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一生中充满着偶然或随机性,但在那些偶然或随机发生的事件背后又隐隐约约透着一股力量,来决定着人生的轨道。回想起来,在我的一生中所作出的不多的选择中,看似是自己在选择自己工作和生活,但又无不由种种既定因素支配着。我常常将此与在太空运行的卫星相联想,卫星一旦发射升空,它们运行轨道就被决定了,人生的轨迹不亦如此么!
1982年初,大学毕业,为了能方便照顾我已年迈的父母双亲,我选择了返乡,向学校申请分配至湖北孝感地区。我是60几位同学中少数几个分配到地区一级的,当时心中可谓五味杂陈,但却是自己作出的选择。原来打算回到我的老家应山县(十多年前已改为广水市),却被地区人事机构截留下来安排在地委办公室。当时重点大学毕业生分配至地区一级的为数不多,在组织人事干部或领导眼里,也就是稀有人才了,不由分说地替我作了主。
上班月余,办公室即安排我给一位副书记当秘书,其实不过跟班而已。这位副书记是抗战时期的老革命了,上世纪80年代初正是干部“四化”时期,我跟班不到一年,老人家即退出地委领导岗位,在省人大常委会挂了个委员之衔,负责领导地区人大联络工作。那时,地区作为省的派出机构,没有人民代表大会及其常委会,而是相应设了一个人大联络机构,或曰人大联络组,或曰人大联络处,也有叫地区人大工作委员会的,有地方法规将其定性为省人大常委会派出机构。我就随老人家到了这个机构。1993年,孝感撤地建市,地委变市委,行署改为市政府,市级人大权力机关也随之诞生了。我便到了人大机关,被任命为副处级调研科长。1998年,任副秘书长兼研究室主任。当年下半年,省委组织部要选派一批40岁以下、第一学历为本科的正处级干部出国培训,当时,孝感市符合基本条件的不过六七人而已,我经过一番考试侥幸入围。在国内经近四个月的培训,于1999年下半年赴美国俄亥俄州大学学习半年。此番经历给我添加了些许动力,于是我的人生轨迹也发生了些许变轨。2001年,我由工作十七八年的人大机关调至市政府机关任副秘书长兼法制办主任。我作为副秘书长的分工是协助一位副市长分管教育卫生科技文化方面的工作。2007年初,政府换届我又改任市教育局长。
而今,我任教育局长已近满届了,或许还要继续干下去。将教育作为我的人生归宿,这在此前是丝毫没有料到的,不过细细想起来,也似有一种情缘在,就像一对伴侣走到一起,可谓缘有定,情益浓。
先说缘吧!从工作来说,我与教育确实有些缘分。1976年夏,我高中毕业,入秋即被我所就读的高中应山一中聘为代课教师,教高一年级一个班的数学,还兼班主任工作。一学期后,学校的教务主任,一位全县很知名的语文教师调任另一高中副校长,将我也带了过去,我又教高一年级一个班的语文,仍当班主任。如今不可思议的事情,那时都并非个别现象。一个高中毕业生,而且是在鼓吹白卷英雄时期接受高中教育的毕业生居然教高中,不是滥竽充数(毕竟每天给学生上课是不能装模作样的),也难免有些误人子弟。不过那时我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倒也信心满满,劲头十足。我的办法说来简单,即先学后教。我从我高中时的数学老师那里借来全套教辅资料,通吃一遍。我的这位老师是华师大毕业,湖南人,是一位很有学养的老师,非常认真,甚至认真得不知变通。为人有些木讷,不擅表达,加之他那浓重的湖南口音,上课时常常拖着长长的调子,底下里就成了学生嘲笑的对象。他虽不善言谈,但为我释难答疑是绰绰有余的,给了我很多帮助。我就这样向书本学,向老师讨教,现学现卖。我这样一个学教角色转换过程,倒使我常常能从学生角度来说明讲解课程内容,似乎还受学生欢迎,学校管教务的副校长,也是学校受人尊敬的数学教师,听了我一节课,笑了笑说,还不错。人们常说,教是最好的学。诚哉斯言!我一年的学教生活,教了半年数学,教了半年语文,胜似读两年书。使我高中阶段残缺不全的知识得到了极大的充实,这也是恢复高考我能顺利考入重点大学的根本缘由。
一年的教书生涯不仅使我学到了很多知识,也使我对教育充满了感情,有些是作为学生而体味不到的。我和我的学生们年龄相差不过一两岁,他们有的比我还大,与其说我们是师生,倒不如说我们是同年朋友。我的确与不少学生成了朋友,至今仍有学生与我保持来往。我的教书生涯虽仅短短一年,但回味起来,还颇有些自嘲自得的味道。我大学毕业申请返乡,曾有从教的打算,阴差阳错走进了党政机关,不料一个轮逥,又回归到教育,这不是一种情缘么!
