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目分类 出版社分类



更详细的组合查询
中国评论学术出版社 >> 文章内容

三口之家

  独生子女政策让三口之家在中国成为了普遍的存在,我们这一代的家庭多为三口之家,作为父母的我们对独生子女的教育与培养倾注了半生的精力与心血。我亦如是。那种过度地浇灌也许并不一定有好的收成,但我们内心无愧,我们尽到了为人父母的责任。今天回忆起来,还会为自己当年的努力而感动。当年随笔记録的“浇灌”过程,大多见诸报刊,摘録于下,与大家共同回忆我们曾经苦心经营的三口之家。

  指腹为婚

  女儿还没有出生,便被我“嫁”了出去了。

  那时,我正在武汉大学上学。我们七七级大学生,是非常特殊的一届。我在高中毕业的12年后,才有幸走进大学。那时,我已经31岁。许多同学和我一样,在已成为人父人母时才赶上了那趟“末班车”。与我同窗共读的,有小我12岁的应届高中生,我们生肖相同,却可以叔侄相称。

  几个年龄较大的有妻室的同学,被安排到了同一宿舍。这一室的“校宿文化”当然比别的宿舍要丰富得多,开放得多。有些调侃,有些玩笑,让别室的同学根本听不懂,只能摸着后脑勺跟着似懂非懂地傻笑。我们宿舍,一到吃饭时间总是挤满了人,同学们是来品尝人生的另一种滋味的。

  那年秋天,因为天气突变,妻子从江北赶到江南给我送外套。我曾在系里的一次朗诵会上朗读过一首“我最爱我的妻子”的诗歌而引起较大的争论,同学们都想看看我妻子长的啥模样,偷着从门缝里看的有,藉口问问题而闯入的有,我同舍的同学胆子大,能嫂子长嫂子短地与妻子开玩笑。妻子走后的那个晚上,我们宿舍里热闹非凡,话题当然多在我和我妻子身上。一位同学突然说,他发现我妻子有身孕,接着便开始了是男孩还是女孩的猜测,有人从妻子的身段猜,有人从我的秉性猜,有人从我们的年龄猜,有人从我的面相猜。猜测是儿子的多,猜测是女儿的少。有一位姓刘的同学坚决地说是女孩,并与其他同学打起赌来。他说,如果他输了,猜错了,儿子出生后他请寝室里猜女儿的——不,请全寝室的同学吃面;“如果是女儿——”,他突然打住话头,来了一个悬念。大家来劲了,一位同学说,是让猜儿子的全部围着操场跑三圈,他摇头说不;一位又说,让老赵请客,也是请全寝室,他仍摇头说不;一位又说,让老赵帮你完成一篇作业,他还是说不!大伙急了,追问他到底要什么条件,他笑了笑,说,让老赵把女儿嫁给我儿子!一石激起千层浪,宿舍顿时像开了锅一样热闹,有的骂——这不是一朵鲜花插在“刘”粪上嘛!有的笑——人家老刘的儿子可也是一表人才(其实他才一岁多,还在吃奶)。最后,大家“逼”我表态,我顾不上征求妻子与孩子的意见,便答应了这门“亲事”。

  妻子生了,果然是女孩。不能食言,我和老刘从此都以亲家相称,像真的一样。

  毕业后,我们两家因这层关系来往还真很密切。

  女儿本不该出生

  女儿是妻子怀的第二胎,第一胎是葡萄胎,恶性的,恶到接近癌。出院时,医生特别交待,两年之后才能再怀胎,否则,孩子可能会是怪胎。不料,在两年还差两个月时,妻子又怀胎了。我搀扶着妻子,准备到那家医院去做堕胎手术。还是那位医生,在替妻子做了各项检查后,却劝导我们不要堕胎,因为我们夫妇俩皆已年过三十,应该把这个孩子生下来。医生对我们说了许多应该留下这个孩子的理由,不仅没给妻子做堕胎手术,反而开了一大堆保胎药。我们心中惶惶,只有听从了医生的主张,让这个本不该来到这世上的生命保存了下来。

  之后,伴随着我们夫妇俩的是一种无言的担忧与恐惧,如果是一个畸形儿或者低能儿,我们三十年以后的生活将只会是劳累与痛苦了。这阴影到妻子分娩以前一直笼罩着我们的家庭,所以,妻子分娩,对于孩子的父亲我来说,比常人更重视,心情更紧张。

  而且此时,我正在上大学,学校还没有放假,我正在准备一门主修课的考试,是那学期最后一门功课的考试,而考试的时间正好在妻子预产期的第三天。孩子啊孩子,你真不该此时此刻来,让我“忠孝不能两全”!妻子事先就与我约定,不能因为孩子的出生而影响我的考试,复习期间不准回家,一定要考完试后再回来,否则,她和孩子一辈子都会不安。

  那是我这一辈子最难忘的一次考试。题量最多:从早上八点,考试时间一直延续到下午两点,难度最大:事后有好几个同学不及格。12点,我不能再等了,匆匆将考卷塞到监考老师手中,便逃离了考场。 

