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枝连：开场白
　　
　　感谢刘达政君和花俊雄君一如既往地给予我们热情的支援，使我们得以在纽约组织第四个论坛。而利用联合国的研究，对美国发展、中美关系、国际关系以及天下大事进行座谈，这已经是第三次。上次我来纽约是二○○一年元旦前后，中间隔着九一一。此次我在地铁、巴士上亲身感受遭到袭击之后的美国社会，联系报章上和电视上所看到的美国，我在想，九一一事件到底对美国有什么样的冲击?有什么意义？
　　
　　几天前，我特地到世界贸易中心遗址参观，有关当局还别出心裁地在几个角落架设高台让人们登高眺望，而大家的表情都是十分严肃的。我在想，对于美国人来说，他们看到的是一个光辉事物的终结，还是看到一个更壮观的发展前景呢？是在凭吊，还是在探索？
　　
　　因此，今天下午，除了刘、花二君外，还请来了洪平凡、赖尚龙、赵景伦诸君。我想，除了赵老以外，其他几位朋友都是在联合国工作过三十几年的知识份子。今天下午，我们可否在一个比较高的平台上，来探讨这么一些问题，即九一一事件发生之后，美国人在内政和外交等层面，有什么新的理论、政策、实践及相关动向呢？这些变化，对于美国的立国理想、历史传统以及发展前景，有什么意义和冲击？美国人的变化及动向，在世界一体化时代，在美国一极独大的时代，对于国际政治、国际社会、国际关系，又有什么意义和影响呢？
　　
　　安全幻觉消失的美国人会在政府控制和个人为本之间寻找平衡
　　
　　超现实的图景与极度混乱
　　
　　刘达政：九一一对我个人也有很大影响，因为我们家中好几个人都受到这个事件的直接影响。我先从个人家庭受到的这件事情的影响，来说明此事件不仅仅牵涉美国政府与回敎世界的矛盾，而且此事件会影响到美国本地的每一个人。
　　
　　我当天的八点四十分将女儿送去上学，就是在二十七街那里，很靠近世贸中心，然后回我在联合国的办公室。但是刚刚回到联合国，我的同事就告诉我：“你看世贸中心着火了”。我就在我的办公室的视窗那里看已经着火的世贸中心。我当时打电话给我女儿，她说在街上已经看到有一架飞机撞到世贸大楼，很多入围在那里，仿佛看一种超现实的景观，因为你根本就不相信那是真的。很多人以为是在拍电影，大家都没有惊慌的感觉。
　　
　　我们在联合国大楼根本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乱成一团，有些人跑下去说要撤退，但是也没有人通知，由我们自己决定走不走。在美国，大家都没有撤退的经验，任何大厦都没有这种撤退的经验。大家全都跑到地下室看电视，不觉得是危险。
　　
　　后来大家决定走，我就驾车离开联合国，到了快十点的时候，我在桥上被拦住，就是已经不能开快车。正好在桥上，大概是五秒钟的时间，就看着第二栋楼那么“哗”地坍塌。看到那种大楼垮下来的情景，心情真是很难形容，那不是电影、电视的情景，而是发生在你身边。
　　
　　我当时打过一个电话给我女儿，但所有的移动电话一下子都不通了，原因何在就不晓得。但是在纽约这种大都会，移动通讯突然中断，造成了很多人为的紧张。我小孩就在世贸中心旁边的中学，他们的学校也不知道如何处理，第一栋大厦起火的时候，老师把他们全部困在敎室里面不许走，员警也不给他们任何通知，没有人管他们。到了第二栋楼垮下来以后，就突然之间喊一声“走啦”，然后全部要走。也没有老师领着他们走，往哪里走全部都不知道。我的儿子说，当时老师都不见了。结果学生们有的跑到波克林去过桥，有的跑到时代广场。因为已经没有车子了，所以很多小学生是哭哭啼啼地在街上跑，真的是第一次像走难民那样跑，走到脚都起泡。
　　
　　我的儿子到接近中午十二点的时候，才能够打电话给我，才知道报平安。就是说，中间有三四个小时，所有的家长都在那里紧张，混乱状况可想而知。
　　
　　年轻一代开始关心世界大事
　　
　　当时的状况可以说对年轻人的心理有着很大的冲击。
　　
　　我后来与儿子就此事进行交谈，感觉到此事对我儿子有着很大的影响。因为世界大事在以前与他们似乎是无关的，有人说海地太子港摆街边档的人，对国际大事的瞭解程度比美国大学生还要深。
　　
　　美国大学生是不管世界大事的，这件事情给他们敲响了警钟。就是说，你不知道世界大事，世界大事也会搞到你头上。这就道致小学生、中学生开始对这些情况关心。
　　
　　炭疽菌有为战争制造气氛之嫌
　　
　　我太太在邮政局工作，后来邮政局变成了反恐战争的第一线“战士”。因为炭疽菌的问题，他们在分发信件时压力很大。我太太亲手拿到一封写明给FBI的信，上面还有白色粉末。他们的处理方法就是用胶袋装起来交给上级监察者，但是监察者说就这样吧，如果有事的话再看怎么样。
　　
　　我太太紧张，我陪着她到医院要求检查，但是医院里面不理不睬，让我们等了四个钟头。我们去问，才带我们见一个主治医生，还很不乐意地说为什么对这个事情那么紧张。我们据理力争，因为当时已经有一个人死掉了，因此当然紧张。原来州政府已经下达命令，除非证明已经被感染，否则一切都不检查。
　　
　　在我们一再的要求下，还只是挑一点鼻腔黏液去化验，而化验结果要收六百多美元，结果邮政局、保险都不肯付这个钱，没有人负责。
