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闽南的寺庙与神明传说之特征研究

  闽南是宗教文化极其繁荣的地区,庙宇极多,闽南百姓敬奉的神明也多,保生大帝、关帝君、开漳圣王、妈祖、三平祖师、清水祖师、土地公等等,都在闽南地区具有深厚的信仰根基。这些神明来源途径多样,有的来自宗教文化人物的神化,如三平祖师、清水祖师信仰;有的是著名历史人物的神化,如关帝君、开漳圣王信仰;有的是历史上具有“专业”特长的善男善女的神化,如保生大帝、妈祖信仰。闽南民众的宗教信仰反映于闽南民间文学之中,产生了丰富精彩的庙宇和神明传说。综合考察,可以从这些丰富多元的民间传说中,发现闽南寺庙和神明传说的共同特征。

  一、神格化特征

  闽南寺庙传说具有神奇、神圣性,闽南神明传说中的神明神通广大、法力超群,具有神明普遍的神格化特点。

  首先,闽南寺庙传说无不体现出神奇、神圣的特点。

  泉州开元寺的建寺传说就充满了神奇。传说它是泉州“紫云黄氏”开基祖黄守恭在唐垂拱二年(686年)献出百亩桑园兴建而成。黄守恭为何献出桑园呢?据说是他梦见和尚化缘要地,黄守恭说,“若是有缘,佛祖就会点化,三天内桑树如果开出白莲花,我就将桑园献出来。没想到三天内桑树真的开出白莲花。黄守恭万分惊奇,梦中所见的那个和尚果然来找他要桑园了。黄守恭没有失信,就问和尚要多大的地。和尚说,有我这件袈裟大的地方就可以了。”“和尚脱下身上的袈裟向天上一扔,袈裟‘呼——’地在空中展开,像放风筝,飞上天去,恰似一片红云,遮住太阳,投下一片阴影,笼罩桑园,足有上百亩地。黄守恭知道是佛法显灵,就献出百亩桑园让和尚建寺。”黄守恭做梦,梦境成真,已经颇为神奇了。和尚化缘,以袈裟圈地,袈裟投影竟笼罩百亩桑园,更具神奇和神圣性。

  漳州三平寺的建寺传说也充满神奇性。传说义中和尚大战鳄鱼精,为民除害,可师父大颠禅师却大骂孽徒大开杀戒。师父抢过义中手中禅杖向东方掷去,让他在禅杖落地处拄锡。“锡杖在前头飞着引路,义中在后面猛追,一直追到漳州,锡杖落在开元寺后边的三平山半云峰下,直挺挺地插在地里。于是义中和尚就在这里创建‘三平真院’自立门户,聚徒讲课,宣扬佛法了。”后来义中和尚制服毛氏洞里一群被当地人称为“山鬼”的原始大毛人,“山鬼”们自愿为菩萨建庙赎罪,只要义中和尚闭目七日,寺院可成。义中闭目坐在树下念经,“山鬼”们卖力建寺,义中和尚只听得“山鬼”们嘿啊……嗨噢的抬石声、扛木声,他们架斗拱,复砖盖瓦,十分劳碌。和尚不忍,就在第五个晚上微睁双目,两道目光犹如两道电炬,霎时照彻寺院,“山鬼”们惊恐奔走,有的躲避不及,就化成蛇虺钻进水井、阴沟去了。“由于义中和尚提早两天睁开眼睛,‘山鬼’们来不及建山门,少造了一座天王殿,所以迄今三平寺只建好三殿半,一踏进寺院,迎面便是大雄宝殿,后进就是祖殿了。”三平祖师公竟然由禅杖引路来到漳州创立门户,宣扬佛法。三平寺的兴建同样具有神奇特点,竟然是义中和尚施展神通吓服毛氏洞“山鬼”们,由“山鬼”们全力建造。而且著名的三平寺仅有“三落半”,即天王殿(仅有半殿)、大雄宝殿、祖殿、塔殿(祖师公藏骨之处),在中国寺庙建筑中显得颇为奇特。对此,民间传说做了出神入化的想象,颇有意味。