  我飞快地跑回宿舍,没有拿任何东西,放下蚊帐门就箭一样地射向车站。

  原以为妻子、孩子会在家中等我,可家中无人,我又奔向医院。还是那个医生,见了面不问青红皂白地把我臭骂了一通,说找个人签字都找不到。她告诉我,孩子还没出生,妻子还在产房里待产,她已经在产床上呆了两天两夜了。听了我作的简单解释之后,医生说:“看来,孩子在等他的父亲。”一句话说得我心头一热,险些掉下泪来。果然,没过一会儿,助产士出来叫医生说,准备生了。

  我在产房门外徘徊,用一些美好的遐想来排遣焦虑。突然,我被自己的一些所思所想激动了,决心用我一辈子的身心去爱我的孩子,保护我的孩子,不管他是男还是女,无论他是健康还是残疾,我都要努力做一个好父亲。

  孩子抱出来了,助产士在产房门口叫了一声:“赵誉泳——女孩!”我赶紧跑上前,凑过去一看,四肢健全,五官端正,没缺什么,也没多什么。只见她眯着小眼睛,不哭也不闹地静静地躺在护士的怀里。我忙问:“她,她怎么不哭呢?”我知道,刚出生的孩子能哭能闹才是正常的。护士说:“不哭,说明她乖呗!”说完把孩子抱进了婴儿室。

  那股阴影像一条毒蛇一样突然向我袭来,绞得我的心一阵阵疼痛。

  我心爱的女儿,谁知道你该不该走进这个世界呢?

  取名

  有人说,孩子取名难,比生孩子还难。

  孩子取名难就难在参与的人太多。丈夫苦思冥想了一个满意的名字,妻子不一定说好,妻子的意见又不能不尊重,孩子终究在她肚子里呆了10个月,是从她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即便两口子有了共识,还得听听爷爷奶奶、外公外婆、姑姑舅舅的意见,起码得参考参考,可参考时间一长,就会把时间给延误了,到孩子落地,还没给起个大家都满意的名字。生孩子就没这么多繁缛,基本上是妻子一个人说了算,谁有什么想法都只能闭口无言,同意不同意,她都得如期把孩子生下来,再无共识也不会躭误孩子的出生。所以许多家庭在孩子已出生很久却还没把名字给敲定而无法给孩子上户口。

  我们的孩子取名却非常容易,没有征求谁的意见,却满足了大家的想法。

  我们赵家老籍浙江绍兴,为水乡泽国,石桥、水车、乌蓬船、漏食鸟、蓑衣毡帽、木屐纸伞,无不与水有关,所以,我的父亲在他的六个孩子的名字中都注了水。我是泳,还有汉、清、济、萍、淦。我一度怀疑父亲是否被算命的算出火旺而缺水。问父亲,父亲摇头说他从不信那些玩意。我妻子的老家是武汉市的柏泉乡,柏泉有座睡虎山,在一马平川的东西湖地区尢为突兀。岳父曾在三峡深处的一个叫楠木园的大山里读中学,在西南边陲的山城上大学。大学毕业后曾在武汉大学任教,住在珞珈山上的一幢小楼里。一辈子与山为伴的岳父将在珞珈山上出世的第一个孩子──也就是我的妻子的名字中加进了山字,为嵋,以后出生的孩子按此例,为岚,为崧。

  如今,我们的孩子要出世了,如何起名?我和快临产的妻子商议,我既有水,你既有山,我们的孩子就是山中水,水中山。山中水为何?为泉,水中山为何?为屿。于是,我们决定,若是男孩,则叫屿,若是女孩,则叫泉。赵屿、赵泉都是很好听的,也正好由我们各献出了自己的一半。

  正在此时,我们收到身为北京大学教授的岳父岳母的来信,信中竟不约而同地让我们给孩子取名“泉”。因为岳父老家是武汉柏泉,那是一方风水宝地,曾培养了许多在中国有影响的文人墨客,学者书生以及达官政要,因为柏泉有一眼养育了张家父辈的泉水,岳父和他的父老兄弟是喝着那一眼泉水长大的。

  孩子出生了,是一女孩,我们便叫她泉。待到上户口时,派出所说单名太多,容易重复。于是,我擅作主张在泉字前面加了一个“婧”字,因为一、这个字冷僻,不会有人用,名字便不会重复,二、“婧”是“才女”的意思,寄托着我们做父母的希冀。

  因为我们的孩子叫泉泉,妻家的第二个下一代出生时便叫了“叮冬”。

  对于那个“婧”字,妻家人时时露出不满──为什么加了个这么个生僻的字!看来,孩子取名是有点难。

  举高高

  我两岁的女儿,刚学会用语言来表达自己的意念与要求,向我开口提出的人生第一个要求竟然是——举高高。

  她非常喜欢举高高。每天下班回家,再劳累,也要给她举高高。这对我无疑是一种享受,一种做父亲的自豪和满足了女儿的要求之后的欢愉。每次女儿都会兴奋地叫喊着,手舞足蹈,两眼里放射出异样的欣喜神采。

  一次,我无意间发现了她内心的奥秘。那天,我扬起双臂,轻轻地把她举过头顶,她也像往常一样兴奋,一双大眼睛如饥似渴地四处张望,突然,她的目光停留在大衣柜顶上,嘴里模糊地叫着“给、给”,我发现我上了女儿的当。柜顶上放着一个五彩的玻璃烟缸,前一天她非要玩,我怕她摔坏烟缸,装着变戏法把烟缸“变”到了柜顶上。现在,我无法再骗她,从柜顶上拿下五彩玻璃烟缸,让她玩。

