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国家主席习近平携夫人彭丽媛2014年7月初访韩，着实在韩国掀起了一阵“中国旋风”。当然，值得注意的是，这也是中国国家领导人首次不到朝鲜而先到韩国的访问。那么，中、日、韩三国关系会因此举产生什么变化？在半岛问题上，中国又有着什么样的战略地位？韩国北韩大学院大学校校长崔完圭博士在首尔接受了记者的独家专访，就目前朝鲜权利核心以及中、韩、朝三国关系等问题进行了深刻的剖析。

　　朝鲜有三大核心圈　金正恩权力相当稳固

　　记者：您认为，现在的朝鲜权利核心圈有怎样的特色？ 

　　崔完圭：以我个人观点来看，现在的北朝鲜是个由极端少数核心精英们联合统治的国家，其顶端是金正恩。通常我们从北朝鲜权力的三大核心圈来说的话，可以说是党徒，也就是宗派。 

　　第一核心圈是万景台（注：万景台是金日成的出生地）一脉，以金日成嫡系来说，由金日成-金正日-金正恩一脉相承的核心嫡系家族是一个权力核心。第二核心圈是过去与金日成一起在满洲进行过抗日游击队斗争的游击队，尤其是金日成亲自指挥，北朝鲜话称为“亲设部队”的部队。金日成亲自率领指挥的部队可以看做是“游击队派”，因为是曾经活动在满洲的东部的游击队所以又称“东满派”。 

　　这个“东满派”是以金氏核心一脉为靠山的最具影响力的权力集团，广义来看，也包括曾在北满和南满活动的游击队在内，这股游击队的权力一脉也是北朝鲜权力核心圈之一。第三核心圈是国家有功者、战死者及其遗留家属，这三大核心圈联合在一起扶一位首领上位，北朝鲜就是这样一个由核心权力圈得到最小化的统治集团从而来进行统治的国家。

　　记者：您认为，金正恩的权力是否稳固？ 

　　崔完圭：金正恩既年轻，而且继位也没多久，各种经验也不是很丰富，此间作为最高领导人所接收的训练时间也很短，所以还有很多方面尚未成熟。北朝鲜虽然是首领体制，但不是由金正恩自己单方面指挥的系统，而是由我前面提到的三大核心圈联合起来行使权力，也就是说，金正恩下面有很多专家在帮其布阵。 

　　比如，决定某项政策的时候，A方案-B方案-C方案中各自的优缺点是什么，专家们会以这样的方式提交精巧的报告，最终由金正恩决定的时候，其优缺点已在下属集团中被彻底讨论并对比过，所以不成熟的地方已相当稳妥地由专家们加以铺垫了。因此，金正恩有作为靠山的核心集团，他所看到的决策都已经进行了完善的过滤。 

　　通常我们会说“金正恩年轻，其根基不稳，所以在清除了张成泽之后权力会不稳定”，在我看来，那是不对的说法。用极其少数的专门用语来形容金正恩政权的话就是最小化获胜联盟（Minimum Winning Coalition），即被最小化的获胜者支配联盟所左右的国家，而其顶端就是目前北朝鲜的首领金正恩。 

　　因此，在我看来，“年轻、缺少经验、训练时间短，权力不稳定”这样的形容词是不正确的、过于简单的判断和观察，目前看来，金正恩的权力基础相当稳定。

　　朝鲜权力根本是党　崔龙海与张成泽不同

　　记者：您如何看待朝鲜的“先军政治”？ 

　　崔完圭：关于先军政治有着各种说法，实际上有人说“军队是决定并执行一切的，所谓军人天下”，金正日时代也是那样，现在更是如此，可以看做是党在困难的非常时期置军队于最前线的政治。党首先把军队放在最前线，让军队负责建设，负责生产，因为军队是最具组织化的集团。 

　　在非常时期，好比在无法正常执行政策的情况下，党作为权力的核心，就会把军放在最前线。当然，事实上长时间把军方置于最前线，相对来说对于军方的影响力或军方的规模就庞大起来了，但也不能因此就说由军方决定并执行一切的“军人天下”的政治是“先军政治”。 

　　在北朝鲜，权力的根本依然是党。特别是现在由金正日时代向金正恩时代转变的同时，权力的核心追加也慢慢由军向党移动。纵观北朝鲜的政治格局，彻底控制、监视、管理朝鲜人民军的机构是人民军总政治局。过去由崔龙海担任总政治局长，不久前换成了黄炳瑞。 

　　所以这个所谓的“总政治局”用一句话讲就是“军队的党”。所谓“军队的党”就是朝鲜劳动党派遣的人民军里的党。因此，总政治局是个控制管理并监视朝鲜人民军一切举动的组织，这个组织可以理解为“党派到军队里的党组织”。所以，所谓的“先军政治”实际上可以看做是党将军队置于最前线的一种做法。 