  在漳州南山寺传说中,也有许多神奇和神圣之处。南山寺大雄宝殿内右侧,方木架上悬挂一口大铜钟,“钟的表面很明显的有一支铜钗和两枚铜钱的痕迹。”为什么这样呢?有个民间传说。相传大钟是唐代遗物,到了元代宗延佑年间,旧钟声音沙哑难听,主持和尚决心重铸大钟。全寺僧众分头出动去化缘和劝募,当时漳州南山街有个贫穷孤寡老阿婆,把发髻上唯一的一支铜钗拔下来捐献,蜈蚣山下一个残废人将乞讨的两枚铜钱也捐给和尚。“但是化缘的和尚看不起这寡妇的一支铜钗和乞食的两文铜钱,就随随便便把它们丢到寺院的墙角里去。说也奇怪,后来铸造铜钟的时候,铜钟上面总是有一条裂缝和两个小窟窿。”寺里主持和尚无计可施,只好领着全寺僧众念经拜佛,请佛祖显灵指点迷津。当晚主持和尚梦见韦陀对他说:“大钟不全,还欠两钱;裂缝难合,实少一簪。”真相大白,主持和尚教育僧众应该“参透禅机”,去除势利心,平等待人。三件铜器投入铜炉后,果然铸造出一口好钟,“而这一支铜钗和两枚铜钱的痕迹,就这样清晰地留在钟面上。”漳州南山寺有“五宝”——大石佛、延佑铜钟、缅甸进奉的玉佛、光绪皇帝颁赐的藏经,以及血书《华严经》。其中“延佑铜钟”的铸造充满神奇和神圣性,当和尚去除势利心,将贫穷孤寡老阿婆和残废人捐献的一支铜钗、两枚铜钱都投进铜炉之中,才能成功铸造出优质铜钟。这则传说启迪了世人:在佛法面前,众生平等,只有彰显真正的佛法精神,才有神迹显现。

  其次,闽南神明传说中的神明常常显灵救难、神通广大,富于神圣性特点。

  保生大帝是闽南地区广为信仰的神明。徐学指出,“吴真人信仰在闽南仅次于妈祖,在台湾的民间信仰中,位居于第三。前两位是关帝圣君和妈祖。”厦门有多则“保生大帝”传说。其中《揭榜医太后》叙述吴夲揭榜成功医治宋仁宗母后,皇帝封吴夲为“妙道真人”。“吴夲死后百余年,宋高宗还特意派了钦差大臣到青礁来,仿照皇宫的式样,大兴土木,赐建一座‘五殿皇宫式的大宫殿’,宫殿金碧辉煌,飞檐交错,由数十根盘龙大石柱支架着,十分雄伟壮观。后来许多地方的百姓都纷纷大兴土木,盖起了‘慈济宫’来供奉他,称他为‘保生大帝’。”在《揭榜医太后》《“香菇能解郁”》两则传说中,真人吴夲医术高超、品德高尚,逝后被闽南民众奉为治病救人的医神。成为闽南民间尊崇祀奉的神明后,保生大帝又屡展神迹,显灵救难。吴夲在民间传说中从神医升华为医神,显示了闽南民间保生大帝信仰的深厚根基。