　　
　　因此可以说，美国政府对炭疽菌并不那么紧张，可以说是心中有数，并没有像他们在传媒上讲得那样具有致命的威胁。其实是在心理上影响民众，或者说是引道民众为后来的战争创造一种气氛。虽然报纸上说邮政局面临很大的威胁，但是邮政局里面没有采取任何行动。
　　
　　当时说国会要关闭等等，但是说要关闭国会而不讲关闭邮政局，为什么有两个标准？我估计美国政府瞭解事实的真相，并不那么严重。国会关闭一下可以让人民知道有这回事，但是又害怕很多人都去检查，那样耗费不得了。
　　
　　所以，九一一可以说搞得我们一家人心理上有一个很大的负担。也就是说，国际上的矛盾其实是可以影响到个人的生活的，即使美国也不例外。我想，很多在纽约居住的人大概都有同感。
　　
　　美国人会容忍以往不能容忍的政府行为
　　
　　这个事件表明，矛盾也在全球化，你逃不掉的。以前我们可以说，你不理政治，政治也不会理你；但是现在你可以不理国际政治，但是国际政治会理到你。九一一将冲突带到你的家门口来了。
　　
　　美国多少次对外战争，都没有在本土受到攻击，二战还是救世主。韩战输掉了，越战是不体面的，道致大家反战情绪很强烈，因此美国就不怎么提战争了。但是海湾战争如同打电子游戏一样，只是闪光闪光，成为人们茶余饭后欣赏的东西，从来没有想到会打到本土来。九一一打破了这种幻觉，就是说本土也可以是不安全的。
　　
　　在纽约人的生活中，有几点变化很容易感觉出来。第一，整个社会会突然怀疑你是否忠于美国，九一一之后好像突然有一条线划在那里，忠心成为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第二，九一一过后的一段时间，所有的问题都被九一一掩盖了，一个是所谓国家反恐的安全问题，另一个是经济的重建问题，所以其他问题都退隐二线了，现在还有一点这种感觉。第三，因为安全和经济的问题，美国人容忍了一些本来他们不能容忍美国政府做的一些事情，将政府的功能进一步提高了。美国长久以来追求个人为本，政府只需要管国防等问题，“不管我最好”，退税、还钱最好。但是九一一可能会改变这些人的想法。在开放的社会和政府的控制方面，美国人在取舍上可能会走中间路线，不会像以往那样极力强调个人为本。
　　
　　也正因为如此，美国可能会开始比较理解其他国家，为什么以前采取的政策与美国的不一样——因为那些国家受到的外来压力和冲击与美国不同。
　　
　　美国人现在理解，如果用一些人的说法就是——最无私的工作、最个人的东西，都不可能在没有政府的帮助下完成。
　　
　　恐怖事件的经济背景与未来影响
　　
　　洪平凡：九一一事件无论对美国还是对全世界，都是二十一世纪的重大事件，将被载入历史史册。
　　
　　九一一本身是个复杂的事件，而研究九一一无非从两个大的方面去研究：一个是九一一事件产生的原因，涉及政治、军事、宗敎、文化、经济等复杂背景；另外一个就是反过来，九一一事件对经济、政治、军事、国防、宗敎、文化等产生什么影响。不管什么样的研究，无非从这两个方面着手。而且我相信，目前对这两个方面的研究还没有完善，还是在不断的进展当中。
　　
　　我主要谈九一一恐怖事件本身的经济背景，以及对美国经济、世界经济的影响。就我们最近两个月开会得到的讯息，九一一对世界经济的影响，仍然有很多不确定的东西。
　　
　　货币政策大幅变化
　　
　　就对美国经济政策的影响来说，显然是很大的，主要在这么几个方面：
　　
　　首先是宏观经济政策，无非一个是中央银行的货币政策，另外一个就是联邦政府的财政政策，这两个政策在九一一之后都做了非常大的调整，不光是量的调整，而且是结构上的调整。
　　
　　第一是货币政策。九一一之后，美国的中央银行马上就以前所未有的速度降低了利息，而且是一而再、再而三地降，起码降了三百个点子；再加上之前的一百多个点子，一年之内降了四百七十五个点子，把利率降到四十年来最低的水准。如果没有九一一，后面这三百个点子，起码不会这么轻易降下去。而且这种降低利率的方式，引起了全球主要的中央银行的共同反响。
　　
　　这种状况只在八十年代发生过，就是在美元危机之后大家同时遇到石油危机的情况下，发达国家的中央银行联起手来，
　　
　　一起采取同样的货币政策，降低利率。在九十年代以后，这种联手几乎是不可能的，因为相互之间都是只看到自己的经济问题，而不愿联手采取共同的货币政策。只有九一一之后，包括美国的中央银行，还有一些其他主要国家的中央银行，都采取了放松银根的货币政策。
　　
　　联邦货币的主席格林斯潘表达得非常明确，其采取这种政策的目的主要在于两个方面：一个是保证美国的金融系统不至于崩溃。因为九一一之后的一星期之内，不光美国、而且全球最主要的股市，都下跌了百分之十到百分之二十，很多金融机构之间的交易速度较之以前放慢了不知道几百倍，甚至停止了。在这种情况下，为了保持金融系统的正常运作，必须要降低利率。虽然名义利率当时降低到只有百分之二左右，但是实际上基本是零。他已经公开发话，“只要有人愿意借钱，我就可以借给你们”。其贴现视窗是完全开放的，任何的金融机构都可以借钱。
　　
