为什么要花这样多的钱吃这道菜,祖父没说,后来还是我母亲给了个解释。母亲说,那时候没有大棚,蔬菜没法儿越冬。你爷爷他们讲究吃最嫩的东西。春天时豌豆刚刚生出,就像母腹中的胎儿,里面还是水。在最有名的饭馆请最有技术的厨师,用滚热的鸡油将豌豆烩热,得多难。所以也就开出天价,一道菜,五块大洋。这些红卫兵哪儿懂。

  祖父曾对人讲过过去做白斩鸡的方法,买两只鸡,一只鸡洗乾净再用花生油涂抹,另一只鸡煮汤。待汤煮得滚开后,将汤浇到那只涂了花生油的鸡身上。于是这只鸡是被浇熟的,而不是煮熟的,以保持其鲜美。为什么要在鸡身上抹油?因为不抹油,滚汤一烫,鸡皮就全烂了。至于那只用来煮汤的鸡,就得扔,因为肉没法吃,全是柴的。祖父教小保姆做鸡汤的方法是“鸡在煤气上煮,一开锅,就拈小火,汤微微冒泡就行,千万不能咕嘟咕嘟开。这样的汤不是煮出来的,而是闷成的。可有一条,那鸡就别吃了,得扔。”母亲说,不能扔,太浪费,我给你们做“黄焖鸡块”。做好了,我和家中小媬姆一吃,吃不下,鸡肉柴了,嚼起来像锯末,此时方知鸡的精华都焖进汤里了。结合祖父教 的其他做菜方式,小保姆评论道“爷爷不做菜,可特会说,说得还真是那么回事。”我家有个大荷花缸,祖母时常扯了荷花叶做荷花粥。每逢这时,家里就打发我去西单的天源酱园,只买两样酱菜,一是酱黄瓜,一是酱缸咙。酱黄瓜取其脆,有咬头儿;酱缸咙取其软,入口即化。二物刚柔并济,且出自名酱菜园,喝粥最好。
 
  好吃是好吃,祖父却遵循“君子远庖厨”的古训,从不下厨。几道他平素喜欢吃的家常菜,都是说给祖母如何做,如溜黄菜,烩酸菠菜,山药蒸肉丸,炮羊肉,油淋鸡等等。佐料、原料都极普通,可做出来口味儿极不普通,其中要诀多多,十分独到。由此,祖父有名言:“会吃不一定多花钱。要诀是你得知道怎么做,你得学会品尝那个味儿。上饭馆,不用多点菜,但是,你得能点出他的看家菜,这就叫会吃。”

  祖父从季刚先生处学得了吃,同时也求得了学。学术成就不必多说,而治学的特点很值得一说。这里体现为两个方面:一是刻苦。大概从八十年代初开始,祖父撰写了一部《说文同源字通论》,洋洋四十余万言,从《说文》头一个字写到末一个字,花了整整一年半时间。这一年半时间里,除去参加必要的活动,祖父从早晨四五点钟起床,中午睡一个小时,然后起床写作直到吃晚饭时才搁笔。有时我见他该午睡时竟然打破惯例还在写,劝他先睡觉,祖父却说:“觉可以晚点睡,思路不能打断。现在不赶紧写,睡一觉起来思路就没了。”而这时的他已是七十八九的年纪,离去世也只有三四年了。二是认真:比如备课,祖父曾说,无论多熟的课,哪怕是教了五六十年的课,上课前也要备,因为每次都能备出新东西。我曾见过他六十年代教古汉语时的备课本,上面写着:“今天是古代汉语的第一堂课,我们先来说一说为什么要学习古代汉语……”备课之细令我汗颜。祖父还向我“推销”他的学问——训诂学。他说“我这门学问拿来养病最好了,磨性子,用这个字串那个字,用那个字联系这个字,跟串蚂蚱似的。急性子磨成慢性子,养病就得静心,拿这个养最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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