　　记者：就您研究，朝鲜“二号人物”崔龙海令人意外的职务变迁，背后到底折射了朝鲜怎样的变化？ 

　　崔完圭：金正恩时代与其父亲的时代相比，权力中枢核心势力的频繁移动现象很明显，所以很多人会质疑这是不是一种权力体制不稳定的表现。但在我看来，这是再次构成全面权力的基本框架的一个过程中发生的事。崔龙海的职务发生变化，有人就说是“崔龙海落马了”，“是被人从人民军总政治局长的位子上推下台的”，甚至说“他说不定会被关押”。 

　　但是，崔龙海的情况与张成泽不同。崔龙海是北朝鲜权力的核心中枢东满游击队核心人物崔贤的次子，可以说是至高权力象征之核心人物的后代。因此，从北朝鲜权力的正统性来看，是无法把这样的崔龙海从权力中完全推下台并清除的。现在，崔龙海重新在党内担任起重要的党秘书一职。而党秘书一职在北朝鲜的权力中依然起着十分重要的核心作用。所以，我认为，“崔龙海从人民军总政治局长的位置上退位，影响力大幅减小，在权力中完全被剔除”的这种看法是不正确的。

　　导弹试射为常态　朝鲜不会放弃核武

　　记者：自从金正恩上任以来，北朝鲜试射短程导弹已经成为一种常态，对此，您有何解读？ 

　　崔完圭：在我看来，这似乎可以理解成是对外宣称北朝鲜存在的一种手段。北朝鲜期望缓和与美国的关系，让其对朝援助，亦或是解除制裁，来达到一些北朝鲜期盼的事项。但对于这些，相关当事国相当冷淡且没有给出什么反应，所以北朝鲜通过发射导弹来对外显示“我们还活着呢”的这一讯号，我想，这可能是一种威胁手段。 

　　特别是如今习近平主席比起平壤先访问了首尔，而且现在美国也不往北朝鲜期盼的方向走，而是继续对朝进行制裁或强化压力，在这种情况下，我认为，北朝鲜可能通过发射导弹来请求别人理解自己的立场，这也是一种信号。 

　　当然，所谓的发射导弹，也是给我们韩国政府看的，他们在以这样的方式来间接地表达意愿，传达“南北关系再进展一些；对朝制裁、金刚山、5·24措施等是不是该转变方向解除”这样的想法。而且，对于那些对自己的威胁，北朝鲜也通过发射导弹间接地表达“我们不会坐以待毙，继续引发紧张的话，我们也会继续采取相应措施来引发韩半岛的紧张”这样的概念。 

　　记者：您觉得朝鲜近期内是否会进行第四次核子试验？原因为何？ 

　　崔完圭：我认为，以现在的水准，不会进行第四次核子试验。但对朝施压或封锁，或者继续强化制裁加以孤立，以这种一贯的方式来提高紧张度的话，北朝鲜为了显示自己的存在也是有可能进行第四次核子试验的。我认为事态是会根据北朝鲜相关当事国将来如何对待北朝鲜，制裁、封锁或紧张度如何调节而变化的。所以我们可以想像，继续对朝施压和提高紧张度的话，北朝鲜也会作为自救措施再次进行第四次核子试验。

　　记者：您觉得，朝鲜走不出核恫吓怪圈的原因有哪些？ 

　　崔完圭：北朝鲜为何执著于核开发，其原因为何，这可以解释为多种理由。最重要的就是，北朝鲜认为保护本国体制和政权，保证其体制安全的最确切的手段是核武器。因此我认为在其受到威胁的情况下，即，他们认为自己不安全的情况下，北朝鲜是绝对不会放弃核武器的。 

　　而且，为了北朝鲜核心统治集团的凝聚力和团结力，核开发也是必要的。因为，在北朝鲜国内也可以一直对内显示因为自身的政权拥有核武器所以安全，同时，这既是对内的也是对外的。因为对外可以断绝对朝威胁，也是北朝鲜可以向对外国家要求的抑制手段，同时也是作为强制手段的核武器，所以北朝鲜提出的那些条件既然没有得到解决，对外环境没有完全得以改善，那它就不会放弃核武器。 

　　比如朝美建交，朝日建交，朝美间的和平协定的签订，东北亚安全体制或共同安全框架的筹备等，我认为，如果没有达到这种水准的话，北朝鲜绝对在任何情况下都不会放弃核武器。因为他们认为放弃核武器的瞬间北朝鲜就完了。外面可能会有美国或中国、韩国说“放弃核武器的话我们会给予经济援助，解除封锁，解除制裁，经济也会得到发展，为何执迷不悟？”但在北朝鲜的立场上答案是否定的。从这种意义上来看，北朝鲜的领导层还保有核武器对于保护自己的体制和政权更加稳定的这种心态。所以无论谁在任何情况下让其放弃，都是绝对不会达成的。 