　　另一个目的也很明确，就是保证和促进消费者和投资者的信心。因为九一一对信心的打击是非常大的，信心指数下跌了很多，也是下跌了百分之十到百分之二十的样子。
　　
　　可以说其金融措施非常明确，而且非常果断。
　　
　　财政政策大变，盈余转为赤字
　　
　　财政政策也是基本上采取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
　　
　　我们在这里要回顾一下，自从九十年代苏联解体之后，经济学家认为出现了十年的“和平红利”。就是说，自从苏联解体之后，使得美国以及其他一些世界上的发达国家，他们的军费开支可以减少，从而使有限的资源能够被用于与生产有关的领域，而不是用于军备竞赛方面。而这种机会，促进了经济的发展、高科技的发展。从某种意义上说，资讯技术之所以能在九十年代后期以爆发的形式发展，就是社会资源大量地从非生产性的军事部门转移到生产性的部门，使得经济发展产生一种突变。
　　
　　九一一之后，一些经济学家认为，美国以及一些主要国家的“和平红利”可能发生了倒退，其中美国在九一一之后明显增加了军备的开支。九十年代，经过十年的时间，美国将军费从GDP的百分之五下降到克林顿时期的最低值约百分之三，而现在又回到百分之四以上，而且今后两年军费的趋势，我们认为仍然是上升。
　　
　　这样的结果，是使美国经过十年的不断调整，好不容易才出现的连续四年财政盈余，从去年开始又变成赤字。当然这不仅是因为军费开支，还与税收政策的变动有关系，与本身经济的不景气也有关系，但是军费开支显然是其主要的因素，占有很大的一部分，道致其财政从盈余变成赤字。
　　
　　从这个角度来说，九一一对宏观经济的影响是非常显着的。
　　
　　增加军费开支只能短期刺激经济
　　
　　经济学家对整体经济的未来状况进行了很多的估计，研究其破坏性到底有多大？
　　
　　一般认为，对美国的经济损伤占美国GDP的百分之一，大约在一千亿美元左右。
　　
　　但是同时也要看到另一个方面，就是假使没有九一一，其货币政策和财政就不可能有这么大的调整力度，其经济复苏的速度可能没有现在这么快。就是在负面因素为主的情况下，也有一定的积极因素，这就是所谓短期的凯恩斯军事主义——凯恩斯在几十年前就提到，增加军费开支，短期来讲是会刺激经济发展的，但是在中期和长期，显然对长期经济增长、特别是劳动生产率的增长，应该说是有一定的副作用。
　　
　　（黄枝连插话：您说对美国经济造成的损失有上千亿美元，真的有那么大吗？会不会是美国的新的统治精英借九一一事件想重组一下美国经济呢?）应该没有。经济本身具有自身的规律，九一一对经济体来讲，其本身是外部的一个冲击。这个冲击本身的时间的确是非常重要的，而去年九月的美国经济正处在下滑的情况下，这个时候再给它迎头一击，使其本来就很疲软的经济一下子就衰退了。
　　
　　一千多亿美元的损失，对美国经济短期还是有一定影响的。比如其失业率上升了约一个百分点，这个量并不少。那么，是不是有些公司借此机会重组?好像实际情况并非这样。但是还要看不同的行业所受的影响，比如说如果没有九一一，不可能每个航空公司都宣布一万、两万地裁员，这完全是九一一引起的。但是，不是说所有的部门都受到同样的影响，受冲击最大的主要是旅游、空运，而且也使得航空公司以及其他公司在公司政策方面也进行了调整，要在保安方面进行大量的投资，无论从现在还是长远来讲，都是增加经营成本。
　　
　　可以这样说，九一一对美国的经济结构有影响，但是没有根本性的影响。
　　
　　美国老百姓并未有什么彻底反省
　　
　　花俊雄：我不认为美国人民会从九一一事件来一个什么彻底的反省，对此我是比较悲观的。
　　
　　为什么？因为九一一事件太明显，是美国受到攻击，就美国老百姓来讲，是毫无异议。因此，在九一一之后发生的舆论上面，是很一致的，没有人挑战这个。
　　
　　（洪平凡插话：这也未必，要看属于什么不同的阶层，知识份子阶层对问题看得比较深，因此就有不同的看法。）
　　
　　我意思说，谁对谁错，是很明白的。
　　
　　（洪平凡插话：恐怕没有那么简单的一个正确与错误。）
　　
　　但是，我们是受到攻击。
　　
　　（赖尚龙插话：他讲的主要是街上走路的一般老百姓，不是指知识份子。）
　　
　　知识份子什么都不是!可以说，知识份子在美国的内政和外交上，尤其在外交上，影响力是很有限的。
　　
　　（赖尚龙插话：这是另外一个问题。）
　　
　　让美国老百姓反省是不可能的，因为他们认为对错实在太明白了。我们是受害者，是明白无误的。
　　
　　（洪平凡插话：没有反省是不可能的。比如说：……）
　　
　　我是指整个社会氛围，老百姓反省的程度并不深。对外交来说，老百姓就更加不反省了，美国政府就根本不反省。
　　
　　正因为对错太明显了，反而使得美国在反恐战争方面的单边主义有所上升，而不是有所下降。
　　
　　九一一确定美国单极
　　
　　美国政府走向极端
　　
　　赵景伦：九一一事件之所以大，不是因为死了三千人，而是因为自一八一二年对英国的战争以后，第一次本土受到打击，而且是很强烈的打击。这样的打击，使美国人的眼睛都红了，就是说根本没有什么理智可以分析——我们是受害者，我们一定要反击、要报复!
