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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病住院的温暖记忆

  我迄今为止只住过一次医院,时间大约是1981年1月,原因是肾结石。

  那应当是一个星期六,因为晚上有电影。按惯例星期六晚上我要回汉口家里,但那天下午感到右下腹和后腰一阵一阵地痛,就留在寝室。晚饭后同寝室的林琳、陈晋、杨厚兰反复问我要不要紧,我说没事(当时的确还可以忍受,我认为是扭了腰),他们才去看电影。

  后来疼痛加剧,我强撑着到老八舍门前走了走,心想活动活动就好了。结果碰上历史系的赵林,他是我初中、高中同学,并一起下放襄阳农村,几乎是被他“强行”带到校医院(今天哲学学院的地方)。

  医生一番检查后,诊断是急性阑尾炎,赵林又把我“押”上救护车到高家湾湖医附属医院(今天的中南医院)复诊。在急诊室观察了近一个小时,结果仍是维持原判,于是我被送进外科病房等待手术。

  病房的一位医生,对我进行了第三次诊断——我后来没有再见到他,只听说他是中国著名外科权威裘法祖教授的儿子,因马上要去德国,他那天本不必上班,但他还是去了。他的诊断手法、部位均与前两次相同,只是结论变了。他说不要马上安排手术,先观察一夜,而且不能用任何止痛、镇静药物,以免掩盖病情。明天8点上班后给他第一个拍片(那时拍片不仅要预约,而且像我这样的一尺二的大片,每天只能拍几张)。这位医生认为我不是急性阑尾炎,而可能是肾结石。

  拍片的结果证明瞭他是对的,也使我的身体至今没有“散气”。但问题是那一夜的疼痛难熬。当时病房已住满,我被安排在走廊,时间已是深夜,我当然得理智地不让自己大喊大叫,于是排解疼痛的方式变成了撕扯我手能抓住的东西,其结果是夜里陪我的杨厚兰身上的新棉袄遭了殃。——关于杨厚兰做点小补充:他18岁在恩施大山里当大队书记,只会用摇柄电话。上学后他曾有一次悄悄地拉我陪他去中文系办公室,很不好意思地问我怎样用拨号电话。如今他当驻外大使,用什么样的电话我不得而知,但我却成了文学院唯一不用手机的人。

  当天夜里,寝室里的同学听赵林说了情况后都赶到医院探望,据说陈晋因摸黑在小路上颠簸,把钱包给弄丢了,半夜返回时还很不甘心地搜寻很久,地点在今天的双湖桥一带。

  第二天上午拍片后医生给我使用了镇静药,下午醒来时发现母亲守在身边,原来是陈晋一大早赶到我汉口家中报信——当时从学校到我家得转三次车、船。许多同学上午到医院探望。我母亲今年90岁了,但她仍记得陈晋的名字,记得他一脸稚气却很老成地让我母亲放心的样子;记得张安东的名字,记得他很不好意思地拿着几个苹果去安慰我母亲的那种真诚……

  我出院时,期末考试已经结束,我得补考。补考课程中有一门刘纲纪先生的《美学》。当时老师已放假,且刘纲纪先生当时好像住在校外。我诚惶诚恐地在哲学系向纲纪先生说明情况,他二话没说就给我约定了补考时间。记得补考那天下了大雪,我按时到哲学系时纲纪先生已先到了。考试的内容是论述“崇高”,相当于一篇小论文。我问纲纪先生是否可以结合美学理论多谈点自己的体会,纲纪先生说当然可以。于是我洋洋洒洒地挥写了我登黄山天都峰等的亲身感受。完后纲纪先生认真地看过我的试卷,说了声好,并给我判了个大大的“优”。

  补考课程中还有一门刘禹昌先生的《诗经研究》,原本是要求提交课程论文的,我问刘先生是否可以到下学期再交。先生笑着说,成绩我先给你记着,文章你慢慢写,写好。后来,我看到在发回给我的课程论文上,刘先生用红笔在相应段落逐条补充了大量材料,其字数甚至超过了我的原文。再后来,刘先生因外出讲学竟让我为他代讲了一次《诗经研究》课。再后来,我在刘先生修改(补充)过的课程论文的基础上,完成了我的本科毕业论文。我后来既没有读研,也没有读博,所以这也是我唯一的和最终的“毕业论文”。

  我这迄今为止的唯一一次住院,让许多音容笑貌成为我永远的记忆。

  张杰自述:

  我祖籍河南鄢陵,祖辈本是县里大户。解放时父母被“扫地出门”,来到武汉谋生,我便出生在武汉。从幼儿园到高中,我都是在武汉市实验学校度过。1973年5月7日下放湖北襄阳。1975年母亲退休我顶职,又回到实验学校教小学。1977年参加高考,填报的志愿是南京大学和武汉大学,结果被武汉大学録取,可能是因为《学雷锋的故事》写得还好,当时曾被湖北电台播出和《长江日报》刊登。1982年毕业后留校任教,直到退休。

  我这人性格平和,缺乏斗志,有点逆来顺受,属于那种该做什么便做什么的人。大学四年学习还算刻苦,上课便上课,考试便考试,成绩还算不错,但对前途的确没什么想法。留校后让教写作便教写作,自觉教得还不错,出版过好几种写作教材,销量和反应都可以。由于只搞写作很难上职称,便又兼搞文艺学,出过两本专著,一本叫《后创作论》,一本叫《心灵之约》,同时写过几十篇文艺学论文。上副教授时因外语躭搁了几年,于是便吸取教训,按时解决了教授问题。由于我只有本科学历,原本没想过当博导,但在领导和同学的关心和帮助下,也当了博导。总而言之,这30多年来过得还算顺利,可能是命运使然吧。

  说到命运,我要算是憨人有憨福的那种,这便是我的家庭生活了。我的妻子鲁秀梅是很多同学都认识的,其贤惠在武汉大学可谓有口皆碑。我女儿出生于1984年圣诞夜,从上学到工作没让我们操过心,现在中粮集团工作,在北京有一套小居室,鲁秀梅的工作重心便由最初的伺候父母,到后来的伺候我,转向了“伺候”女儿,其结果是把我们收入中的相当部分给了铁路。我现在除了尽心奉养母亲之外,便是退休后去“伺候”我的外孙抑或外孙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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