  关帝信仰在中国社会具有深厚基础,在中国各地民间传说中,关帝出生非凡,不同地方的民间传说赋予他的“前生”身份大同小异,火德星君、火龙星、黄龙、雨仙……等,由于救助百姓,他触犯天条,被玉帝所杀,转世为人间的关帝。可见关帝爷救苦救难的神性在其“前生”已经注定。闽南民间社会的关帝信仰尤其根基深厚,幷且延续了他“前生”救助黎民百姓的高尚品格。我们以漳州为例,“据不完全统计,漳州地区现有大大小小的关帝的庙宇107座左右,仅次于玄天上帝庙与保生大帝庙,比妈祖庙与开漳圣王庙还多。其中较著名的有东山铜陵关帝庙、芗城古武庙、浦头大庙、新桥正德宫、龙文赤岭关帝庙、诏安悬钟关帝庙、云霄顶关帝庙、下关帝庙、南靖山城武庙等。”关帝成为闽南民众极其信仰的神明,产生大量“关帝”传说。流传于漳州、龙海、东山一带的《帝君怒斩鸡公精》,叙述明朝初年,在九龙江边磁窑村长大的孤儿杨小,挑着货郎担走街串巷营生,被铜陵岛一户人家收留,与这家女儿水仙相恋成亲。铜陵家家户户敬奉关帝君,水仙闺房也绣了幅帝君圣像早晚膜拜。母亲交代远嫁的女儿将圣像请到夫家去。磁窑村闹鸡公精,新婚三日内,新郎官不进洞房过夜,鸡公精要先占新娘三夜,否则新郎被害。水仙不知情,见杨小不来陪伴,心有不安,将帝君圣像挂在墙上祷告,不知不觉瞌睡了。“朦胧间,她听见帝君说话声:‘儿郎们,今夜准备驱魔降妖!’又听见周仓将军禀告:‘主帅有所不知,刀口锈蚀,不利战斗。’帝君说:‘着小女子立即绣补,不得有误。’水仙惊醒后,只见红烛高烧,香烟缭绕,墙上绣像周围放射七彩光圈,帝君威严地捋髯观春秋,周仓持青龙偃月刀左侍,关平捧金印右立。水仙姑娘仔细端详,果然发现青龙偃月刀的刀口被蠹蚀一孔,形成缺口,赶紧取出丝线绣补完整。之后,她心中忐忑不安,神说要降妖,定有妖魔前来骚扰,就不敢合眼,睁大眼睛,竖耳静听着。”“四更将尽,听得窗外一声喝,有公鸡扑翅声,怪声啼叫,就无声息了。”在这则传说中,水仙绣的关帝君神像,在关键时刻发挥神力,显圣除妖,庇护水仙、杨小夫妻安全和幸福。关帝君显灵既具有神迹、神圣性,关帝君除妖护民也具有英雄神特点。关帝信仰作为闽南民间重要信仰可谓根基深厚,它也被统治阶级提升到国家级的正统信仰。“清代顺治时更达极致,封为‘忠义神武灵佑仁勇威显护国保民精诚绥靖佑赞宣德关圣大帝’。明清两朝还把关帝列入国家祭典。道教把关帝列为护法四大天神之一,佛教亦聘为护法神‘伽蓝王’。从宗教归属上看,关帝一般被归入道教,属‘正神’崇拜。”可以说,关帝信仰从民间自发到被国家意识形态纳编,又在关帝信仰的历史进程中,统治阶级赋予关帝无上的神威,反过来影响、推动了中国社会(包括闽南社会)关圣君信仰的发展和普及。关帝被人民赋予很大的“神力”、神威,漳州地区的“关帝”甚至还有“送子”本领,将关帝君神职功能转移,具有和送子观音一样的神能。从关帝君“神能”拓展的民间传说,也可见闽南关帝君信仰的深厚根基。