　　
　　虽然也有人提出外交政策等方面的问题，但是一般的说法，甚至《纽约时报》的社论都说——他们之所以打我们，因为我们是民主、自由的。
　　
　　但是现在最值得注意的是，小布希七月一日在西点军校提出的观点，就是极端到这样的地步，我要打你就打你，不需要和任何人商量，美国的安全是第一位的，其他的一切问题都是次要的。
　　
　　所以，九一一体现的是美国在世界上的地位和作用的问题。从苏联垮台开始后冷战时期到九一一的十年，按照美国一位高级官员的讲法，这是美国摸索自己在世界究竟处于什么地位的一个不肯定的时期；到九一一就肯定了，叫做后冷战时期，确定了世界单极。其第一个任务就是反恐，保护自己，还提出了“布希主义”等观点。
　　
　　我认为“布希主义”就是绝对化、简单化、片面化。有人总结得更加露骨，就是你不和我在一起，我就要打掉你。美国现在认为，当今世界就是由它来判断好人坏人。
　　
　　其实对这种极端化，世界上真正懂一点道理的都不同意。甚至共和党里面的切克黑格就说，世界不是这么一个理想的黑白分明的世界，而是具有很多灰色地带的世界。沙特是美国最重要的盟友，但是其支持的恐怖活动多得很。十九名成员中有十五个是沙特人，美国能说不与沙特打交道？雷根也曾经与支持抓美国人质的伊朗做交易嘛。
　　
　　黑白分明根本是行不通的，但是小布希现在就将之变成了单边主义。小布希在国情咨文中提出“邪恶轴心”，意思就是说绝不允许两伊和朝鲜用大规模杀伤性武器来威胁美国。
　　
　　美国现在是世界历史最超强
　　
　　九一一对美国发生影响的一个最突出表现就是，九一一死了三千人，是用飞机当作类似道弹的武器，但是这不是最严重的，最严重的是可能用大规模毁灭性武器来攻击美国。美国防部长就说，恐怖分子迟早会用大规模杀伤性武器发动攻击，美国就是要打掉恐怖集团和支持恐怖集团、拥有大规模杀伤性武器、可能对付美国的国家。
　　
　　这种极端性已经很严重，与美国过去的全球战略的两个支柱完全不同。过去一个支柱是遏制，一个叫威慑，这两个支柱是在联合国宪章之内的，因为所有的国家都有权在受到攻击的时候自卫。但是现在的已经不是了，就是美国保留判断什么是对美国构成威胁之权力，甚至即使这种威胁不是当时存在的，美国都要保留这种权力。布希不是讲吗，“我们不能等得太久，等得太久也许就晚了。”莱斯也讲，就是“把可能要搞我们的人先搞掉。”
　　
　　美国作为冷战后的唯一超强，现在已经比历史上任何一个最强盛的国家都大。罗马强盛的时候，也是地域性的，及不到中国、印度，而美国的超强是全球性的。英国和苏联都曾经在阿富汗吃过大亏，以失败撤退告终，但是美国几个月就把阿富汗打垮了。（花俊雄插话：这不一样，原先塔利班对抗苏联是因为美国在背后撑腰。）
　　
　　黄枝连：美国作为一个伟大的文明，其特点本来就是理性主义和实用主义。现在这么做，是不是违反其立国的最重要传统呢?到底需不需要反省？有没有人反省?应该如何反省？
　　
　　洪平凡：赵先生看到了这种新战略的危险性，其他的知识份子也会看到其危险性。我认为，如果美国社会还是一个民主社会的话，这种一意孤行的政策，可能会在短期之内犯错误，但是最终还是行不通的，我们相信最终民主的力量还是会抑制这种一意孤行。
　　
　　小布希最多再待两年，或者最多再待一届任期。
　　
　　理想主义其实是包装，关键是美国的国家利益
　　
　　花俊雄：我始终不愿意你们用什么理想主义来描述美国，其实这都是包装。
　　
　　美国新战略能否实施，最根本的一个问题还是对美国的国家利益如何影响，我想这个变动会很大。
　　
　　比如现在就是将伊拉克打了，美国能够得到什么？（洪平凡插话：讨论本身就表示，他不能一意孤行。一定会有一部分人想要一意孤行，但是在一个真正的民主社会，如果少部分人作出了错误的决定，最后整个社会会抑制他。）[LM]
　　
　　单边主义借九一一充分展现诸多事件证明美国利益至上
　　
　　九一一不是单边主义起因，美国早有此意
　　
　　赖尚龙：美国保守力量走向单边主义并不是九一一之后才开始的，在克林顿时期就曾经为此摇摆过，可能是因为各种内外的因素，他比较来说还是采取多边主义，与中国和俄罗斯进行大国外交。
　　
　　但是随着美国经济在九十年代的高度兴盛，各方面的影响力上升，成为苏联瓦解后独一无二的超级强权，单边主义和自我膨胀很厉害，看世界和解决问题，也是以其自己的那套观念和原则为主，使单边主义逐步推广。就是说，在九一一之前，这种单边主义表现得就很多，比如中美军机相撞事件，美国采取的策略也是非常单边主义的；还有对日本的贸易问题，也是带有浓重的非常单边主义色彩；还有对WTO的农产品、知识产权等等。
　　
　　比如讲知识产权，它一方面讲要放松，但是对美国的利益保护非常重视，对美国有利的时候就要求全球执行，对美国不利的时候又是按照自己的价值判断。最明显的是，美国早期一直推动环保，但是等到欧盟、日本、中国都要签订京都协定的时候，美国发现对其有所不利，马上将之推翻。WTO的西雅图会议各方，好不容易经过协商相互瞭解与妥协，但是美国又反悔，将人权和劳工的标准带进去，为了美国国内的政治原因也就是力量很大的劳工，又将协商推翻。
　　
　　所以，美国的单边主义、霸权主义，是随着美国的经济强盛而发展的，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与其说九一一是造成美国霸权主义的原因，不如说这是一个现象，是这个现象使美国得到了更好的展现自己的霸权主义的理由。（刘达政插话：九一一使美国将本来就想出台的政策明朗化、合理化。）
　　