  雏鸟的翅膀长硬以前,只能看到鸟巢周围不大的空间,待它飞出鸟窝之后,就能瞭望辽阔的天空,俯瞰广袤的大地;类人猿只有在直立行走以后,才能放眼广阔的天地,找到宽广的生命之路。我女儿热衷于举高高,不就是因为当我将她从现在生活的高度举起时,让她看到了一个她从未见过的新奇的世界,使她置身于一个她从未体验到的新奇的环境之中。在这一高度上,她的认识飞越了:“五彩玻璃烟缸原来并没有‘变’走”,她的思维活跃了:“原来这儿还有一个更加有趣的世界”。

  想了这许多之后,我更愿给女儿举高高,甚至有时让她骑在我的脖子上,带她到街道,到公园,到商店去玩。她高兴得不得了,得意忘形,一次竟将一泡尿浇进了我的脖子里,浇得我狼狈不堪,却并没有浇灭我将她高高举起的兴致。

  教女儿游泳

  女儿特别喜欢水,打做婴孩时,在脚盆里洗澡就从来没有哭闹过,而是喜欢得手舞足蹈,拍得水花四溅。如果她有点什么不高兴的事而哭闹,我们只要端一盆水放在她的身边,她便会露出满脸灿烂的笑容,伸手去玩水。因为玩水而弄湿衣袖,打翻整盆水的事是常有的,幸而武汉是长江边的火炉城,有水而需要在身边洒点水。女儿为什么天生爱水?我和妻子有不同的解释,我说,她叫泉,每日伴着淙淙溪流,怎能不爱水;妻子说我说的是诗,不实,她认为女儿是女人,女人是水做的,是还原于水。我说你说的是小说,也不实。

  稍长大,到了四岁,我们便带她跳进了游泳池,当然是儿童游泳池。在游泳池里,妻子总让她与同龄孩子们一起追逐玩耍,理由是,孩子玩耍便是学习,嘻戏便是锻炼,我不认同,让她完成了我的训练计划才放她去玩,我的理由是,学习毁于戏,意志更是毁于嬉戏。

  第一次下游泳池,我就要求她双手抱膝,在水中憋气,我数到十,才能露出水面换气,没有完成这一要求,不得与孩子们去玩。一次、两次、三次……不成功再做,直到数到十。能与孩子们去追逐玩耍成了她完成训练任务的动力,她终于能将卷曲的躯体漂浮起来并憋气数到十。第二次下池,同样的方式,只是要求变了,我要求她双手平伸,身体平浮在水面,同样是数到十才算成功。妻子看她憋得脸通红,心疼她,向我说情,女儿也哭着闹着,我就是不让步,还以做不到就离开游泳池相“威胁”,她只得妥协并按我的要求去做,成功了!她又获得了在泳池里自由活动的权利。第三次下池,我要求她手足按规范蹬划,也是数十下。其实,数是只数到十,而数的速度却在我心中,想让她多坚持一会儿,就数慢一点,看她实在坚持不了了,就数快一点。不久,她便能蹩一口气在水中游5米、10米了。

  她,成了那一方水域中的孩子王。

  望着满池嬉闹的孩子,我和妻子又提起了当初的议论,孩子们为什么都这么喜欢水?一天,女儿突然插进来说,因为我在出生之前就泡在水中。妻子说,胡说,出生之前你是在妈妈的怀中。我忙打断妻子说,她是对的,出生前,她不就是泡在你的羊水中吗?妻子恍然大悟,我们只是不解一个4岁的孩子怎么会知道这些,我们问她,她说,是那天在游泳池边的一位妈妈教育她不肯下水的儿子说的。

  于是在那天回家的路上,我和妻子向她讲了什么叫怀孕,什么叫羊水,还有意志与毅力。

  她和故事

  她非常喜欢听故事。近乎“爱故事如命”的程度,即使她正在以最大的兴趣,进行着最喜欢的游戏,只要我说一声:“来,我给你讲个故事。”她便会丢掉手中的玩具,走到我的怀中来。如果我有精力讲一天,她也会在我怀中静静地听一天。每天晚上,我们非得准备一个故事才能送她入眠。开始,给女儿讲故事对我也是一种享受,久之,使我为难了,两大本儿童故事集《365夜》讲完了,所有能买到的故事书都讲完了,时间却一天天地延续着。一位当作家的妈妈传经给我:“编!”我开始了这种即兴口头创作,用现编的故事来满足孩子的渴求。时间无情,还是每天24小时地向前行进着,我搜肠刮肚地编,上天入地地想,江郎才尽时,便把刚刚在她自己身边发生的事编成故事讲给她听。我给她塑造了一个故事的主人公——白水姑娘。白水姑娘如何吃青菜而长得漂亮,白水姑娘如何不撒谎,白水姑娘如何帮助别人等等,尽管她知道“白水姑娘”是从她的名字“泉”演变而来的,知道这些教育作用远大于娱乐功能的故事,是我现编的,她也有兴趣听,还不断地问:后来呢?以催促我继续编下去。

