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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扬之子忆父:我们从未走进彼此的内心

http://www.CRNTT.com   2010-11-30 14:20:54  


 
  可是父亲并没有回来。第二年春天,青梅上市时,母亲又开始做第二坛甘草梅;不久,父亲来信说他这一年夏天会回来的。可是我们依然没有等到他,而柜子上已经摆了两坛梅子。

  也是在这一年,1936年,父亲去了延安。起初,我们还有他的消息,我还记得有人捎来一套父亲翻译的《安娜.卡列尼娜》给母亲,还给我带来一件紫红色的呢子大衣,很漂亮。那些年的冬天,我总穿着它在桃江、修山脚下外婆家到处玩耍,心里充满了有点炫耀的喜悦。

  父亲离开的时间长了,乡间渐渐有了一些传言。奶奶很喜欢我的母亲,她不放心,专门写信问他:“是不是老婆孩子都不要了?是不是把家里人都忘了?”父亲回信说,他现在在肤施(延安)作教育厅长,不会做对不起家人的事。

  抗战爆发不久,情势越来越紧张,我们和父亲彻底失去了联系。父亲离开后,母亲独自带着我们三个孩子生活,不管谁提起父亲,母亲总是谈他的好,她也从来不相信那些传言,还嘱咐我们:“不要听人瞎说,你爹爹不是那种人。”

  我们兄弟三个那时都很小,并不能体会到母亲心里想的是什么。只是后来回忆,母亲的内心其实是非常苦的,完全是哀此茕独,形影孤凄,她太需要一个人帮助她撑这个家了。但她把自己的痛苦包得紧紧的,无论对我的奶奶,姑妈,还是对疼爱她的外婆,她只字不提,即便是对与自己最近的弟弟、我们的舅舅,她也从不吐露半句。
 
七坛甘草梅

  父亲走后,我们全家都由外婆抚养,不久,外婆一病不起,两年后去世。

  外婆的去世,对母亲的打击是致命的。那段时间,母亲牵着我和弟弟,带我们3个孩子,每天走十几里路,去外婆的坟上哭坟。哭坟是当地的习俗,是那种带唱的哭,听起来特别凄惨,母亲每次都在坟上哭得天昏地暗,一哭就是一两个小时。

  这是我生命经历中的最为悲惨的场景。虽然我年纪并不大,但我已经意识到,母亲的哭不光是对外婆的思念,更多的,是哭自己命运的悲苦。也许只有在这荒野当中,一直把苦严严实实包裹在心中的母亲,才会如此渲泻她的绝望心情。而她深藏已久的哭诉,也只能面对旷野中外婆那座同样孤独的坟头……

  刚回湖南时,我们起初的生活是靠田产,后来很快坐吃山空,外婆去世后不久,舅舅又生意失败,卖了大片田产抵债,吴家一夜之间成了穷人。母亲也由从不为生计发愁的富家小姐变成了平民女子,她为我们做鞋,亲手做各种坛子菜。

  每年夏天,母亲还一如既往地做着她的甘草梅,而父亲已经音信皆无好几年了。1941年的某一天,母亲终于有了父亲的消息,但是这个消息却让苦苦等待的她一下子堕入深渊——那是《救亡日报》上登载的父亲给郭沫若的一封信,父亲在信上谈了解放区的一些情况,末尾附了这样一句:“苏(注:指苏灵扬)已进抗大,小孩(注:指周密)已进幼儿园。”

  母亲一下子崩溃,她终于不再做梅子了,望着柜子上排得整整齐齐的7坛梅子,她对我们说:“你们把那些梅子都吃了吧……”她很快就病了,脖子上长了一串长长的淋巴,全身浮肿,浑身上下似乎都是透明的,说话已无力气。当时有一远房亲戚的男孩,比我略大点,已找到一份小学教师工作。母亲从被中伸出手来拉我到床边说:“艾若,你要能教个小学,我也就心满意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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