作为教育局长,我是带着一份责任,更带着一份情感,对教师的尊敬、对学生的关爱、对教育事业的热情,来投入我的工作的。五年过去,这一份情感不减益增,品味起来,味更浓,味更全,不仅仅有一种热爱在,还有几分自豪,几分遗憾。
作为一个教育工作者,我切身感到,教育在各级决策层和社会受到的重视程度是前所未有的,教育已经发生或正在发生一系列深刻而影响深远的变化。其最显着的变化是,教育投入由县以上政府分级负责的保障机制逐步建立,“人民教育人民办”已经成为历史,向人民群众提供基本教育服务成为各级政府的基本职能;普及九年义务教育的任务得以实现并不断巩固,开始向更高水平的普及教育迈进;在广大城乡适龄青少年有学上的问题已得到根本解决,让孩子上好学,让城乡孩子都能享受到较为优质的教育资源成了新的追求。作为一名教育工作者,我经历着、感受着、推动着这些变化的发生。
孝感市现辖七个县(市)区,传统上是一个农业地区,有520多万人口,城市化率不足30%,大多数是农村人口,就基础教育而言,农村学校是主体。我就任教育局长后,跑乡镇看学校是我的一项基本功课。孝感市在1998年就完成了普及九年义务教育的任务,进入21世纪初,由于人口的变化,县域教育又经历了一个大的布局调整,高中进城,初中入镇,村级小学大量撤并,我任教育局长时这个格局已形成。它带来的问题是,“普九”时村村办学形成的教育资源许多用不上了;学校向乡镇集中后,学校尤其是初中服务范围过大,许多学生需要寄宿,学校各项教学生活设施严重不足,出现超大班额,学生住宿难、就餐难、饮水难、如厕难……面对一所所这样的农村学校怎么办?就成了缠绕我和同行们的最大难题。
要解决这些问题,难就难在需要大量的投入,增加投入必须引起党委政府的足够重视。至今仍令我记忆犹新的是,2007年春,新任孝感市委书记到教育部门调研,我抓住机会,准备了一份翔实的汇报材料,着重汇报了农村教育面临的突出矛盾和问题。为了加强领导的印象,我又刻意安排了几所有代表性的农村学校陪同书记去实地察看。那一天,不凑巧碰上了阴雨天气,书记仍按预定安排乘面包车前往孝昌县(是我市两个国家贫困县之一)王店中学。面包车穿过王店镇不宽的街道,越过一座仅一车多宽的石桥,爬越几十米的斜坡才进入校内,县委、县政府主要负责人、分管副县长、有关部门负责人、学校校长等均在校内迎候。进入校内,主要教学设施一览无余:正面是一座砖混结构的教学楼,约三层,左侧是一栋宿舍楼,二层,带瓦顶,右侧有一栋砖瓦房,充作食堂和部分教工住宿。书记带领大家一一仔细察看。学生宿舍里,孩子们住的是通铺,一间十几平米的房间里,挤住着十几个孩子。学校超大班额问题突出,每个班级平均80多名学生,最大的班额达100多人,一张课桌挤坐三个孩子,孩子们只能侧身而坐了。学生食堂不过是一间20平米左右的厨房而已,一座柴灶仅为学生提供蒸饭服务,就餐学生要自带咸菜。书记是从武汉市调任孝感的,眼前的情景深深触动了他。他说,没有想到农村学校条件这么差。他反复念叨,孩子侧身而座怎么行,那样可能引起脊柱扭曲。他一再强调,躭误孩子一年就可能躭误一代人,要求县委县政府限时改变这种状况,届时他将暗访。书记的话,而且是一位新任书记的话立即产生了效应,县委领导当即表态,责成有关部门迅速制定方案,限期完成。