  二、神明的“英雄化”特征

  闽南神明传说中的神明救灾、救苦救难、降妖除魔,具有“英雄化”的特点。

  三平祖师在闽南乃至海外深受信众敬重。据相关资料,可知三平祖师生前为禅宗正宗传人。释迦摩尼佛传禅宗法门给金色头陀摩诃迦叶,金色头陀摩诃迦叶为禅宗初祖,传至菩提达摩为第二十八祖,达摩祖师到东土弘法,成为东土禅宗初祖。达摩祖师再传给慧可,慧可传僧粲,僧粲将法衣传给道信,弘忍继承道信的正法眼藏和达摩法衣,再传给六祖慧能。慧能独创“顿悟”门,为南宗六祖,再传给怀让、行思,到马祖道一、石头希迁。义中和尚继承的是南禅第四世大巅禅师的衣钵,为祖传禅宗的正宗传人。在漳州“广济大师与三平寺”系列传说中,有义中和尚拜大颠为师、师徒“南游潮州”、义中和尚“斗妖驱鳄”等传说。据说潮州刺史韩愈想彻底治理鳄害,得到义中和尚大力支持。韩愈挥舞朱砂笔写下《祭鳄鱼文》,盖上官防大印,第二天到恶溪摆香案宣读文告。但鳄鱼公、鳄鱼母不以为然,大小鳄鱼仍旧栖息在恶溪,捕食人畜,毫不收敛。于是韩刺史下令五百名弓箭手向溪水波涛间猛射一阵箭雨。义中和尚手舞锡杖,大骂鳄鱼公、鳄鱼母,出阵挑战。义中和尚大战鳄鱼精被描述得绘声绘色。传说不仅把鳄鱼精“人格化”——它会心痛鳄鱼儿孙,会轻视文弱书生,会与人大战三天三夜,而且将民间尊崇的神明也完全“英雄化”了,义中和尚勇武盖世、胆识过人,惩恶扬善、除暴安良,完全是民间侠义英雄形象。义中和尚“智擒毛氏”的传说同样体现了神明传说的“英雄化”特点。义中和尚为避佛门劫难,来到塔潭山村,听说山上毛人强娶姑娘,就乘机制服毛人。三平祖师降服毛人、“山鬼”、蛇虺等,是流传久远、为人熟知的三平祖师传说。石奕龙指出:“传说中三平祖师镇服的所谓山鬼、众祟、怪徒、蛇虺、大魅、毛侍者,不过是当地土著的象征表达。这是大汉族的民族中心主义偏见在作怪,在封建帝国时代,汉族往往把非汉族视为异类,所以,往往把少数民族描述为怪徒,甚至用他们的图腾象征物指称他们,而将他们视为所谓的兽类。”即便毛人是当地土著的象征表达,即便这则民间传说体现了民族歧视,但并不影响我们对三平祖师形象的认知,它再度建构了武艺超群、机智聪明的侠义英雄形象。

  保生大帝信仰是闽台地区最普遍的信仰之一。民间信仰中的吴真人以医术高超闻名,被敬奉为医神。“吴夲因有‘击魔祛癌之术’,‘虽沉痼奇症 亦就痊愈’,故‘远近咸以为神’。”闽南有句谚语“渡海靠妈祖,安居靠真人”,说明瞭闽南民众对吴真人医神身份的高度认可。在“吴真人与白礁慈济宫”系列传说中,有一则“除妖收四圣”故事。叙述吴真人巡医到山村,听说村中大潭来了四条怪蛇伤害人畜,外地巫婆“上神”要求村民用四个童男活祭。吴真人又得知那四个童男是全村出钱从外地买来,心中愤愤不平,决心惩治为非作歹的蛇精和巫婆。吴真人告诉族长,自己有降妖除怪的法术,只要这三天和那四个童男在一起,就可以除去蛇怪,也不影响活祭的法事。这三天,“吴真人用蛇药抹在竹剑上,也涂抹在四个童男浑身上下,再教他们如何吸气,如何捉蛇、治蛇。”活祭那天,童男被推入潭中,毒蛇闻到蛇药味想逃,四个童男原来就会水性,吴真人又教他们吐纳之功,进入水中,迎头追击毒蛇将它们宰杀。之后,四个童男拜吴真人为师,“跟着吴真人采药行医,后来都成了圣者。这就是供桌前的张、萧、刘、连四个侍者,人称四圣者。”这则民间传说,既表现了吴真人最本原的“医生”职能,也赋予吴真人“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民间英雄特点,将其塑造成“降妖除怪”的英雄神形象。医神和侠义英雄两相结合,使神明具有“英雄化”特点。

