舍,弃而不眷恋也。人在生前与死后,无所拥有,因此没啥可以割舍。可是人在生后与死前,日积月累,可割舍之事物甚多。问题是,拥有容易割舍难。这种对世俗之有的眷恋,乃是人之常情。看看孩子生长的过程,即知「据为己有」是人的本性之一。从表层观之,拥有是由无入有,舍是由有入无。有是常人快乐满足的来源,无是常人悲伤生气的火种。但有与无或拥有与割舍难道是人类喜怒哀乐的分水岭吗?从深层观之,未必也。老子曾有「既以为人,己愈有;既以与人,己愈多」之语。有与无或拥有与割舍之间的辩证关系,实在是值得探究的主题。本文就来谈谈割舍。
割舍之中,舍身最难。割舍生命必需具有大勇气之人才能当之。勇有真勇与假勇两种。孟子的「虽千万人,吾往矣」的舍生取义之勇,真勇也。街头巷尾,结党成群,因小事而争狠斗勇的暴虎冯河之勇,假勇也。舍身之大勇,已具宗教情操,已达超人之境界。每当我看到耶稣头披臻棘,背负十字架,拖着沉重的脚步往刑场蹒跚而行的图片,内心每每涌起凄凄敬佩崇拜之心。每当我读到类似黄花岗七十二烈士为国为民不惜以命换之的故事,体内的血液就免不了奔腾翻滚。至于天天在报章杂志与电视电子媒介,所看到的那些因儿女私情或芝麻小事,反目成仇,而不顾一切去葬送自己或了结他人生命的不足为勇的舍身弃命之事,倒一点都得不到我的同情。这并不是意谓着我是个无情的人,只因为这些假勇视可贵的生命如敝屐,践踏了人生的意义与价值。对生命的割舍,必须建立在高尚的道德情操与唤起人之灵魂深处的基础之上,才能显现出其价值与光辉。
次难是对情的割舍。人为感情的动物,亲情、友情、与男女之情一旦培出,那条牵连的线,就像上了锁的门,打开不易,扯断很难。梁山泊与祝英台那种不知情为何物,直叫一死相许之的情结,实在不可解,因此只有以死待之。这种无法割舍情,但却反而舍了身的举止,虽然感人肺腑,叫人嘘嘘不已,但比起前面所谈到的因大勇而割舍生命的死,倒是次了一级。读红楼梦的人,也很清楚的看到情之难舍。不少电影也都以「舍不得你」为主题,赚了好多人的眼泪与钞票。若是那些因割舍不了而产生情杀悲剧之人事,则是更下一级了。
亲情的割舍更是难到摧人心肝的地步。譬如台湾有一种风俗,家人死后若决定火葬,棺木与尸体推入火葬窟,雄雄烈火一燃,眼见一个亲人就这样劈劈啪啪缓缓缕缕的化为灰烬的时候,是既不能呼天抢地,也不能悲恸欲绝的。因为据说活人这一舍不得你离去的哀凄悲情,会把死人的灵魂牵系住,频频回顾徘徊,不忍离去,而往不了西天,成了游魂。唉!舍情难啊!不过能割舍私情以济众的人,可是值得吾人赞扬效法的。因大勇舍命的人,同时皆得先舍情。另外像悉达多太子离情弃欲,出离皇宫,入空门苦修,思索救人出苦境而终成释迦牟尼佛的善行;观世音菩萨的普照之爱;大禹治水,多次过家门而不入等例子,都表现了舍情之可贵。至于像亚伯拉罕把独生子以撒燔祭奉献给神,以示对神的虔敬与信心的坚定,也是很感人的。
再来就是舍物之难。追求荣华富贵,争取功名利禄,常常是人类社会用来衡量成功与否的标准。这种物欲像个无底洞,越填洞越大。吊诡的是,物欲的追求,并不保证能够招来快乐与幸福。不幸的是,在资本主义的熏陶之下,人只要积累了一点,就想要多来一些。银行有十万存款真不错,但是能有百万更好;开辆本田小车真方便,能有宾士的油门可踩岂非更妙;三房一厅的房子算是舒服,来个大厦岂非更风光;一妻一夫生活融洽,若能多妾多郎势必更爽。这些对物的拥有欲,往往超出人之所需,而且到了某一阶段,就会落到老子大声疾呼的「祸莫大于不知足,疚莫大于欲得」的身心失控与痛苦不能自拔的境地。因此,能锻练出一颗舍物之心,就属难能可贵。
能舍物的例子不是没有的。不过有人舍物为了情,如英国温莎公爵爱美人不爱江山,够浪漫了,但境界还是不够高超。当今一些大企业家变成大慈善家,取之于民,用之于民的善举,诚属能舍,值得钦佩。但是如果能够大公无私,由无而有,而仍居于无的善举,那可是崇高无比了。塔蕾莎修女,台湾慈济女尼,和孜孜矻矻的甘地都是铿锵有声的例子。他们都是老子讲的「去甚,去奢,去泰」的典型,已达超凡入圣之境。
总之,能舍之人的境界是高乎常人一等的。舍物可贵,舍情可佩,舍身难攀。为私而舍,固属不易,为众而舍更难。为众而舍反映了人类高贵的情操与人性的光辉。唯有这种高贵的情操与人性的光辉持续的闪烁放射,人类社会的转轮,才能够充满着爱与灵性的润滑,日日升华向前益进。既然如此,吾人岂能不学割舍之道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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