　　按照美国这种单边主义的倾向，即使没有九一一，也会有其他事件发生，使之更理直气壮地朝着这个方向发展。
　　
　　单边主义以对美国有利为取向
　　
　　这样，就可以解释美国在国际上的好几个活动，比如其对联合国的改革。美国以前要求联合国的改革要民主、透明，可是一旦牵涉自己的发言权的时候，就不行了。在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和世界银行里面，是按照股权来投票，美国有百分之十七，欧洲国家加起来达到百分之三十七，两方一结合就基本达到百分之五十四，绝对可以否决其他国家。但是亚洲国家在亚洲金融危机之后，觉得亚洲在国际金融方面发言权不够，因此认为不能按照股权来投票。因为联合国、世界银行是国际组织，不能像私人银行那样按照股权投票。但是，美国对此就不愿改革了。其中的关键就是，民主和透明是否对美国有利。
　　
　　还有，美国将劳工、人权、环保等标准强加于发展中国家，反而歪曲事实地讲发展中国家不接受劳工标准、不接受环保的标准，好像人家都不文明。美国不承认，这些国家或地区走向美国提出的标准，都要有一个过程，你现在不能规定中国的最低工资也要到三块五美金，那是不可能的嘛，中国这样就做不下去了嘛。这种强加于人好像是很公平，事实上是保护美国的利益。
　　
　　（赵景伦插话：我觉得国际刑事法庭这个问题就相当严重，美国人绝对不能被揪到这个法庭，如果被揪去的话，美国甚至要出兵到海牙去将之抓回来。）
　　
　　在国际刑事法庭开始之前，美国想的是可以通过这个法庭制衡中国等社会主义国家。一方面因为价值观，更多的国家是希望用多边的方法来牵制大国，让大家可以坐到台子上来谈，如果不能坐到台子上谈，就根本没有办法对大国进行牵制。所以，当中国，俄罗斯都接受这个法庭的时候，美国反而不接受了，因为美国突然发现对自己有些不利。这个方面，美国展现的霸权主义特别明显。
　　
　　我特别强调的是，九一一使美国的单边主义充分地展现出来，但是并非九一一造成了单边主义。应该说，美国过去十年的经济荣景，是美国走向单边主义的支撑因素。九一一对美国的打击并不小，美国想要长期走单边主义路线并不容易。因为美国的单边主义是建基于强大的经济和军事力量之上，如果欧盟的经济已经强大到可以挑战美国的经济地位，那么美国的军事和外交上的单边主义是不是能够持续呢？
　　
　　九一一效应短期有利于布希主义
　　
　　九一一使美国民情有所改变，比如“先发制人”原本在美国被认为是不合理、浪费资源的，甚至荒唐的，但是现在大家认为攻击可以来自很小的地方，因此就转而支持从前认为并不合理的方式。从长远来讲不合理，短期对美国造成浪费，但是目前美国人从自身安全的角度考量并不觉得浪费。
　　
　　这对整个世界无疑会造成很大的浪费。尤其是现在整个世界经济除了中国之外，大气候总的都不景气。如果大家再将有限的资源摆在军备上，对整个经济无疑是不利的，当然对中国也就不利，因为中国也要在这方面作出反应。
　　
　　目前美国少数有远见的人也在提出自己的意见，但是目前美国的主流倾向支撑着布希主义。
　　
　　美国动用核武的意图很危险
　　
　　赵景伦：
　　
　　最近一位巴基斯坦理论家，还有剑桥的一位学者，提出美国作为历史上罕见的强权力量，必然会对强权加以滥用，因为没有制衡，联合国拿他没办法，盟友拿他没办法。其中一位学者提出，要寄希望于欧盟，因为欧盟的经济力量够，但是军事力量差得太远。
　　
　　就国际安全战略问题来说，其中还有大国关系问题。美国要打的主要是流氓国家及其支持者，但是倾向上很危险，因为有文章说全世界有七十个国家有深藏掩体，美国不但考虑用小当量具有穿透能力的核武器对“流氓国家”进行打击，甚至考虑用大当量的核武器进行打击。
　　
　　美国还讲，在打击这些小的“流氓国家”的时候，还要领道欧盟、日本、俄罗斯甚至中国，调整大国关系。
　　
　　一般美国人对自己有所反省
　　
　　刘达政：如果没有九一一，美国推行目前的单边主义，将会遭到较大的阻力。现在反对的声音是被淹没了，但是并非没有这种反对声音。
　　
　　九一一之后，原本对政治没有什么兴趣的中学生，支持美国政府的立场很坚定，甚至各族的人都是支持布希的。
　　
　　但是也有人问，为什么有人那么恨美国?这个问题有很多人提出来，而且这个问题是美国那些做思想工作的人、包括神职人员最难解答的。小孩子问“为什么他们这样恨我们?”是最难回答的问题。报章上有文章说，我们美国民主、自由，为全世界做那么多好事，给全世界带来经济繁荣，给他们以世界秩序，为什么他们还恨我们呢?
　　
　　就是说，虽然美国政府实行单边主义，但是在美国社会的深处，心中还是有一个疙瘩或者说是疑惑在那里——我们应该如何解决这样的问题。
　　
　　美国人有反思，但是在这种大氛围之下被掩盖住了，报章杂志不会让你发表，因为不是主流。但是，不能说美国人没有反思，一般民众的反思没有很响亮的声音。
　　
　　还有，美国此次在阿富汗使用的很多新武器，不受国际公约的约束，是想怎么干就怎么干。因为在国际公约签署时还没有这种武器。就是说，美国现在打仗的方法，就是等于没有游戏规则了，随便乱来。
　　
　　我感觉，美国人并不认为布希有多么英明，但是为了战争，就给他一个机会。以往很多嘲笑布希及其政策的，现在只是暂时不能吭声而已。
　　
　　我认为，九一一还是会使一般的美国人意识到，美国人对别的国家理解不够，对别国文化的关心程度不足。
　　
　　（赖尚龙插话：这种人还是少数。）
　　
　　美国在政策层面没有反思
　　
　　花俊雄：如果说个别有反省，没问题。但是到现在为止，美国的中东政策有没有一个通盘的讨论?有没有人敢问，美国固然是全世界的唯一超级强国，但是在中东政策上是不是被以色列骑劫了呢？
