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来乍到的日子天象似乎没什么变化,但隐秘的双鱼座应该少了一颗圆滚滚的石头。
据新铁器时代的资料记载,净重大约四升鲜啤酒的样子。
那年秋天,诺贝尔文学奬授予了断续着写完《日瓦戈医生》的俄国病人。
他却为生命中的拉拉放弃了瑞典和尊严。
而远处,童话的城堡就像静止的沙漏——
所有的故事都堆积在很久以前,从此以后则空空荡荡。
因为王子和公主过着没有细节的幸福生活。
午 睡
好奇心稍加发育的时候,有点儿不太谨慎地染指了相当流行的哲学问题。
听到的回答正是让人更加胡思乱想的三个字:捡来的。
就给送到了一座秋千摇荡的花园里——
淡黄色的小楼。大露台。修道院那样的彩色玻璃。
礼拜六才能回家。
露台的石栏很像花瓶。间隙也像。
透明的花瓶外面能看到母亲的医院。但进出大门的细碎人影里没有母亲。
就会生出哭的心情。
午睡的时间总在围床里醒着,等待周六的家人。
常常觉得缠绕在表盘里的丝线太长,就用彩色玻璃拼些故事的片段。
还渐渐的波及到晚上。
不睡,却要闭眼。
因为巡视的脚步声忽远忽近。
轻得吓人。
吃饭的兴趣也减了。随着瘦了。
后来就以为诗人都是这样。
很薄。
风一吹,就会飘到你想去却没法去的地方。
但母亲还是比较在意重量,觉得那里不太适合人类居住。
就给独自留在大门紧锁的家里。
肄业后的日子不错,而且有点儿艺术生涯的意思。
那天的早餐后,母亲在地上用粉笔画了房子和女孩儿,然后才离开。
先临摹,再乱涂。
用的是左手。
久了,孤单的感觉会变得尖利。
只好放长线。系上姑姑教的纸折的花篮。
开窗。喊。把水果糖或动物饼乾垂在半空,诱惑可能上楼陪伴的人。
然后隔着门,听咯嘣的声音。可时常吃完就走了。
只好讲故事。
邻家的小儿子总算沦陷了。白天来,晚上还来。
败绩当然也有。
是下班的母亲看到的───
听故事的坐在门外,睡得人事不省。
门里还在讲着。
一边虚构从前,一边拼凑以后。
大 街
父母的房间比别人的多出一角。斜切的立面上有宽大的窗台。
喜欢呆在上边。
即便不动,也觉得自己是漂流瓶里的纸条。
但不知写了什么。
街道沉在楼底。仿佛长方形的石头面包,排出整齐的队列。
早年,曾有好看的女人乘车逃过。
因为后来死得灿烂,大街就改了她的名字:一曼。
西去十分钟的样子,看得到欧洲风格的霁虹桥。
饰栏上有许多带着翅膀的飞轮。
火车在下面经过的时候,行人就会隐在白色的雾里。
家和桥的中间有座西式建筑,名字也叫霁虹。
是小学,但大门的台阶很高:
语文。算数。智力题。
还要讲故事。
因为考官像手风琴一样拉开折叠的纸片让你看图说话——
新农耕时代的超级萝卜半埋在地里。
老公公拔不出来,忙喊老婆婆。
老婆婆又喊小女孩儿。
小女孩儿又喊小狗。
小狗又喊小猫。
就拔出来了。
从此,他们和大萝卜一起过着幸福的生活。
没有落榜的考生也同样欢乐。
因为全城的校旗都是绸布的。霁虹却是金丝绒的,周边还有黄色的流苏。
而且全城的木头黑板真的很黑,霁虹却是墨緑的磨砂玻璃。
何况还有夺人耳目的鼓号队——迎接国王和公主、送走元帅或将军。
后来知道那都是皮肤。
最美的其实都是看不到的。
最丑的也是。
再后来却又模糊了。
都是因为爱尔兰的贝克特和那个没人见过的戈多。
等还是不等,成了问题。
车 站
城中最著名的圣尼古拉教堂被很多年轻人拆毁了。
都说,那座漂亮的木头建筑没用一根钉子。
窗外花园的方尖碑也拆了。
碑体是整块的大理石。
总是念着,就忘不掉了。
又是几年。破旧的书籍只能在朋友间悄悄流传了。
没有封面,没有封底,甚至没有书脊。
反添了神秘的感觉。
一座幸存的拜占庭风格的教堂背后有间小屋。
里面住着木刻家的儿子。
和绘画,音乐,小说。
外面也有高尔基。但只是海燕或母亲,不是阿尔达莫诺夫家的事业。
北方艺术群体的成员大多去过小屋。
还有少年宫。
那时的街上随处可见身背画夹的学生。
考进去了,觉得侥幸。
寻常的地方是火车站。
对日后的艺术家来说,长椅上的旅人既静止,又生动。
而他们只能松散地坐在墙边的地上,像是尚未成年就已潦倒的一群。
却画着,自以为不是。
至少其中的几个相信,搭载他们的列车总会开来。
偶 遇
既是很久以后,又是多年之前的一个晚上。往事像灯芯似的在酒杯里闪动。
戴着眼镜的渔夫找出几本细心收藏的诗刊。
形状仿佛柔软的钢板。
翻开,就有了蜡纸和油墨的味道。
小女儿蜷进他的怀里。
仰头。惊奇地看着布尔哈通河在父亲的嘴里流过。
生命中的事情,有时当然得离谱,有时偶然得失真。
那是在初次前往珞珈的列车上。
对面的人心情不错,提出了第三个哲学问题:到哪儿去?