  因为她酷爱故事,使我们获得了管理她的“法宝”,如果她不听话,我们就“威胁”说:“再调皮,就不给你讲故事了。”她会马上说:“好,好,不调皮了。”要她干一些她不太愿意干的事,故事也是我们制胜的法宝,“泉泉,快练琴,练完琴,给你讲三个故事。”三个故事的引诱力,足以把她引诱到最枯燥的练琴上;“泉泉,上床睡觉,给你讲孙悟空的故事。”她会安静地躺在床上等待那个有七十二变本事的猴子的到来。如果我发现她还没有睡意,眼睛睁得大大的时候,会突然在故事的最险处停下来,要求她闭上眼睛,她只得合上双眼,被迫让故事将她送入梦乡。

  她五岁了,能看懂一些图画书了,我们给她买了许多小人书,她从幼儿园一回来,就吵着要我们给她讲书中的故事,我们讲完,便鼓励她自己看,她竟然能静静地端坐在小凳上一连看几个小时的书。那时,学琴是我们给她安排的课外的主要任务,一次,她竟然向我们提意见说:“连看书的时间都没有了。”这话从她口里说出来,使我们大吃一惊,不得不压缩练琴时间,留点时间让她看书。

  她在幼儿园的中班里是较小的孩子,那些比她大的孩子都不太愿意与她玩,她回家向我们诉说了她的苦恼,我告诉她,如果你能向小朋友讲故事,讲许多他们没听过的故事,小朋友们肯定会跟你玩的。之后,她是否在小朋友中讲过故事,我不得而知,但她在听故事时,在看她的那些故事书时,确实比以前更加认真而专注,有一次,我欲检验她讲故事的能力而让她给我讲“孙悟空三借芭蕉扇”的故事,她竟然将三借讲得条条有理,这个故事我只向她讲过一次,没想到她竟复述得点滴不漏。以后我再到幼儿园去接她,她周围总拥着一群等待家长来接的孩子,老师不解地问我:“泉泉怎么在短短的十几天内便由孩子尾成为了孩子头?”

  久之,讲故事也成了她对付我们的武器。她每天都要练琴一至二小时,一次,她自觉累了,不想练了,我说:“快练,不好好练,以后会成为什么也不会的大笨蛋!”她不紧不慢地说:“你不是说过,我可以学文学,从讲故事起吗?爸爸你不是说你的工作就是讲故事吗?”一句话,噎得我半天喘不过气来。

  女孩,讷于言而敏于行乎

  我与妻子在教育孩子上的分歧还真的点难以统一:妻子讨厌孩子话多,根据是女孩子应该讷于言而敏于行,应该端庄含蓄,而且言多必失;我却鼓励孩子多说话,根据是多说话可以锻炼思维,积累词彚,如果连话都说不清楚,今后恐难以与人交往,与世交流。妻子是从书香门第走出来的,能举出无数令人折服的实例证明言多必失;我是个学中文的文学编辑,认为孩子说话便是创作,是一种与以文字为载体写作一样的以声音为载体的创作。

  孩子会讲话了,话像不絶的的流泉,汩汩地往外直冒,全然不顾这水会成患还是有利,妻子主张堵,于是老打断女儿的那些可能会成为祸水的话头;我主张疏,常用交谈的方式,引导她的思想在无限的时空中遨游。

  孩子长大了,话更多了,常泄露一些不可外扬的家私,如爸爸妈妈吵架啦,外公又寄钱来了,甚至那些只能关门才能说的私房话,而她却事无巨细,从不对她的伙伴、同学隐瞒,常常弄得我们哭笑不得,狼狈不堪。妻子批评她,她却理直气壮地说:“爸爸说过,多说话有助于智力发育。”

  再长大了,在外面话多,在家里却故意闭口无言,不管是受了委屈还是得到褒奬,常常是形于色而止于言,我问急了,她却用妈妈的话来堵我:“女孩子要端庄含蓄,少说多做。”

  女儿的作文常作为范文在班上念,在同学手中传,连最能挑剔的文学编辑的我也常为她的作文而击节称好,我以此实绩来驳斥妻子的教育方法,自豪地对妻子说“这是我培植出来的甜蜜的果实!”

  有一次,因对一段文字的理解不同,孩子与她的老师发生了争执,她口若悬河地与老师辩,居然还将我也给全盘端出了:“我爸爸昨天晚上还说我是对的,支持我勇敢地与任何人争论。”老师第三天将这事告诉了我,我赶紧向老师赔罪。妻子知道了这件事,挖苦我说:“这是你培植出来的酸果!”

