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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从文的眼泪

http://www.CRNTT.com   2014-08-03 10:00:37  


沈从文与张兆和新婚时期
 
  很长时间以来,中文系的文学教育都把现代文学切割为1949年前和1949年后,尽管是在救亡图存的大背景下,前者仍光辉灿烂,各种革命和探索,而对后者则讳莫如深,在垃圾中找金子,对现代作家的“后半生”几乎不着一言。整整一代人的后半生,在文学史中成为空白。尽管对整个时代定性是非常容易也是非常清楚的,但后人不能简单把罪责归于时代。1949—1976年,具体到某一位知识分子,其表现如何,出卖过谁,又被谁伤害过?这方面的研究似乎仍处于起步阶段。如果《沈从文的后半生》所征引的材料不仅是准确的,而且是完备的,那么我们可以把这作为沈从文的文革答卷。

  尽管张新颖没有在书中对这份答卷做出评判,作为读者,我们却可以大胆为沈先生评一下分数。他当然妥协过,写过自我反省、批判的学习材料,但是我认为,沈从文坚守了一个人的最基本的底线:他没有揭发过什么人,也没有对谁下过黑手。他比普通人要勇敢一些,在巴金处于很不妙的地步时,巴金的妻子萧姗也重病住院,沈从文冒着风险写信去慰问,让巴金感动而且惭愧。也许正是因为他自杀过一次,和陈梦家、傅雷、老舍这样的自杀者相比,他更能接受时代环境下作家的命运,能够活下去。作为一个作家,他早早放弃了写小说的打算,后来他写过一篇《老同志》,想在满足时代需要和保持自我风格之间做一点平衡,但是失败了。从此,他没有在文学上做过迎合时代的努力,所以,以今天的眼光来看,也没有什么太荒唐丢人的作品,作为小说家,他保持了自己的完整性——在1949年就死了。1949年后的沈从文,是作为文物(中国古代服饰)研究者而存在的,作为一个学者,他在文革中的表现是伟大的:尽管环境艰难而屈辱,却仍百折不挠搞研究,他没有放弃过,也没有用当时的意识形态来指导过自己。

(二)

  沈从文的第二次泪水给了爱情。由于(沈从文妻姐)张允和等人后来在书中的提及,他的这次哭泣尽管更私密,却更为人所知。

  1969年11月,沈从文即将被下放到干校劳动。家里一下子乱到不能再乱,张允和来看他,不明白为什么乱到无处下脚,他说:“我就要下放啦!现在理东西。”张允和要走的时候沈从文叫住了他,“他从鼓鼓囊囊的口袋里掏出一封皱头皱脑的信,又像哭又像笑地对我说:‘这是三姐(他也尊称我三妹为三姐)给我的第一封信。’沈二哥把信举起来,面色十分羞涩而温柔。我说:‘我能看看吗?’沈二哥把信放下来,又像给我又像不给我,把信放在胸前温一下并没有给我,又把信塞进口袋里,这手抓紧了信再也不出来了。我想,我真傻,怎么看人家的情书呢,我正望着他好笑,忽然沈二哥说:‘三姐的第一封信——第一封。’说着就吸溜吸溜哭起来……”(216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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