　　而且，把经济和军事安全在同一立场上进行对换、交易的筹码，在国际政治上是不成体统的，因为这是完全不同价值的立场。军事安全上的价值和经济上的价值是完全不对等的。比如，对北朝鲜说“给你100万美元，你放弃核武器吧”是不成立的，因为那是不同立场的不同价值，是无法进行交换的。 

　　那么，在北朝鲜的立场上，安全价值用什么可以交换呢？就是只有用安全价值才可以交换的同等立场的协商。这样看来，像美国或韩国政府所说的“放弃核武器的话就援助经济，让你们过得好”这样的话，在北朝鲜的立场上是无法理解，无法接受的事。所以，过去的20年间，对核问题的协商一直周而复始的原因就是当事者之间根本上存在着认识上的差别。 

　　北朝鲜既然不认为对外安保环境即便是放弃核武器也可以得到稳定，就绝对不会放弃核武器。我认为，北朝鲜绝对不会一次性放弃，而是根据情况将其相应程度的核武器水准一一降低，或是废弃一定的部分，以这种方式来进行的概率更高。所以美国和韩国政府常说的“放弃核武器的话我们就如何如何”的对朝政策实际上是无法得到进展的，那只是重复同样的话而已。因此，现在从北朝鲜的立场上看，拿走核武器和要他们的命没两样。

　　中美关系不好　韩半岛紧张只能高居不下

　　记者：目前韩朝之间交流困难，您认为，推动两方对话要怎样努力？ 

　　崔完圭：我认为，现在北朝鲜是弱者。中国、美国以及日本也都参与了这场竞技，是竞技参与者之一。从北朝鲜的立场上来看，因为认为自己是弱者，所以美国，韩国，或是中国有必要转变方向去接受北朝鲜首先提出要求的这种情况。我们要稍微转变一下方向来实施对朝政策，美国现在也完全不是要对北朝鲜转变方向来理解或接受北朝鲜立场的态度。中国无论用什么方法也要说服美国，以北朝鲜角度考虑一些问题，但中国也没有做到那一步。所以，从大的框架上来看，中美间的韩半岛问题的协商没有结果的话，南北之间就无法解决问题。现在美国和中国将来如何对朝，立场上的差异相当之大。但是这部分就是这僵局中最重要的问题，不能缩小其差异就很难完善解决。 

　　限定韩半岛的最重要的对外势力是谁？不就是中国和美国吗？但美国的立场和中国的立场不同，而且事实上，现在正在形成韩国和美国的立场相近，北朝鲜间接地和中国的立场相近的这样一个构造，所以这种构造不从根本上转向改变的话，如今这种沉闷的僵局——哪怕仅仅是韩国和北朝鲜之间——也是非常难解的。相反地，韩国和北朝鲜先转变方向继续的话，美国和中国也可以那样继续下去，但与之相比，我认为，中美首先开始转变方向，问题就能顺利地得以解决。中国如何再次将美国拉入这个圈子是十分重要的一个问题。 

　　记者：那么，中国在对朝政策转向中应扮演怎样积极的角色？ 

　　崔完圭：中国应该再说服一下北朝鲜，提出各种提案，在与美国的关系上也应该积极地压制着美国现在的顽固姿态。但当然，从根本上讲，这要中美关系成为“蜜月关系”才能有可能性。我认为，现在因为美国的“再平衡政策”或“亚洲回归政策”，与其说在东北亚地区中国和美国的利益互相分享，不如说是由于对立的矛盾关系而导致的危机四伏。在这种情况下，局面相当困难。 

　　所以，这种时候就像冷战时期一样，是有朝无奈于阵营逻辑的那种局面发展的可能性的。如果陷入划分“我们-你们”“敌军-我军”的构造里，东北亚地区的紧张度只能是提高到一个相当高的水平了。过去朝、中、俄是一个中心，韩、美、日是一个中心，但现在，由于海洋势力和大陆势力在韩半岛上相互交叉的矛盾关系而危机四伏的局面也让韩半岛走向了最坏的关系，所以最根本的是，中美关系必须好起来。 

　　我认为，如果中美关系不好的话，韩半岛的紧张气氛只能居高不下。因为中美是大国，去年提出的新型大国关系论中就已经说过，而且，习近平主席在中美元首会晤时不是已经说了“太平洋足够容纳中美两个大国”吗？那是什么意思？就是，现如今在太平洋地区，中国将作为太平洋国家进一步发挥积极的大国作用。我认为在这样发展的过程中，如今中美间的这种利害关系是相当冲突的一种局面，所以美国和中国今后如何解决这一问题是个非常重要的变数。