  我与妻子之间的分歧并没有统一,大概永远也不会有一个一致的结论。其实,我的心也是虚的,孩子以后的路还很长很长,那是平坦宽阔的大道?还是荆棘丛生的小径?孩子以后还要说很多很多的话,那话能被听者所理解?还是会成为她自溺的祸水?我不得而知。

  我们家里的“金三角”

  国际上有一个大的“金三角”,我家也有一个由我、妻子及十岁的女儿组成的小“金三角”,在这个小“金三角”中,有一个有趣的连环锁:我怕妻子,妻子怕孩子,孩子怕我。

  当然,在这三角关系中,妻子的“势力”偏重。一次,妻子冒雨回家,让我拿双干鞋给她换,我正抓住了难得的“灵感”,就令孩子去拿,孩子正玩在兴头上,又不敢违抗我,只得又央求她妈妈自己去拿,妻子烦了,向我发牢骚,我只得放下笔和思路,到床底下去拿她的鞋。 女儿常在这三角关系中寻找庇护。比如很多次,妻子管不住孩子,就“压”我:“你管管她!”我一管当然就相当严厉,而且她哭、她闹,我全然不顾,孩子受不了,又求救于妻子,妻子心一软,又埋怨我:“算了,算了,这么凶干嘛!还是我来管!”得利的往往是孩子。

  在这“三角鼎立”的关系中,孩子深谙“联吴抗曹”之策,她希望我与妻子吵架怄气,因为我们一怄气,双方就都会立即移情于她,她将享受到比平时多得多的爱。但她又不愿我们的矛盾太深,如果我们之间真动气,笼罩在家庭上空的那片愁云闷气,将使天性活泼的孩子感到压抑而难受,所以,当她一但知道我与妻子动真格时,在充分享受了父母的爱之后,又积极从中调停。

  一次我与妻子又动气了,我们不吵不闹,谁也不理谁地“冷战”,女儿察觉出了什么,天天晚上喜滋滋地溜进了我们的房,钻进妈妈的被窝。女儿从小就睡自己的屋,能钻到我们床上来睡觉,她是再高兴不过了,而我们的房间,只在每周末才向她敞开。只有我们闹矛盾时,她纔可能乘机享受到这种待遇。

  一天、两天、三天,我们间的冷战气氛日益加剧。

  又到了一个周末,她又可以理直气壮睡在我们中间了。但当一休说完了“就到这儿吧”之后,她就让妈妈给她洗脸洗脚,洗完了,她拿了几本书,钻进了自己的屋,倚在床头看书。她什么也没说,动作也很平淡,看着看着,慢慢地闭上了她的眼睛。她在为我们腾出和解的空间。望着她那沉睡的脸,我和妻子的心里都很不平静,妻子的眼眶都红了,我看着妻子,妻子看着我,顷刻之间,我们胸中的那点气烟消云散,几乎是同时扑向了孩子,在她的脸蛋上留下了许多吻。突然,女儿醒了,她张开双臂,紧紧地将我们两人抱在了一起。从她不禁而发出的笑声里,我们发现她在装睡,她在等待这个时刻。

  我们俩也紧紧地将孩子抱在怀里,三个人又形成了一个稳固而温情的小“三角”,一个价值连城的“金三角”。

  
她长大了

  女儿长大了,虽然才11岁。

  她再也不问“人为什么要结婚”、“我是从那里生出来的”之类的怪问题,再也不为一只小蚂蚁从脚下爬过而蹬在地上看半天,再也不因为受到老师的表扬而喜形于色,再也不向我和妻子滔滔不絶地讲述学校里发生的故事。有人说,孩子在父母眼里永远也长不大,而我和妻子却明显地感到她的身心都在拔节般地长,像笋长成竹那样。

  那天晚六点半,一场举世瞩目的足球赛将要在电视里开始,我以父亲的权威把鞠萍姐姐“请”到了“后台”,将緑茵地“搬”到了“幕前”,女儿冲过来,又把緑茵地换成了鞠萍,我又按了过去,她又按了过来,这样按了几个回合,妻子也站到了我一边,我借着妻子的力量,边按边威胁说:“再按,就对你不客气!”

  我几乎忘记了她的存在,正聚精会神地沉浸在那紧张而精采的球赛之中,她突然像一头小狮子一样向我猛扑过来,那力量,是我从未感觉到的,全然不像是从一个11岁的女孩子身上迸发出来的,差一点把我撞了个四脚朝天,我镇静了一下,正要向她发作,只见她脸涨得通红,泪珠不断线地往下掉,像失落了最心爱的宝贝一样委屈,我的心软了,妻子也马上倒戈向着了她。我赶忙把鞠萍给“请”了回来,她立刻破啼为笑,含着泪,叭叭地在我的脸上亲了几口,我佯装生气,骂了声“没出息”,心里却在夸她,夸她不畏强大,夸她敢于维护属于自己的感情与领地。她,长大了。

  开学后的不久的一件事,更让我觉得她长大了。又是6点半,又是在电视机前,那是属于她的时空,那是孩子们一天中最最欢乐的时光。自从那次她撞了我一脑袋之后,我们再也没和她去争夺这个时间的电视所有权。我习惯地插好电视插头,准备为她打开电视,她却拦住了我:“爸爸,别开电视了。”妻子说:“爸爸妈妈商量过了,这半小时属于你。”她说:“不,从今天起,我再也不看六点半的小孩节目了。”我不解地问:“为什么?”她严肃地说:“我们老师说了,六年级是关键的一年,应该拼搏!”

  我与妻子惊讶地望着她,半天说不出话来。我的天!她用了那两个字──“拼搏”!我忙说:“半小时的电视,不影响拼搏。”她又急得脸通红,说:“同学们都在努力使劲,偷偷竞争,有的在笔盒的里面写了要超过我的话,还加了三个惊叹号,有的同学家里请了家庭教师,说要在小考见高低,连平常成绩不好的同学都在上星期天的补习班,我不多花点时间,能保持得住第一名吗?”我的心象受到了重重的一击,那力量也是从未感觉到的,不亚于那次她一头向我撞来。我全然没有注意到孩子在这样地长大,全然没有想到那幼小的心灵里竟有如此沉重的负荷。

  孩子,与其这样,你不如别长大!