  “开漳圣王”是漳州人最崇敬的神明之一,闽南民间传说中的陈元光是有勇有谋、文武双全的开漳英雄。陈元光战死后,转型为民间社会和朝廷共祭的神明,依然具有“英雄化”特点。在《吕县令祷神威惠庙》传说中,北宋进士、晋江人吕调任漳浦县令,有一股流寇从汀州闯入漳浦境内,吕县令募民为兵,却难以扺抗。“正当贼众围城猛攻之际,吕县令急忙到县衙左近的威惠行宫,向神祷告道:‘开漳圣王陈将军,您开创闽南,建置漳州,功载有唐,州民允赖,庙食无疆。今有流寇,欲攻城垣,毁我家邦,祈求圣王,显灵保庇,至祷至祷!’他还没祷告完,忽然有大胡蜂成团成阵的,从庙里飞出,到城外猛叮猛啮众流寇。”流寇逃散,部分冥顽不化的强盗头目,又在城外抢男霸女。乡间百姓逃进城郊西宸岭的威惠庙避难,此庙又称“西庙”,建于唐开元四年。强盗不怕神歼,冲到西庙。“突然,天空中金鼓擂动,云彩间无数天兵天将从天降落,把这群强盗团团围住,任他们犬突豕奔,也是走投无路,难以脱身,只好束手待擒。”威惠庙是闽南地区敬祀开漳圣王的庙宇,漳州各地有许多威惠庙。这则《吕县令祷神威惠庙》传说,将漳州人崇敬的神明“开漳圣王”陈将军塑造成战神、英雄神形象,与闽南地区“妈祖传说”中的神明妈祖呈显为相似的神能和形象,同样体现了闽南神明传说的“英雄化”特征。

  厦门民间传说《五龙屿》,构造了神、人之间的真情互动,也构造了神明(东海龙王、玉皇大帝)之间的恩怨情仇。它一方面体现了闽南神明传说的“世俗化”特征——如龙王、龙太子怜惜厦门百姓,伤心落泪。玉皇大帝嫉妒生恨,报复厦门百姓,为了维护天廷威严,又斩杀龙王、监禁龙太子,都是将“神明”进行“世俗化”描述;另一方面也体现了闽南神明传说的“英雄化”特征——东海龙王为了黎民百姓,不惜违抗天庭,在厦门岛上空耕云播雨;在严峻的考验面前,在生死抉择面前,龙王大义凛然,以百姓为重,以个人安危为轻,牺牲自我和“龙族”的生命、利益,庇护了厦门岛人民的生活幸福。这样的龙王形象,正体现了闽南神明传说的“英雄化”特征。

  三、“世俗化”特征

  闽南寺庙传说表现出“世俗化”特点,闽南神明传说中的神明也多数具有红尘中人的一切俗态、俗情,具有“世俗化”特征。

  首先,闽南寺庙传说极富“世俗化”特征。

  在系列“南山寺的传说”中,有一则“九驴狗”故事,叙述南山寺大殿西北角门边的木龛,站着广东潮州的黄九郎夫妇。为什么他们会站在这里呢?原来黄九郎是泉州梨园戏《陈三五娘》里五娘的父亲,他被潮州府的衙内逼迫,变卖家财,搬到漳浦县,将家财献出来建造了漳浦县的“兴教寺”。南山寺扩建时,和尚特地到漳浦登门化缘。黄九郎慷慨答应在南山寺扩建完工,亲自送“九驴狗”(闽南话谐音“九厘九”)物件祝贺。和尚误会他吝啬,生气地走了。南山寺竣工这天,黄九郎亲自带领一队由九匹驴子和九只大狼狗拖着的车队向寺里赶来。进到寺内,黄九郎施礼,“主持和尚看了半天,也不认得这位施主是谁。等黄九郎自报姓名后,才知道他就是愿意施舍‘九厘九’的吝啬的财主。和尚只在鼻孔里哼哼两声,算是答话,态度非常冷淡。”黄九郎就怒气冲冲地喝令车队卸车,叫人将一箱箱、一袋袋黄金和白银,倒进寺内的两个莲花池中。主持和尚看得两眼发直,阻拦来不及,派人打捞财宝也捞不到。“后来,主持和尚央请地方头面人物向黄九郎赔礼道歉,黄九郎才答应将潮州卖不掉又收不回租的田地全部献给南山寺作庙产,所以南山寺才建了黄九郎夫妇的生祠,表示感谢。”这则从南山寺一座木龛里站着的黄九郎夫妇,生发出来的民间传说,将与红尘中人生活隔絶、充满神秘性的主持、高僧,还原成普通人,具有普通人的势利心,就体现了闽南寺庙传说的“世俗化”特征。