然而解决一个学校的问题并不是太大难事,如何改善所有农村学校办学条件才是我们想破解的难题。我决定抓住这个契机,趁热打铁,迅速组织市、县两级教育部门,摸清全市农村中小学基本情况,编制了全市农村中小学建设改造规划,提请市委、市政府召开了全市改造农村中小学办学条件专题会议,各县市区党委、政府负责人参加会议,市委书记亲自出席会议并讲话。就这样我市全面改善农村中小学办学条件的序幕拉开了。
农村办学条件的改善,素质教育的推进,还有国家义务教育免费政策的实施,使九年义务教育普及程度不断巩固提高,普及高中阶段教育的步伐开始加快,再过五年,将基本普及高中阶段教育,高等教育大众化也逐步成为现实,这意味着我国国民受教育程度将普遍提高,这对中华民族的未来影响是深远的。
从大学校园走向社会已30年。30年,在伟人眼里,那是弹指一挥间,而凡夫如我,30年过去,职业生涯已近尾声。我的30年生涯,一言以蔽之,可谓:平平淡淡,没有高潮,没有惊喜,没有华彩,我也一向坦然处之。然而,这也是一种真实。平平淡淡本是真。我仅将平凡而真实的工作生活、感悟如实地呈现给大家。如果我的叙说能使后人更完整地瞭解我们这一代,则喜莫大焉!
蔡诗红自述:
我出生于1958年4月24日,祖籍广水市应山办事处北关村。父辈以上均为贫苦农民,我算是家族第一代文化人了。我家在农村,但幸运的是,所在村靠近县城,村里无学校,学区划归县城关镇小,现为广水市实验小学,所以我就读学校为县一小、县一中。文革时期虽然动乱不已,但小学至初中所受教育还是完整的,初中正值邓小平复出教育整顿时期,还学了五册英语,但高中又遇“反击右倾翻案风”,交白卷成英雄,完全没有正经上课,倒是学了些卫生知识,现在还会扎针灸。高中毕业回乡务农,其间有一年被应山一中聘为代课教师,教瞭高一语文和数学。对学生而言难免误人子弟,但对我而言,却获得一次难得的学习机会。我是现学现卖,边教边学,获得比较系统的高中语文数学知识,这对我恢复高考能顺利考上武汉大学中文系起了决定作用。如果说在中小学算得上优秀甚或拔尖学生,到大学就无足称道了,知识贫乏,见识短浅暴露无遗,大学四年只有老老实实上课的份了!大学毕业后选择回老家,结果被分配在原孝感地委办公室,一上班就给一位副书记当秘书,提包跑腿。我是从农村到学校,出校门就进机关,真是一窍不通。在地委办公室工作不久,老人家退居二线,我也随之到了人大机关,开始叫地区人大联络处,1993年撤地建市设立人大常委会。人大机关被视为清谈机关,倒也相对单纯,我慢慢学习适应,点点积累,于1998年初任人大研究室主任。1999年获机会到美国俄亥俄大学学习半年,回后于2001年转任市政府副秘书长兼法制办主任,2007年调任市教育局局长,2012年底调湖北职业技术学院,先后任副书记、书记,今年5月退休。回望一生平平淡淡,无啥建树,聊以自慰的是多少为教育做了些实事。作为一个普通人倒也不觉有什么亏欠,尚觉坦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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