　　
　　（洪平凡插话：还是有变化，美国承认了巴勒斯坦可以建立临时国家。）我的意思是，布希总统是提出了这个问题，但是在整个中东政策上，我们的报刊杂志有没有讨论到不能被以色列劫持？“外交政策”和“外交事务”都没有提到这个问题。
　　
　　傲慢使美国短期不会反省自己
　　
　　赖尚龙：基本上，美国经济和军事的强大，使他有这种傲慢。虽然有少数知识份子有所反思，但是整个美国社会的主流力量，比如国会中民主、共和两党的绝大多数都认为他们自己是正确的，因此短期内不会真正反省，主要的执政力量还是在延续这种思维。
　　
　　强大道致的傲慢，反映了美国的价值观念，认为他们对阿拉伯人进行反恐，是理直气壮的。但是他们认为中国对新疆分离者的压制是人权问题，俄罗斯对车臣的打击也是人权问题。几百个新疆人在某处受训，但是一讲到中国、俄罗斯就认为有人权问题，那些人受训是为了革命，是争取民族独立，但是讲到他自己的时候，就讲是反恐。这是主流力量，傲慢使他们就这么给出结论。
　　
　　现在也有一些西藏的分离分子跑到某处受训，中国一讲西藏，美国马上又讲你是妨碍宗敎等等。这是双重标准，短期内，因为美国的强大和傲慢，使美国不会反省。而且，有些人在台上，即使心中有所思考，但是为了自己的政治利益，也要表现出极端的孤立主义。
　　
　　九一一可能是美元开始走下坡的起点
　　
　　洪平凡：刚才大家都谈到了经济实力作为一个国家军事和外交的基础，就是说美国变成超强一霸，是因为九十年代美国的经济增长远远高于欧洲，日本则进入了衰退，欧洲和日本失去的十年对美国霸权有着很大的关系。
　　
　　而反过来，任何一个国家的军事和外交的最终目的，还是要回到为经济服务上来，没有国家会为战争而战争，为霸权而霸权。霸权的目的还是要得到经济利益，还是要安全，还是要你的经济比其他国家有更好的发展。
　　
　　如果大家肯定美国的经济实力决定了美国的军事霸权和外交强权，我们也应该看到美国经济也是有很多薄弱的环节，且在今后的几年可能会暴露出来。我们已经说过，九一一很可能是美元走向下坡路的一个转捩点。
　　
　　（黄枝连插话：统治集团可不可以利用九一一来重组美国的经济？）
　　
　　经济政策对经济的发展肯定是有一定的作用，但是有其自身的发展规律。我认为美元的强势，已经开始走下坡路了。欧洲经过十年的整合，最终成立了所谓的欧元区，这对美国是一个很大的挑战，是很大的制衡力量。
　　
　　美国经济从去年开始走下坡路，已经反映出其弱点，且这些弱点并没有在去年的经济衰退中得到调整，包括美国很大的贸易赤字，这是美国一个最致命的弱点。而且，没有一个经济学家不同意，美元走向疲软是早晚的问题。
　　
　　美元的走向，不完全取决于美国的中央银行和美国政策，而取决于其他国家本身对美元的看法。中国有两千多亿美元的外汇储备，还有其他国家或地区的外汇储备，一旦不相信美元将之抛出去，美国一点办法都没有。美国的联邦储备是没有力量来支撑美元的。
　　
　　（刘达政插话：保护美元的唯一方法，就是让你没有别的选择。）
　　
　　（赖尚龙插话：欧元虽然已经启动，但是还需要时间。欧元是给了大家一个选择，一个希望。）
　　
　　（刘达政插话：当年欧元一推出来，美国就立刻布署了一场在欧洲的科索沃战争。一下子就将整个欧洲地区搞得不稳定，使欧元一下子就无法与美元抗衡了。）
　　
　　（赖尚龙插话：不能说美国布置了科索沃战争让欧元贬值，但是可能对欧元有不利影响。）
　　
　　（花俊雄插话：科索沃与欧元只能说是一个巧合。欧元就好像是一个品牌的建立需要时间，欧元国家之间也要一个整合。）
　　
　　引擎的两大支撑可能减弱经济下坡则无力展示强权
　　
　　洪平凡：美国经济之所以成为全球经济的单一引擎，主要有两大因素，其中一个就是美元作为国际货币，没有其他货币可以制衡，因此获得很大的货币发行税。也就是说，其他发展中国家必须储备大量的美元，而美国只需要开白条表示欠某某国家多少钱就可以了。
　　
　　中国的外汇储备占了中国GDP的百分之二十，而美国这么大的国家，其外汇储备只有GDP的百分之零点三。原因就在于，美国不需要储备，发行多少货币，人家都是照收不误。美国为此仅仅是吃利息，就占了很大的便宜。
　　
　　这显然是不合理的，一旦有另外一个货币如欧元制衡美元，当美元失去垄断的地位之后，对其经济本身就是一个冲击。
　　
　　现在每年美国从全世界吸收大约四千亿美元的净资本流，也就是说美国借钱。一旦美元走弱，这些流入美国的资本流马上就会减少，投资就会下降。因为美国本土的储蓄率是很低的，不能支撑其很高的投资率，投资的很大一部分是从外国过来的。
　　
　　美元走弱会影响投资，投资会影响什么?投资直接影响美国将来的GDP的增长。
　　
　　美国经济作为全球单引擎的第二个支撑因素，是美国在高科技方面具有领先地位，这与美元略有不同，是美国真正具有实力的地方。美国在资讯技术方面，在过去十年没有任何一个国家可以与之相比。
　　
　　但是我们从更长期的角度来看，技术发展具有一定的周期性，目前对某一个技术的垄断，但是下一种影响巨大的技术比如生物技术，就不一定是由美国领先。日本之所以在九十年代走下坡路，就为我们提供了一个实证：一个国家可以在某种技术方面领先一段时间，但是不能永远领先。
　　
　　现在我们已经看到这个问题，就是去年的经济衰退，很大原因就在于全球资讯技术的整合走下坡路。是否已经走到底部，仍然无人能够看得出来。
　　
　　如果美国失去了支撑其作为世界经济单一引擎的两大支撑，那么美国经济就不可能像九十年代那样以百分之四的速度增长，就可能回到百分之二点五。