竟是同一座城,同一座山,同一座楼。
同一个渔夫。
南方的寒假时间很短,家远的只好留在清冷的学校。
人少了,食堂的东西做得更加敷衍。
渔夫也喜欢啤酒,便一同去买。
还有罐头和花生米。
再等他插上电炉,弄完那锅半炒半煮的白菜。
就过节了。
当时的老八舍帮派林立,连面条都能吃出相关的团体。
钓协显得比较时尚,看上去总在晒网的样子。
所以辛劳的渔夫只出了一位。
或许他经历过普希金的故事,而且要求提得妥当。
摆几桌海鲜就变得简单起来。
却承认,好吃的白菜是再也炒不出了。
舞 台
脑壁上总会留些印痕深刻的图形,即便失真也不愿涂改。
比如骑着扫帚飞来飞去的女巫。
比如没有扫帚也能飞来飞去的诗人。
阅读,书写,排戏,或许都和那些神秘的图形相关。
如果仅仅这样,美是简单的。
但恰恰相反。
戏剧冲突并不总在戏里。
沉思者在珞珈山夺冠之后,就有表情丰富的手脚从许多地方伸了过来。
虽为导演,话语权已被别人侵吞。
演员也删改了不少:
有的因为太黑,有的因为太瘦。
小夏因为一个字的发音。
以及如此等等。
高校汇演的时间越来越近,局面却日见散乱。
甚至新来的演员也不认同勾选他们的人。
导演的权限才突然恢复。
掌声响得最久,名次得了第二,并被封在优秀节目汇演的大门之外。
为此,有戏剧专业的评委愤然离席。
后来曾去拜访过那位女士。
当时则拒絶领奬。校长是赞同的。
但去地方政府送交申辩信函的事情,校长却一无所知。
第二天,珞珈山的高层接到陈丕显办公室的电话:
剧组参加青年节的演出。
新换的男主角认为大幕早已落下,先一步和女友去了庐山。
复辟的机会来了,自然喊回原版的小夏。
但编剧——而且只有编剧——断定自己更加合适。
煮熟的鸭子就飞了。
另一位主角哪儿都不去
老童的鸭子没法下锅。
其实罗丹的沉思者熊腰虎背,有点儿体力劳动者的样子。
老童离开塑像的底座,难免几分代人受过的冤屈。
若是用了贾科梅蒂那些细瘦至极的作品
事情显然不会发生。
但顶多算得失之东隅。
无论如何,另一块底座上的造型再没听过质疑的声音——
如果写诗,他是诗人。
如果不写,就是不写诗的诗人。
探 访
母亲家里是满族。
或许因为这个缘故,毕业后非要在曾叫盛京的地方住上几载。
可那时并不淡然。
想着做点什么再见父老。
却孤单。
有人就来了。
气喘着说:没想到这么远。
火车中转的空当已经用了大半,再去餐馆或食堂显然不可能了。
便开了仅有的一瓶啤酒。
猛地喝了,然后拔腿就跑。
竟都生出微醺的感觉。
那是没有的士的年代,只能搭乘公共汽车。
赶到沈阳站,至少四十分钟。
恳请开得快些。司机说:除非路上不停。
乘客们居然同意了。
跑进候车室,检票的队列只剩了尾巴。
面露愠色的显然都是林业部的同僚——
像在看一个自损前程的人。
嘉德未来的掌门倒也没太介意,笑眯眯地跟着走了。
傅抱石的丽人行拍出天价之后,掌门到了美国。
接到消息,就从匹兹堡赶赴华府一晤。
高速公路上爆了后胎,午夜纔到。
话没聊尽,酒已喝干。
掌门说:还有道光的陈酿,回国再饮。
天就亮了。
酒果然留着。
却是隔了数不清的日子。
那晚,熹亮在沸腾鱼乡设宴,京城的同窗大多在场。
斟酒。举杯。
1845年的事情就涌到嘴里。
后 来
曾把里尔克的文字当作离别大学时自己模糊不清的镜像───
苦难没有认清
爱也没有学成。
又过了很久,还是那个样子。
而且诗人都飞走了
风还没来。
就有些失措。
常想躲在没人知道的地方,泡杯緑芽竖起的水
翻开塞拉菲尼的钞本或是布罗斯基的随笔,独自陪伴小于一的宁静。
2015年1月15日武昌
弓克简历 (学号787036)
男,汉族,1958年3月16日生于哈尔滨。网名:公子。籍贯:辽宁沈阳。曾就读于哈尔滨霁虹小学,第69中学。
1978年秋考入武汉大学。黑龙江(哈尔滨)考生。
1982年毕业,因机械部沈阳仪器仪表工艺研究所有“工艺”二字,被负责分配的先生以美学的名义送到那里。刘道玉校长则不以为然,故写信相邀,再四年返武汉大学任教并入研究生班。后赴美,凡十余载。
喜欢艺术,设计过一些作品。也喜欢藏书,阅读之余写过几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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