  度过落选关

  从小学一年级开始,女儿就担任班上的中队长,一直到六年级。老师指定也好,同学选举也好,其他中队委总有些变动,唯独她,一直当了五年的中队长。六年级开学不久,照惯例又要选举中队委了,在班主任老师指导下的民主选举中,她落选了。

  在大人们看来,这事无关紧要,也许更好,而对于她,那感觉,那份失落,无异于在竞选中被击败的总统,无异于一位刚从领导岗位退下来的老人。

  这,对于她是一关,是她漫长的人生道路中的第一关。

  那天,我骑车到学校去接她,还没到校门口,她的同学就把她落选的消息告诉了我。我想细细地观察一下她,再助她一臂之力,让她从心理上安然度关。像平常一样,她背着书包笑着跳着从学校里出来了,仍然一声娇嗔的“爸爸”,仍然撒娇地一拳打在我的背上,仍然滔滔不絶地讲述着学校里发生的趣事。我提议:“我们走走,好吗?”她一边兴奋地地讲着某位同学的恶作剧,一边跳下车与我并行。我看不出她是在掩饰,还是已经忘记了那件事,掩饰?那对她太残酷了,忘记?那又太轻松,我都不愿意,便打断她的话插了一句:“今天改选中队委了?”她神色突然黯淡下来,向我叙述选举的经过,说着说着,眼圈红了,声音也变了,我赶忙补充了一句: “连美国总统都是四年一届,这事,爸爸不批评你。”这一句更使她情绪波动,竟然哭出声来了。我问她在宣布选举结果时哭了没有?她说,没有,事后几个同学过来安慰她,她直想哭,在眼泪掉下来之前,她赶紧跑出去上厕所了。

  擦干她的眼泪,我告诉她,什么叫人生,人生应该怎样度过,告诉她在她今后漫长的人生中还将会有比这严重得多的痛苦,告诉她应该如何面对人生中的这些坎坷和不幸。突然,她掏出一张纸条给我看。说班主作老师在选举完后,也说了这样一番话,她的同桌写了一张纸条递给她,我展开纸条一看,上面写着:“老师让我们认识人参,其实我早已认识了人参,那是补药。”看着纸条,我笑了,女儿也笑了。

  我的笑中包含着庆幸女儿度过了落选这一关的喜悦,女儿呢?她尝到了笑中的苦涩吗?她初识了人生中还有苦涩这种滋味吗?

  女儿不进空调屋

  女儿15岁,一天突然神秘而郑重地宣布:我成熟了!我不解其中原由,用眼神询问妻子,妻子轻声告诉我:她来初潮了。我为女儿高兴,也替她担心,并不逥避地告诫她:人具有社会性,所以人的成熟不仅仅是指生理的,更是心理的,还有道德的。

  从此她自以为有了独立的人格而有了许多独立的见解,敢于参与我与妻子间的许多对社会人生问题的讨论,敢于坚持自己的并不成熟的观点,甚至敢于驳斥与批判。比如我说人在社会中总会有一些或善意或恶意的面具,她反对说,一切面具都是假的,假的就应该撕毁,真就是善,真就是美;比如妻子说,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她批判说,这话只对了一半,如果人人都防人,人之间就会产生深深的隔膜,隔膜太厚就会萌生敌意;我说文化程度的高低直接决定着一个人的素质——思想素质和品德素质,她向我背诵了一段古贤小语:人有一字不识,而多诗意;一偈不参,而多禅意。在这些争执中,我们失败居多,我们已度过了大半辈子的人生岁月,从一次又一次成功或失败中积累起来的人生体验,在她的面前竟会是那么苍白而无力。难道她真的在成熟?

  不仅有独立的见解,她还多了许多独立的行为,许多并不因为我们的存在而受影响的独立的行为。那天,妻子买了一斤她平常最爱吃的青蛙,烧熟之后端上了饭桌,对着香喷喷的一大碗田鸡,她突然宣布说,我今后再也不吃青蛙,我们好说歹说,我还做出食美味佳肴状引诱她,她就是不上钩,而且日后在任何情况下,她从未食言。青蛙有益于人类,人类应保护青蛙,这是幼儿园老师都讲过的道理,她从现在开始付诸行动,我们想,她是在走向成熟。

  武汉素有“火炉”之称,白天还能熬过去,晚上温度居高不下,让人彻夜难眠。幸而有了空调,我们家在前一年就购买了空调,才使我们一家人不至于到大楼顶层或一楼大院里,和一些相识与不相识的人挤在一起乘凉睡觉。一家三口躺在空调屋里,看看电视,聊聊天,很是惬意。但是,今年女儿突然宣称,她不进空调屋,我们好生惊奇,劝她哄她逼她骗她,她仍然每天在空调屋外一夜一夜地接受热浪的烘烤,我与妻子百思不得其解,问其原因,她也闭口不谈。我问,是不是长大了不愿与爸爸同居一室? 她说你是我父亲,有什么不愿的,再大我也是女儿。妻子问,是不是怕得空调病?她说我还没那么娇气。我问,怕浪费电? 她说电扇也要电。妻子问,怕冷?她说又不是冬天。越是心疼我们越是问,一天,把她问烦了,她转身从她的书柜上抽出一本科普读物,熟练地翻开一页递给我们,我接过一看,一行醒目的大标题跃进眼帘——“氟利昂严重破坏臭氧层!”原来如此!可是……妻子还想说什么,我忙拦住妻子说,女儿是对的,她不随潮流不怕孤独地实践真理的心理,她愿意以牺牲自身利益来坚持真理的品德,正是我们这些好像已经成熟了的人和我们这个国度所需要的成熟。