　　
　　一旦美国经济走下坡路，那么美国在军事、外交上的强权，或者说其单边主义，起码就失去了一定的支撑力。到那个时候，美国可能要回过头来关注本国的经济。
　　
　　美国在八十年代之所以没有那么强硬，就是一旦国内陷入经济困境，也就没有多少能力对外施加强权。
　　
　　美国短期优势不会改变目前反省的可能性不大
　　
　　赖尚龙：美国大量的贸易赤字现在是越来越厉害，克林顿时期美国税收曾经有盈余，因此克林顿首先在美国历史上还完了联邦政府的税。
　　
　　但是布希上台后，并没有将这么大的盈余用在改善社会福利上，而是大量减税，有利于大公司和富人。就是说他没有好好利用这个盈余，同时也没有采取积极的措施来降低美国的贸易赤字，使之庞大到了危险的地步。现在是因为世界上这么多的国家包括中国，有这么多的外汇，大部分都是存在美国，赤字的危害才没有表现出来。
　　
　　为什么虽然美国有这么大的贸易赤字，但是美国并不害怕呢？一个就是因为美国发行美元，很多钱又回到了美国。虽然美国本身没有多少储蓄，但是很多储蓄来自其他国家，因此可以保持高投资。但是，这是一个潜在的危机。
　　
　　但是短期内这个危机还不会有什么问题，因为其他国家短期内不会抛掉美元去买欧元，而欧元建立一定的信用需要一段时间。比如中国要放弃美元买欧元，需要一个很长的时间。所以，贸易赤字短期造成的危机关系不大。
　　
　　还有技术的问题，技术的周期性不是一个国家，而是在一个地区、一个行业，因此在美国不同的地区也有不同的技术特点。至少短期内其他国家要想出现可以与美国竞争的技术包括生物技术，是比较困难的。大部分国家，包括欧洲、日本，其所谓的技术目前多半还是抄袭美国的技术，二、三十年后则难讲。
　　
　　因为短期存在的优势，加上长期拥有的霸权主义思想，我对美国的反思问题短期比较悲观，就是说短期内美国不会改变。
　　
　　美国的大政方针，不是由少数几个人来决定，是由国家内的不同力量在较量中寻求平衡。现在主要的决策者都比较认同目前的价值观念，因此单边主义倾向比较明显。但是我并不因此认为，美国有一些人在白宫进行这样或那样的操纵，那是做不到的。
　　
　　美国遇袭后最担心的是经济出问题
　　
　　刘达政：九一一之后最担心的不是死了多少人，塌了两座楼或者说纽约的重建问题，人们最担心的，是对美国经济的根本影响。如果投资者没有信心，人民不愿消费，大家都为安全起见将钱收到腰包，都不相信银行了，如果出现这种问题，美国的经济就很惨了。
　　
　　我们可以发现，九一一之后美国决策者们花很大的力量去宣传，爱国就要消费，消费是爱国的第一项措施。连捐钱给红十字会都不重要，不如去买双鞋，多买一条牛仔裤，爱国分数就可以多打多少分。这可以反映出，执政者对经济在心理上是比较虚的。
　　
　　（黄枝连插话：我想问一下老花，为什么您认为美国人没有反省？）
　　
　　美国百姓吃定心丸的可能性很小了
　　
　　花俊雄：我是说一般的美国老百姓，而不是指精英分子或者学术界根本没有这样的反省。
　　
　　总的来讲，九一一最严重的一个问题，既不是经济也不是内政，而在于这是自一八一二年以来美国本土受到的最严重攻击。珍珠港事件与九一一事件有很多的类似之处，同样是在两个钟头之内，事情就完了。最新统计，两次袭击死伤的人数差不多，都是两千多。但是珍珠港距离本土还有三千八百多公里，而此次受袭的地方是美国强权的经济和军事的最主要象征，那个在宾西法尼亚被截下来的飞机本来就是要炸白宫的。
　　
　　九一一之后，美国老百姓吃定心丸的可能性就很小了。因为作为这么大的一个国家，几个恐怖主义分子就可以打到你的本土，防不胜防。就算采取先发制人，打了阿富汗，是不是问题统统解决了呢?不是，解决不了嘛。以前本拉登统一指挥还有一个谱，现在化整为零，你就更惨了。
　　
　　即使不爆发第三次世界大战，美国的本土安全是不是有保障，已经成了问题。
　　
　　美国作为世界员警，虽然是想维持秩序，但是得罪人也多，树敌太多。这样，作为超级大国，你的国内反而不得安宁。
　　
　　目前还没有人谈这个问题，就是到底在处理国与国之间的关系上，是采取美国讲的这种霸道，还是中国以前讲的王道，这个东西还没有人去提它。王道能不能实现是个问题，但是美国的霸道外交，会搞得自己国内永无宁日。
　　
　　在恐怖面前美国人大大降低了对人权、法治的标准
　　
　　赖尚龙：人们对社会总是有不满的情况，不可能面面俱到。比如炭疽菌的问题，就是美国的一个大学生所为。
　　
　　本来大家追求一种公平、自由、法治的社会，美国在受到攻击之后，都可以把这些抛弃，你可以想像到别的一些国家在对待内部一些不满意分子的时候，会是什么态度。
　　
　　因此对整个人类来说，大家都要思考一点东西。大家对遇到这种状况后的不理性，已经感到担忧，就是到底如何对待这些问题，确实要好好思考。
　　
　　比如，为了针对那些可能效法恐怖分子的少数不满分子，使整个社会为了安全而做很大的牺牲。本来大家对侵犯人权、侵犯宪法、违背法治精神的事情是相当不满意的，但是现在这种反对声音就很小了。对嫌疑人抓就抓了，对几千外国人只是因为FBI或者移民局认为他们有嫌疑，于是就抓了、扣留了，也不公布。
　　
　　就是因为有恐怖，大家将公平、法治、人权都放开了，不仅对美国，对所有国家都是不好的现象。
　　
　　黄枝连：如果美国来一个严重的倒退，但是其他国家维持原状，就等于有了相对进步嘛。
　　
　　美国强权在联合国内表现明显
　　
　　刘达政：在美国强势的外交、军事力量面前，所有道理都讲不清了。就算在联合国里面，到底谁有道理都无法讲清了。
