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忆阿凯

  一

  相书上说,北人南相和南人北相者贵。在“老八舍”里,很有几个人是有此种“贵相”的。

  比如说弓克。据说弓克是地道的东北人,但是除了喝起啤酒来还像那么一回事外,从长相到性格以及言谈举止,都更像一位南方公子。

  阿凯也算一位。仅仅是他那整日刮得铁青的棱角分明的脸庞,就有十足的北方汉子味。再加上高声武气的嗓门和豪爽得连北方人都难得一见的性格,更让人怀疑他到底是何方人氏。

  然而阿凯实在是土生土长的广东人。

  八舍里,这样具备异相异禀的舍友还有一些,很给我们撑面子的。

  我是在汉口长大的,虽然活了半个多世纪,但从里到外,到底没有挣脱这“一方水土养一方人”的束缚。和弓克阿凯们比起来,真是惭愧得要死!

  二

  在学校里,班级的概念固然很模糊,但因为和阿凯既不同组,也不同房间,加之本人不喜串门,所以想得起来的很密切的交往,不算多。

  毕业那一年,受舍内领导的指派,我和阿凯同在摄影社里搭班子洗照片,阿凯给我打下手,两个人在暗室里一干就是几个小时。在我的印象里,那就是我们接触最多的一段时间了。

  在一起干活自然要说说话的,但相互说了些什么并不记得了。相纸上显出的男生女生的形象,或许是我们议论的话题吧,但并没有太多这样的记忆;也不会专谈学习心得和如何进步的体会,所以多半还是在说闲话。

  尽管是说闲话,我觉得,在校四年,通过这些接触,我和阿凯还是在日益瞭解,也日渐亲近的,虽然看起来我和他完全是两类不同的人。

  三

  阿凯是极豪爽的一个人,且乐于助人。在校时如此,毕业后更是如此。

  这些年来,凡是到广州去的同学,只要吱声,阿凯肯定是热情接待日夜服务实行三包的。我从88年起几次去过广州,类似的记忆真的很温馨。

  阿凯还很乐意把八舍的同学介绍给自己的朋友,有时在请同学吃饭时,也会有他的朋友在座。大概在他的眼里,同学们都是很让他引以为自豪的罢,或者是他认为不这样接待就对不起同学。从这一点,很可以窥见阿凯内心天真和善良的一面。

  阿凯助人之心太甚,有时就难免过了一点。我记得是八十年代中期,一次汪芳去广州,阿凯将返汉的机票大包大揽了下来,汪芳几次询问,阿凯都拍胸脯,结果最后并没有办妥,差点误了汪芳的事。阿凯一生助人无数,这种“掉链子”的事情委实不多,遥想当时的情景,阿凯一定是痛心疾首刻骨铭心地自责。因为在他看来,这种事情的发生实在是非常没有面子的。

  四

  1986年,我得了胃炎,那时尚算年轻,偶染小恙便如临大敌,除了不再贪杯外,还到处寻药。打听到广东有一种新药,便写信给阿凯,托他代购。

  那一年的9月,我接到广州来信。信封是广州中医学院的,里面装了王华敏和阿凯两人的信件。信中他们皆问候我的病情,也讲述了王华敏代为买药的过程。买了多少药呢,整整一大纸箱,100瓶装的。阿凯在信中说,药费能报销则报,不能报就算了,没有几个钱的。

  可是我实在吃不了那么多的药啊,后来想了一个办法,我把一大纸箱的药交给了单位的医务室,然后再领取我要吃的一部分。

  可是同学的这份关心之情,我是要照单全收的,现在想起来,亦感动。

  也是在这封信里,阿凯提到,那天下午(9月11日),他和王华敏一起到车站接赴河南采访归来的郭伟峰。老郭也曾给我从香港带回两瓶胃药的,我记得。

  在那以后,我又得过多种慢性病,吃了更多的药,但唯独这两种治胃病的药,给我的印象最深。

  五

  蔡赓生的回忆中提到阿凯帮他找女友的事,而且我也参与过,这事我记不清了,蔡赓生这么说起,才勾起一点依稀的印象。

  但阿凯给老黄介绍女朋友,不止一个,这个我是记得的。八十年代我去广州时,见到阿凯,阿凯就告诉我,他是如何一而再,再而三地给老黄介绍女朋友,又是如何一而再,再而三地失败碰壁,言语之间颇见无奈。

  红娘不是那么好当的。阿凯是个热心人,也难免有泄气的时候。

  这时我就劝阿凯,老黄在广州很孤单的,同学之中,你不帮他谁帮啊。其实这事如搁在我身上,一样难说。

  但阿凯却真的又去找老黄了。

  王华敏毕业后也是一个人去广州的,还有谢国芳,离了婚去汕头,不知道阿凯给他们当过红娘没有?以蔡赓生和老黄的例子来推测,应该也是当过的,不过这事我不敢妄猜就是了。

  这样说来,阿凯当红娘真是够热心的,只是业绩方面,至少在舍内,却好像是乏善可陈。

  六

  在“老八舍”内,在大家的眼里,阿凯该是特别适合经商的罢。

  阿凯下海很早,88年我去广州,他已经是坐着小车,出入大酒店的了。我还记得他很晚来我的住处,把我从床上拉起,去一个高级酒店宵夜。我感觉阿凯是非常适应和习惯这样的生活节奏和生活方式的。

  阿凯在事业上也有低谷。2000年秋季我到广州,那是阿凯发病前几个月罢,阿凯来看我,虽然热情如常,还陪我去会章伟,看老黄,但在私下交谈时,却几次异乎寻常地说起广信公司的清算情况。他当时是公司的留守人员之一,看得出来那段时间他的心情是比较压抑的。