  南普陀寺传说也是如此。在《南山寺与南普陀》传说中,穷书生蔡某赶考路过漳州,参观南山寺,得到和尚热情留宿和资助盘缠。蔡生高中,后来官居相爷。老和尚病故前,留有遗愿,希望“南山寺的和尚能到厦门南普陀去”。有一年相爷祭祖,特意到南山寺看望老和尚,得知其遗愿,就前往南普陀。“他穿一身贫民衣服,一双鞋子沾满海土,走进南普陀到处看,小和尚见他这样子,怕他那双都是海土的鞋子把地板弄脏,粗声粗气地赶他出去,见他理也不理,快快禀报和尚头,和尚头也不问青红皂白,下令用柳枝条打他。”厦门文武官员听见火炮声,循炮声寻到南普陀。蔡相爷原谅了和尚们,教育他们以后态度不要这样坏,只将和尚头发落到别处,改换南山寺的和尚来主持。这则流传于漳州的南普陀寺传说,刻画了南普陀寺和尚们的势利,同样体现出闽南寺庙传说的“世俗化”特征。

  流传于漳州、东山一带的《东山的关帝庙》传说,别有意味。东山关帝庙的周仓“是不持刀坐在左边龛里的”,面相也变为白脸端庄、五绺飘垂的斯文长相,他出门还有一匹与关帝的赤兔马并驾齐驱的白马坐骑,大大违背了传统庙宇里供奉的周仓形象。东山关帝庙何以如此独特呢?民间有个世代相传的传说。说是南宋小皇帝宋帝昺在东山(当年称铜山)一个岛上建立“东京”,元兵打来,辅国重臣陆秀夫背着幼主蹈海自尽。君臣阴魂不散直上九重霄向玉帝诉冤屈。听说“宋朝气数已尽,元朝当兴”,陆秀夫感叹天道不可挽回,求赐一处归宿地,随后去了东山关帝庙附神在东山关帝君的神像上,安享民间香火祭祀。宋少帝垂泪哭诉还想当皇帝,玉帝就叫他耐心等待吧。从此宋少帝孤魂无依,四处遨游,几年后看见手下大臣们都归神安享民间祭祀了,就改了主意。“玉皇大帝宽宏大度就答应让宋少帝归神位。这一查,全国庙宇中的神位大致已安排妥当了,只有东山关帝庙中的侍将周仓,还是空缺,就委派宋少帝去顶缺了。宋少帝一想也好,陆秀夫是辅国忠臣,依靠他也有个照应,也就心甘情愿上任去了。”可是陆秀夫却大伤脑筋。两人原是君臣名份,但在庙里,陆秀夫代关圣君名份,宋帝昺却是部属,只能屈尊站边,持刀伺候。怎么办呢?总不能让宋少帝真的天天站岗扛大刀吧?“陆秀夫左思右想之后,就托梦给庙祝以及地方耆老们说:‘故主宋少帝来接受周仓将军的香位,请父老们顾及我们昔日君臣名份上,给周仓将军神像安排个座位,另立个神龛,权且免了持刀的职务,神像面庞也改换个扮相,塑个白净脸,五绺须的吧。’东山人领会神的意旨,一切照办了,还特别体贴神道,圣君出巡时。另备白马一匹,供宋少帝充的周仓代步。这就是东山关帝庙独特的传说。”这则传说非常民间化、世俗化。陆秀夫附神关帝君神像,宋帝昺附神侍将周仓神像,这一君臣关系的倒置,颇具世俗味。张晓松说:“这一传说耐人寻味的地方在于竟然以民间的先来后到为由模糊了封建时代极其神圣不可侵犯的君臣关系,极富有人情味,亦只有在民间信仰的庙宇里才会有这类传说。”除此之外,玉皇大帝极富人情味,善于倾听,乐于体恤;宋少帝在现实折磨中认清情势,从“皇帝梦”中清醒之后,走向更为“现实”的存在——居然愿意附神到侍将周仓神像上,依靠附神于关帝君神像的陆秀夫。可见“东山关帝庙”的传说具有独特的民间味,体现了闽南寺庙传说的世俗化特征。