  妻子几乎是含着泪在女儿的额头上亲了一下说,女儿,你正在成熟了!

  女儿远学走了

  女儿远学走了,走得那么匆忙,好像还有很多很多话没有对她讲完,还有很多很多事没有帮她做完。

  女儿远学走了,那么急匆匆地登上了北去的列车,列车也那么急匆匆地离我们而去。不像18年前她来时那么缓慢。18年前,我们担心在第一胎后的治疗中,会把那些乱七八糟的药物也注进了她的血管和大脑,担心她居住了十个月的宫房是一个不健康的会培养畸形儿的环境,我们每时每刻都在担忧,度日如年……其实又岂止是十月怀胎?出生以后,我们仍在用心地观察,看她是否有生理缺陷和心理障碍,那不是马上就能看出的,需要在她成长过程中细心地查看,时刻与她的同龄孩子比较,一直到走进小学,她的成绩总是班上考第一名,我们才真正放下心来,才如释重负,才开始感到了光阴荏苒,白发已爬上了我们夫妇俩的双鬓。

  女儿远学走了,给我们留下了许多她的故事。让爸爸到厕所罚站的故事,她中队长落选的故事,她大夏天不进空调房的故事……沉浸在这些故事中,我们有点后悔过去对她过于严厉:3岁,妻子就要她背“凤凰台上凤凰游”的长诗;5岁下泳池,我不让她玩水而要求她一次能浮水两次能游动三次能游五米;玩扑克,我让她拍24点能拍赢我以后才与她玩别的;冰刀滑冰,我强制她围着冰场走两圈第三圈就要到中间去滑。我们为什么要那么严厉地对她呢?难道不那样就真不能成才成人吗?

  女儿远学走了,带走鼓鼓的行囊,却把思念塞满了我们的心房。平时,家中是以她为中心,饭为她才做得那么香;钟为她而拨快或者拨慢;提篮买菜,按她的口味选择;周末团聚,按她的兴致安排。她走了,人去屋空,满屋却又闪动着她的影子。早晨起来,我们仍叫一声:泉泉!起床!晚上自动醒来,那肯定是往日给她掖被子的时刻;路过学校总有想进去看望她的感觉;门外车铃响,总要探头看看是不是她回来了。圆心走了,我们两个画圆的真不知道怎样画圆……刚刚离去七八天, 我们已天天在掰着手指计算着她的归期。

  女儿远学走了,我们一天天地数着,等她的信,等她的电话,我们打电话到北京的爷爷家捕她,却总也捕不到,打电话到学校宿舍,早中晚总是占线,写信给她却不见她的回信,其实她才刚走了几天,她不可能每天24小时向我们通报一次她的行踪。

  女儿远学走了,我们应该落得清静却一点也不清静,女儿远学走了,我们应该更舒适却一点也没感到舒适,女儿远学走了,我们应该放下心来却一点也没放下心。这就是父母,这就是可怜天下父母心!

  我们的父母和我的女儿将来作为母亲,大概都是这样!

  女儿的第一封信

  今天我们收到了女儿的第一封信。

  女儿长期生活在身边,没有离开过我们,从没有给我们写过一封信。18年来,我们之间还是有很多通信机会的。比如说我出差,那种情况下大多是我给她写信。现代通讯工具的发达,使写信这种交流方式已经越来越少地被人使用,但我仍然执迷着它。每次出差总要给女儿写上一封信,用文字表达的情感比别的方式都要厚重深邃些,许多当面不太好说的话,用写信的方式叙述更方便一些。每次女儿都没有回信,就是能回信,她也不会回的,她是一个不愿意将内心情感随意挥洒的女孩。

  女儿考上了北京大学,在为她准备行装的日子里,我和妻子掩饰着离别给自己带来的酸楚,与她交谈了很多。做学问、做人、做事、同学、老师、朋友、亲戚,只要能想到的方方面面,我们都搜肠刮肚地找出自己的经历劝导她,她不像从前那样逆反,总是静静地听我们讲。在她将离开我们的那几天里,我们明显地感到她长大了,懂事了。送她去火车站的路上,我们还在教她旅行时该注意的事。在登上北去的列车之前,她神秘地告诉我们,在我们的枕头下,各有一份送给我们的“礼物”。

