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家是由个人及利益集团组成的多层级系统。因国家统一或分裂而引起的国家版图的变动是国家系统的一种相变。一个统一有序、管理高效的多层级国家系统有利于国家系统功能涌现和提升幷且符合民众利益最大化。国家系统向统一演化符合复杂系统趋于有序的演化方向及人类社会组织形式的总体发展趋势。
国家统一的内涵主要是指国家系统层级结构的有序性和同一性。从国家最高权力很多文献将国家最高权力视为“主权(Sovereignty)”或“立法权”,但“主权”内涵与意义在国际学术界有较大争议,因此本文不采用“主权”概念,而用“最高权力”表述可以行使诸多终极权力(包括“立法权”)的权力,换言之,国家最高权力派生出立法、司法、行政等具体的终极权力。的角度可将国家分为统一、分裂和分治三种状态。国家的最高权力包括对内的最高权力和对外的独立地位,前者指可以行使和分配颁布法律、司法、任命公职人员、征收捐税、发行货币、组织和调动军队等权力的权力,后者是被国际上絶大多数国家承认、并具有行使对外战争与和平、缔结国际条约等权力的权力。英国学者布尔(Hedley Bull)的“内部主权”与“外部主权”的分类概念与此类似。Hedley Bull, The Anarchical Society:A Study of Order in World Politics, London:Macmillan, 1977, p.8.。一个国家如果对内最高权力和对外独立地位都是唯一的,国家是统一状态;如果二者都不唯一,国家是分裂状态;如果对外独立地位是唯一的,国际上只承认一个代表该国的政权,但同时对内最高权力不唯一,存在两个或更多互不隶属、各自为政的政权,则国家处于分治状态。统一或分裂状态如果得到各方政权的认可均可以是稳定状态,但分治状态意味着一国内部不同政权间对国家演化方向存在根本分歧,很难有持续的稳定性。
国家系统内部各方力量总是处于此消彼长的变化之中,从而导致系统整体的演化,在此过程中国家系统内部会自发产生熵,即无序性。因为国家系统由多种利益集团的子系统组成,这些子系统由次利益集团的孙系统组成,可以如此不断细分,直到个人。从每个层级系统的角度,无论个人还是利益集团,为了存在都有趋利避害的本性,个人到各层级利益集团都在追求自身权益最大化,如果没有任何相互制约,逻辑结果必然是每个人或每个利益集团的权益趋于无穷大,整个社会将处于无序状态。无序指系统中要素的存在或变化有很多种可能性,有序则是系统内部要素之间及系统之间的联系具有规则性,其存在或变化的可能性较少。对人类社会而言,无序意味着不稳定和脆弱,但有利于释放创造力;有序意味着稳定和强大,但创新性约束较大。因此无序和有序各有利弊,没有哪种状态是絶对的好或坏。个人与每个层级的利益集团都需要与外界进行物质、能量与信息的交换,不断追求自由度的本能要求会产生熵增,而现实中任何系统的外部资源都存在有限性,个体与外界不可能无限自由地产生熵流,任何个体与利益集团在获取资源时都要受到其他个体与利益集团的制约,这些外力产生熵减,系统只有在与外界相互作用与交换的条件下才能保持有序和无序的平衡。
国家系统发生相变的运行原理是:当外部条件及内部要素改变时,系统当前状态变得不稳定,在临界点附近,系统通过不断涨落测探有序宏观状态的各种新的可能性,某种新的集体运动形式将越来越强,最终压倒所有其他的集体运动,通过自组织方式出现一种新的宏观有序状态,反映在国家版图上面就是统一或分裂。国家系统演化是一个自组织产生新系统的演化发展过程,其中能否形成耗散结构是一个新系统能否诞生和进化的关键。
普利高津(I.Prigogine)创建的耗散结构理论研究了系统自组织演化发生的条件。 “耗散结构一旦形成,时间以及空间的均匀性可能就遭到破坏。”[比]普利高津:《从存在到演化》,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7年,第62页。如果不能形成耗散结构,个人及利益集团追逐自身利益的本能会对国家系统产生熵增,国家趋于无序;如果未统一国家系统满足耗散结构条件,系统可以通过自组织功能恢复稳定有序的国家统一状态,完成从分裂或分治到统一的非平衡相变。耗散结构是指远离平衡态下动态的稳定化有序结构,其形成条件包括开放、非平衡、非线性和涨落。
开放主要是指国家系统对国际大系统的开放,作为外部环境的国际大系统对国家系统演进有重要影响,国际格局对国家统一形势发生直接作用,国际势力介入可以强化统一或分裂的现状或变化。反过来,追求国家统一可能带来国家整体力量的增强,会对国际格局产生或多或少的影响,意味着国家在国际上权益配额的改变,由此必然产生与国际势力的相互作用。
非平衡态意味着力量分布不均匀,未统一政权之间存在力量差异。非平衡是形成和维持宏观有序结构的必要不充分条件,只有出现有强大向心力的政权并与其他政权的力量拉开差距,才有条件结束国家混乱状态、主导完成国家统一。国家系统内部要素不平衡发展引发系统失稳是国家系统发生相变的最重要动力,而系统所处的外部环境对系统的非平衡程度有重要影响,有时需要通过系统与外部环境互动改变国际势力的平衡策略、打破系统内部平衡。一国内部的政权之间的竞争离不开与国际势力的关系处理,很多情况下需要排除或转变外部力量的介入纔可能进入国家系统的非平衡态。
非线性和涨落是国家系统发生相变的必然条件。系统发展的本质是非线性相互作用,体现为要素间的排斥和吸引、竞争和协同。在临界区域附近,涨落加上非线性相互作用形成的关联放大效应,主宰系统演化的方向和模式。国家系统内部的政治、经济、社会、文化、军事等各领域子系统之间会产生非线性作用,国家系统与母系统及子系统之间也存在非线性作用,国家系统发生统一相变不一定是政治因素直接导致的结果,很多时候是通过经济、社会等领域的涨落对政治领域产生非线性作用,诱发统一相变。涨落是系统宏观量对平均值的偏离。系统演化的规律“常常是一种不可预见的涨落在两个等价的有序状态之间做出了最终选择”[德]哈肯:《协同学:大自然构成的奥秘》,凌复华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13年,第211页。。在非平衡态,如果系统中存在着正反馈机制,涨落就会被放大,导致系统失稳而被推到临界点上。系统在临界点上的行为有多种可能性和不确定性,涨落在其中起着重要的选择作用。国家系统任何时候、任何条件下都存在政治事件、经济波动或社会运动等各种涨落,非平衡自组织系统对于某些涨落格外敏感,微小的随机涨落往往带来出乎预料的后果,国家统一的发生常常不是按预定计划实现,而是随机涨落引发的突然进化。
在一个未统一国家,两个或两个以上政权之间存在激烈竞争,这种差异随着暴力或和平方式的竞争不断增大而使国家系统远离平衡,逐步具备实现国家统一的非平衡条件。在非线性和涨落作用的影响下,系统可以通过耗散结构的自组织功能恢复稳定有序的国家统一状态。
朱磊:作者系南开大学教授、博士生导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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