　　记者：日本《外交官》杂志刊文称，“韩国通向朝鲜的路，需要借道中国”，对此，您怎么看？ 

　　崔完圭：当然了，实际上美国和中国反对的话，不，即便反对，韩国和北朝鲜也殊死坚持统一的话，谁也无法阻止。但现在南北关系绝不是那样的关系，而且实际上韩半岛统一的国际性条件中核心就是美国和中国，所以当然美国和中国不反对韩半岛统一，问题才能得以解决。现在来看，我认为中美反对的那种可能性几乎不存在。 

　　对于韩半岛能否统一，很大一部分人抱有“北朝鲜灭亡垮台后韩国把他们统一进来”的想法。但是，只要中国存在，北朝鲜就绝不会灭亡。虽说现在中韩关系好了，中国对北朝鲜态度冷淡，但在我看来，中朝关系依然和中韩关系有着质的不同。 

　　从表面上、外交修辞上，还有经济上会反应出那一侧面看中韩现在正值“蜜月期”，但归根结底，从军事安全上、从党的立场上来看，中朝关系依然是十分重要、紧密的关系。从而，假想北朝鲜急剧变化的部分阵营中所说的吸收统一等，实现的可能性在政策上和政治上都是一种辞令上的意义，是很难实现的。 

　　习近平主席这次出访韩国时在中韩首脑会议上谈及韩半岛问题时一向不忘申明中国的态度，那就是韩半岛的无核化，说的不是北朝鲜的无核化，而是韩半岛的无核化；韩半岛的统一要自主、和平地实现。这是不借助外国力量，要韩国和北朝鲜自主地去解决。这是现在中国政府对韩半岛统一问题的一贯立场。所以，违背这一点的话中国当然要反对。  

　　从这种意义上来看，最终中美对于统一的韩半岛如果没有利大于弊的共同认识的话，韩国与北朝鲜统一的对话环境就会变得相当困难。当然，在那之中如果说韩国和北朝鲜的关系变得非常好进而统一的话，那么我认为无论美国和中国如何反对，也都是可以统一的。但那种情况是相当困难的。 

　　韩国和北朝鲜不通过中国也是可以直接进行交流协商讨论从而进展的，改善南北关系并不一定要通过中国。中国虽然可以作为一个候补的可变参数来发挥作用，但那不是本质。而且中国也公开说让我们自主进行。

　　记者：您认为，当前半岛无核化的困难在哪里？ 

　　崔完圭：按照我刚才所说，对于北朝鲜为什么执著于核开发有着多种条件。在对外环境没有得到缓解的情况下，韩半岛无核化当然会很困难。所以一向说“韩半岛的无核化是金日成的遗言”，金日成时代也好金正日时代也罢，一直都是这样说的。可最近，金正恩时代的北朝鲜不再说那样的话。北朝鲜不是已经作为公开规定在宪法定义上自称是核国家了吗？北朝鲜公开宣布自己是核武国家，其他国家只是不承认北朝鲜的核武国家地位。所以，现在不是废弃核，而是核武国家之间正在进行核军备协商，这是个相当不易的部分。 

　　记者：您对习近平主席的评价？ 

　　崔完圭：对于这一点我个人虽然不是很清楚，但总而言之，他给人的印象就是强大的领导能力和领袖风范。而且，习近平主席对外的形象也非常好，他比起过去的中国领袖在言行举止上体现出不同的领导风格，所以在国际上更是得到了众多国家，特别是在年轻人中间的好评。我觉得他是给人以更具魅力感和表现出超强的领导能力的领袖。 

　　以我个人的观点，我希望在韩半岛问题上中国能表现出转向的姿态。我个人希望，中国不要只对我们说我们是亲戚，是邻居，而是从实际出发，降低韩半岛的紧张感，在提高和平水准的方面发挥比现在更加积极的作用。 

　　（记者：郭至君　黄蔚　崔银珍／2014年7月14日）

　　北韩大学院大学校简介： 

　　北韩大学院大学校源起于庆南大学朝鲜大学院，而后发展壮大，重组成为由北韩大学院单独组成的北韩大学院大学校。现在在专业上设有政治统一、国家安保、经济IT、社会文化、统一教育五个专业领域的硕、博士课程。学生的构成也很有意思，除专业学生外，还有新闻工作者、身处高位的外交官、司法界的法官、检察官、律师，以及对朝援助国际NGO的相关人士、军人、员警等所有韩半岛相关人员。  

　　正规课程结束后的第三课时可以让各专业领域的人们聚在一起，使大家在较短的时间内掌握不同领域对北朝鲜的主要关注点或者其动向，并且构建有益的人际网路。现在，北韩大学院大学校有益的第三课时让更多一些学生主动填报这个学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