  送走了她,我们回到家第一件事便是找她的“礼物”。翻开枕头,信!里面有两封信,一封写着“给妈妈”,一封写着“给爸爸”,还有一盒録音带,有声的信,是给我们俩人的。我们急不可耐地打开了各自的信。在给我的信中,她劝我说,应该多陪妈妈出去走走,逛商店买衣服买化妆品,她知道我最不喜欢陪妈妈逛商店。多帮妈妈做家务事,她知道我平时做事很粗糙。多体谅妈妈的心情,她知道我有时不能体谅妈妈。字字切中要害,句句动我心弦。我和妻子读完了给自己的信,立即无言地交换了手中的信。在写给妻子的信中,她劝导了妻子很多,最后说:爸爸是个好爸爸,如果让我重新作一次选择,我还会选择爸爸,想妈妈也会选择这样的丈夫的……读着,读着,我的眼泪不禁涌出眼眶,我已过那种容易动情的年龄, 我哭了,还想痛痛快快地哭,我好久好久没有这样因为别人的话而动情了。

  接下来是听她留给我们的録音,整整30分钟,讲她自己的故事,讲她听来的故事,讲她在书中看到的故事,还有笑话和劝教人的格言警句。她讲述的方式是交流式的,就像在我们家饭后的餐桌上,就像在我送她上学的路上,就像是在周末家人团坐的晚上。她这样说:……其实很多事情是不值得去计较的,啊,有一句话爸爸可能听到过,叫“宠辱不惊,闲看庭前花开花落;去留无意,漫随天外云卷云舒”。这是我看的《菜根谭》中的一句,还有一句:“径路窄处,留一步与人行;滋味浓的,减三分让人尝;此是涉世一极安乐法”……听着女儿临别前与我们说的这些话,不由得我们不动心动容, 我与妻子拥抱在一起流着泪,听完了她的録音。这会儿我们才明白昨晚上她房间里的灯亮了大半晚上的原因,这会儿我们才明白临别前对她的那些嘱咐是多余的。

  这就是女儿给我们写的第一封信,是让我们永远难以忘怀的第一封信。

  打电话

  女儿在北京上学,每周都要给我们打一次电话,经过一月多的电话往来磨合,我们形成了默契,周六的傍晚五点半通电话。于是每周六的五点半,成为了我们一星期中的最兴奋的时刻。此时一到,我和妻子便放下手中的一切事,哪怕油锅里正烧着油,哪怕饭菜已端上了饭桌,哪怕电视正看到勾心处,电话铃声一响,我们都会扑向电话,只要是女儿的电话,我们就会争抢话筒,希望能与女儿多说几句话。

  女儿走了快两个月,妻子仍然每天早晨到女儿房间里叫一声:“泉泉,起床!”开始是惯性使然,之后是释放她的思念与爱意的需要。女儿走了快两个月,我只要到书店买书,总还要看看高三的复习资料,有一次甚至在付款时才想起女儿已经不需要这些玩意的管束了。我们在电话中告诉女儿这些后,女儿笑着说:“那是我的影子在陪伴着你们。”

  北京大学每幢学生宿舍门房都有电话,幷且可以传呼,可我和妻子往那儿打过无数次电话,从来都是占线,半夜打,门房又已下班,无人接电话。我们从电话中告诉女儿,女儿说:“让其他同学打吧!打电话是女同学每周一次的必修课。许多女同学一边蹲在墙角打电话,一边哭,上届有个女生在军训的那几天,甚至还对着电话喊出了‘妈妈快来救我’的呼声。我,终究在北京还有半个家,可以在外公家打电话。”

  又一个周六的黄昏,我和妻子各自积攒了一肚子的话要问女儿,电话铃声如期而至,我们俩急不可耐地扑向电话,抢着与她交谈。妻子拿着话筒,展开一张已写了一个星期的纸条,问她一喝牛奶没喝二自行车的闸修好没有三北京的冬天进屋要脱外套出门要加衣服四每天要喝一瓶开水五北京风沙大要注意脸部皮肤的保护……女儿一一作了回答,我赶忙抢过话筒,说一同学之间要多关心二社团活动应该精减压缩三……女儿打断我的话说:“我都知道,这星期的信中我就是和你商谈这些个问题,爸爸请你把电话给妈妈,我有话对妈妈说。”

  说时迟,那时快,妻子抢走了我手中的话筒,我心中大不高兴:妈妈讲到五你都还在听着,我刚讲到二就给打断了。这时,我再看妻子,她听着话筒,脸上写满了激动,眼圈都发红。为什么?我赶忙按下电话免提键,只听女儿在说:“妈妈,今天是你的生日,不能回家祝你生日快乐,我给你寄了一个小小礼物,一方丝绸手帕,上面写着‘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大概下星期你才会收到。”

  妻子动了情,我不愿让她又流下眼泪,也对刚才女儿打断我的话不满,对着电话佯装不悦地说:“只记得慈母手中线,也不管严父的情绪。”

  女儿又打断我说:“爸爸,昨天我在阅览室拾到了一句挺好的话,今天是准备告诉你的,刚才被你打了岔。”“什么话?”“母线尚在襦,父尺空在手。”女儿一字一顿地说完又加了一句:“我知道,‘空在手’的不仅仅是那把‘尺子’。”

  我笑了。其实,作为父亲,我从未对女儿使用过尺子,女儿却理解了我手中的那把无形“尺子”。我从心底满足地笑了。再看妻子,她的嘴角也挂着微笑,虽然眼中还闪动着泪花。
最佳浏览模式:1024x768或800x600分辨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