  其次,闽南神明传说也深具“世俗性”、人情味,呈现出神明传说的“世俗化”特征。

  《漳州尪相打》和《漳州城尪相打》两篇“异文”民间传说,通篇将闽南神明“世俗化”。《漳州城尪相打》叙述漳州西门古武庙的帝君神,因禁不住七月卅天“天天斗酒,夜夜看戏失眠”,高烧不退。周仓爷去请鱼头庙大庙公看病。去武庙途中,大庙公边走边数早上门诊红包,不小心掉了两包,就蹲在地上东摸西摸。定居在漳州城公爷街、年已花甲的马祖婆,这天早起梳妆、涂脂抹粉,看见鬼头鬼脑蹲在地上的老头,心疑对方偷看自己打扮,就吩咐千里眼、顺风耳去骂,哪知道千里眼、顺风耳却将大庙公打得遍体鳞伤,三步一跛走回鱼头庙。这一打,导致漳州的各路神明彼此误会,互相开打。枷蓝爷和康元帅带着鱼头庙的伙计们去寻仇,重伤了西桥龙眼营孔圣庙出来买米的魁生仔,“有的揪手,有的勾脚不放,拳脚如雨点打得魁生满面青肿,左脚跛拐,口中叫冤喊屈,一拐一拐的,拐回孔圣庙,连手中七吊钱都丢到塘里(后来公园戏台后鱼池就叫七星池)。”愤怒的子路、子贡趁着胆小怕事的孔夫子不注意,从孔圣庙后门直往马坪街而去,要为魁生报仇,却又错打了来自漳州东门城外凤霞宫、正要去观看歌舞表演的玄天上帝。亏得东门街陈圣王出门劝解,又叫马公爷背着上帝公回凤霞宫。气得虎将公联络玄天上帝的拜把兄弟东岳大帝、安平村元天上帝火速行军,一起攻打漳州城东门。东桥亭佛祖令西桥亭佛祖赶到南山寺请老师大石佛来协助调和。大石佛平息一场场误会,责问身为一地之神的步营顶土地公,“昨天众神误会相打你到那里去?”得知土地公、土地婆昨天也在家里打架,“大石爷说:翁婆相打是私事,众人相打是公事,公事公办,私事不办。”土地公被罚“就地失职不报罪”,负担受伤的众神明医药费。在两篇异文传说中,定居漳州的各路神明无不具有世俗性特征,他们具有和人类一致的七情六欲、喜怒哀乐、爱恨情仇;人类的弱点,他们都有;人类的交友、处事方式,他们也都得心应手地使用着。可以说,两则传说最充分地印证了闽南神明传说的“世俗化”特征。