  凯夫人说,别看阿凯在商场上混迹多年,到他生病时,除了几处房产外,手上没有多少钱。

  这话我信。《水浒》上提到梁山好汉时,总是说他们“仗义疏财”。阿凯虽然长期经商,但一贯为人真诚重友情,絶不是那种贪财和守财之人,所以纵然有一点“财”,恐怕也早就被他“疏”光了。

  阿凯到底还是文人和性情中人,而算不上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商人。

  七

  吴葆俭说阿凯请他洗脚,是他的第一次。

  吴葆俭也属于文人经商一类,虽然为人非常低调,但“洗脚”的历史这样晚,还是让我觉得意外,但也可见阿凯“启蒙”工作的必要性了。

  我到广州,也被阿凯拉去洗过脚,尽管他一再申明是“膝盖以下”,但脚被别人端着捏来捏去的,总还是不大自在。阿凯则洗得很惬意,他躺在我的旁边,有点酣然入睡的意思了。

  沙林提到老八舍走廊里发出诱人香味的煤油炉,大概始作俑者是阿凯吧,我记不确了,至少铁原和寇勤等也是厨界的中坚。但我确实记得阿凯向我表演过从鸡屁股后开一个小口掏空内脏的絶技,让人为之叹服。后来煤油炉的发展蔚为壮观,成为我们78级傲示他人的一景,阿凯参与其间功不可没,这是一定的。

  从老八舍时代开始,阿凯就穿花衣,重美食,轻钱财,追求生活的质量,而且我行我素,不为各种清规戒律所限。阿凯真是活得很潇洒!

  在处世和生活态度方面,阿凯是“老八舍”内难得的、别树一帜的榜样。

  八

  阿凯生病后的一些情景,现在仍历历在目。

  第一次手术后,我们去看他,阿凯不顾大病初愈,一再来酒店殷勤招待,结果成了病人陪访客了。

  以后的两年间,不断有舍友去广州看他,从照片上,我们都能见到阿凯精神矍铄的样子。

  2002年的“五一”节,阿凯从郑州来武汉小住,蔡赓生、霍鹏远和童志刚们陪着玩牌,临走时清点战果,阿凯略输。不料阿凯一笑,从口袋里掏出一大沓人民币,说是原来准备输光的,现在只好带走了。

  在九畹溪漂流,正值初秋,溪水冰凉,连健全的人都踌躇再三,阿凯则不顾众人劝阻执意下水,这是有照片为证的。

  在郑州吃完一海碗烩面,拿着空碗向大家展示,这也是有照片为证的。

  阿凯很守信,特别是对同学。在病中,阿凯飞到北京,来过武汉,也去过郑州、广西,都是为了和同学相聚。得知病情再度恶化需要住院时,阿凯正和骆苗一起在赴厦门的途中。

  阿凯的时间抓得真紧!

  但是阿凯也有失约的时候。去哈尔滨看雪就失约了,去张日焕那里也失约了……

  这些不是阿凯的责任,老天安排的。

  九

  阿凯还是走了,我们没能留住他。

  那是2003年11月5日的晚上9时20分。一个小时后凯夫人打电话来,其时我正在湖北的乡下开会,身不由己,我没能去最后送送他。

  章伟说,你们还是不来的好。阿凯走的样子让人看了很难受。

  可是我有这个思想准备的,阿凯当然是会耗尽他全部的力气,和病魔抗争到最后一刻,才不得不离开这个世界的。

  有的时候,活着比死去需要更大的勇气,就像阿凯。

  在阿凯“头七”的那一天,我曾接到寇勤的电话,他那时正在广州,和章伟,还有阿凯的父母一起,到骨灰堂看望阿凯。下午他就又飞回北京去了。

  寇勤是和阿凯同一个房间的。阿凯是一个有情有义的人,寇勤也是。

  又过了一些天,王华敏在“夜话”里发布了阿凯的临终絶笔,那只是画在纸上的一团乱七八糟的线条,根本无法辨认。但王华敏能够在阿凯最后的日子去看他,阿凯一定是有满腹的话要对大家说的。

  王华敏也是一个有情有义的人。

  还有好些舍友在网上撰写了挽联。

  最长的是蔡赓生的:

  奇男子南人北相处南国福地以忠恕待人从无假解衣推食友我悌我具豪情蜜意侠骨柔肠至性情岭南原有真汉子

  不归路东来西去赴西方洞天与病魔抗争终不敌天不假年斯人长逝觉百身莫赎悲夫痛夫无已时八舍顿失好兄弟

  童志刚写的是:

  亦儒亦商无悔青春岁月纵横南北想了做了只恨阴阳隔阻人生难免小遗憾

  且歌且酒别说短暂一生蹉跎来去爱过恨过终悟执手情深家凯底是大英雄

  还有铁原的:

  亦儒亦侠文心依剑胆东湖南岭风范岂输大家
  敢作敢为诗情济商道八舍五羊流芳堪称凯旋

  隋圻的:

  云深日月金兰玉树朗声绕珞珈桂园
  地远山河袍泽仙君笑貌萦南北秋舍

  李为民的:

  爽朗人生豪气干云春秋雨
  真挚同学悲情漫天南北风

  “老八舍”的兴旺发达,就是因为有了很多这样有情有义的舍友,才会让多少人羡慕,称颂。

  所以,我真的希望大家都好,健健康康,平平安安,希望“老八舍”永远洋溢着欢乐和友情,而阿凯,也与我们同在!

  初成于2003年11月13日

  修订于2008年12月3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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