  漳州“土地公的传说”中,土地公、土地婆无不充满了民间传说的趣味性、世俗性。《九龙岭的土地公》叙述说,干隆皇帝微服出访,伴驾的是漳浦人蔡新、当朝相爷。君臣从九龙岭经过遇见初夏雷雨,就躲进路边小庙。雨过天晴,君臣二人向福德正神抱拳施礼,岂料土地公却因为忙不迭地起身还礼,“头戴的平顶帽掉落下来,一咕碌竟顺着斜坡滚落山涧里,被洪水一卷,无影无踪。”土地公颓唐地跌坐在神位上,干隆帝心里抱歉,蔡新就将帽子暂借土地公试戴,土地公戴那帽子的憨态,让君臣抚掌大笑。“这土地公也十分乖巧,他心知面前站的是当今的皇上和宰相,当朝一品的帽子,竟然戴在自己这么个小小土地公的头上,如此荣耀,非同小可。便执意要定这顶帽子。当蔡新要取回帽子时,他便施神力吸住,怎么摘也摘不下来。干隆爷心中明白这土地公要这顶戴,便说:‘爱卿,人情做到底,这顶帽就送与尊神吧,从今往后,他便是这一方的土地了。’”消息不胫而走,香火鼎盛。土地公接受了无数的供品,尝遍了山珍海味。有位乡民认为和皇帝打过交道的土地公,身上的东西必能驱邪护身。从此,乡民上供后,总悄悄绕到神像身后,用小刀抠挖点儿檀香末回去。由此,漳州民间落下一句奚落人的话,“九龙岭的土地公、顾吃不顾‘尻川(屁股眼)’。”以此教育后生不要学九龙岭的土地公,顾头不顾尾。在《九龙岭的土地公》和流传于长泰县的《“土地公”为何手握元宝》、流传于漳浦县杜浔镇的《土地公怒打土地婆》等“土地公传说”中,土地公都颇具世俗性,具有红尘中人的功利心、贪嘴、贪财,具有部分人类“顾头不顾尾”的毛病,还脾气火爆,竟然暴骂、暴打土地婆。土地婆也贪图丰厚供品,为此不惜拆土地公的台。可见闽南民间传说中的土地公、土地婆形象完全世俗化,连一向慈心善面、救苦救难的观音菩萨也玩起了小心机,有心戏弄土地公。闽南神明传说的世俗化特征于此可见。

  结 语

  闽南寺庙与神明传说具有神格化、英雄化、世俗化等重要特征。首先,神格化特征是中国寺庙、神明传说的普遍特征。闽南各地寺庙和神明传说,莫不充满神奇、多有神迹。闽南民间信仰的神明多是“人”升华为“神”,是闽南民众将一些著名历史人物和专业人士加以“神格化”。保生大帝信仰、妈祖信仰、三平祖师信仰、清水祖师信仰、开漳圣王信仰、关帝信仰等,所信仰的对象都是“人”的“神化”,体现出鲜明的神格化特征。其次,闽南寺庙与神明传说的“英雄化”特征,极其明显,闽南民间传说中的妈祖、关帝君既是海神、财神,也成为战神;闽南地区产生的开漳圣王信仰、三平祖师信仰、保生大帝信仰同样将神明英雄化。其三,闽南寺庙与神明传说的“世俗化”特征非常鲜明,可以说它是神明信仰与地域文化、闽南文化的结合。比如保生大帝信仰、三平祖师信仰,就是在历史发展进程中形成的,是闽南地区地理特征、闽南人民愿望投射于神明信仰的结果。这些闽南地区特有的民间信仰,反过来也凸显了闽南的文化特质。徐学说,“正是在对吴真人信仰及其一系列闽南特有的文化象征符号的理解与接受中,我们成为‘闽南人’。文化象征符号为闽南民间社会提供了一个集体图腾与集体象征,它们能超越政治差异,阶级差别,超越各自的社会身份,使闽南人构成一个‘闽南社会’。”闽南民众的信仰中心(闽南寺庙)与闽南民众信仰的神明,都具有这样的文化象征符号。闽南民间的寺庙与神明传说,以民间文学形式传播、演绎着这些“文化象征符号”,凝聚了闽南族群的文化认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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