　　
　　美国讲得很清楚，赞成我就好，不赞成就把你打垮。在这种状况下，每个国家都是OK，先应付着。现在的外交就是极其务实，大家自己算账，对自己的国家利益有好处的，我就跟一下；没有好处的，就拖一下。如同打牌，根本讲不到什么道义的问题。
　　
　　安理会的反恐委员会搞了一个问卷，一百多个国家，每一个都要回答。这是美国人搞的，好像中国当年的文革一样，人人过关。最近发了一个通告，有一百五十七个国家已经写了报告，还有几十个国家没有提交，因此要追他们交问卷。问卷的内容包括对反恐的态度、与基地组织有无来往等等。
　　
　　在这种压力下，其他国家能够有什么声音?美国国内的不同声音出不来，国际上反对的声音也很难出来。
　　
　　美国垮了对其他国家并非好事
　　
　　花俊雄：九一一恐怖主义事件，没有一个人能够以幸灾乐祸的心情看待这个问题。因为这不仅对美国有影响，对全世界都如此。
　　
　　首先，如果国内的不满分子采取恐怖手段，没有一个国家能够安宁。美国是世界经济的火车头，如果搞垮了，是不是马上能有另一个火车头替代呢？不是这么说嘛。一个领袖的形成、一个火车头的形成，需要时间的积累。美国经济如果垮了，首先影响的就是中国、台湾、香港，并不是美国垮了，其他国家马上就可以取而代之。
　　
　　从这一点来看，布希所说的“九一一恐怖事件是对一个文明的攻击”是可以说得过去的，是可以这么说的。
　　
　　（黄枝连插话：因此今后的文明应该是更加文明的，而不是单边主义的。）
　　
　　天知道。
　　
　　（黄枝连插话：当然，这个世界要进步，人类要进步，不然人类不可能好好生存，美国人同样不能好好生存。因此，美国也应该是一个更加民主，更加讲人权的美国。难道不对吗?）
　　
　　谁敢这么说?虽然你可以从历史学到很多，但是历史会重复吗？很难做这样的总结。
　　
　　黄枝连：对九一一这个整体的事件，作为一个追求进步的世界，我们学到了什么？
　　
　　不能只看结果不管原因认真反省才能找到解决之道
　　
　　洪平凡：首先此事对美国的决策者是一个冲击，在这种震惊和冲击之下必然会出现心理上的反弹。在某种程度上，促使美国走向更加的极端化和单边主义。但是我认为这种反弹是短期的，我相信这是一个过程。长期来讲或者中期来讲，无论决策者还是知识份子、知识界以及绝大多数的人民，应该是有这个能力，在事件的冲击波相对减缓之后能够冷静下来，真正思考九一一事件的因果关系。
　　
　　其实恐怖主义不是什么新的东西，只不过在规模上有一种量到质的变化，因此我们就应该坐下来探讨产生这种大规模恐怖主义事件的社会、经济、宗敎等等各个方面的背景到底是什么，不要失去理智地对一个事件不管它的起因，而只管它的后果。如果出于一时冲动仅仅根据后果来判断一个事件，对世界的和平与发展显然是不利的。如果不分析、追溯它的起因，就无法得到真正解决问题的办法。
　　
　　为什么出现恐怖主义?实际上某种程度是因为斗争的双方实力不均衡，另外一方必须要采取一种非常规的方式。因此我们要分析它的起因。
　　
　　我认为，知识界应该坐下来认真地反省，只有反省，才能真正找出世界和平的出路、解决问题的办法。
　　
　　不同宗敎、文明之间能否增加包容尚待观察
　　
　　花俊雄：九一一从根本原因来讲，实际上可以说是基督敎文明和伊斯兰敎文明之间的斗争，上千年来一直延续到现在，没有解决。
　　
　　从这一点来说，中国文明是可以提供一些启示的。比如说在中国的历史上，基本上没有宗敎和宗敎之间的战争，而西方为宗敎而战的历史非常久远且延绵不断。
　　
　　那么，会不会因为九一一事件的发展，大家通过反省，对未来世界不同的宗敎、不同的文明之间会有更进一步的包容和瞭解呢？对此，我们只能是等待观察。
　　
　　黄枝连：座谈会结语
　　
　　各位在今天下午的论坛中，是以美国居民的立足点，从联合国人士的高处，以及从中美关系的促进者等层面来进行分析议论。因此在你们的感性认识中，又可以开发出理性认识，是意义深远的。
　　
　　首先，大家指出，九一一事件是美国有史以来少见的、美国本土受到打击的惨痛经验，因此对整体的国民心理，确是有震撼性的冲击。这种“受害人”的感受和形象，使社会各阶层人士得到意外的内部团结、自我认同的动力，证之于小布希政府时至今日仍享有崇高的民望。
　　
　　但是这个敌忾同仇的机遇，是否可以为小布希政府重视的美国“瓦式普”（WASP)的极右派精英带来一个黄金机会，使他们得以把内政外交的保守主义贯彻到内政外交的每一个层面，引发某种形式的革命或者改革，则需拭目以待。
　　
　　比如说，小布希集团可否借着九一一事件在国际政治上更加事无忌惮地推行其单边主义，寻求所谓“绝对优势”呢？即使是在WASP的统治精英中，也不容易取得一致意见的。因为所谓“布希主义”力主对“流氓国家”的打击，除了得不到西方盟友的支持之外，还会令美国树立更多的敌人，引发更多针对美国利益和安全的恐怖主义袭击。
　　
　　所以在今天下午的论坛中，我们虽然各说各话，却有一个不约而同的结论：三几年后，事实将证明，“布希主义”会走到极端，在美国国内和和国际社会都会遭遇到批判和抗击。原因是，美国是一个成熟的、多元化的民主国家，任何一个偏激的统治精英集团，都不可能以一意孤行的方式来改变世界的。
　　
　　其实，作为一个文明大国，美国可以用来号召天下的，不可能只是利用它现有的政经和军事的优势。因为这种优势是暂时的和相对的，美国人必须以其立国理想和历史传统中的理性主义、实用主义及民主主义的进一步发展来加强内部团结和争取国际赞赏。
　　
　　结论是，九一一事件的历史经验用于促进“美国体系”的发展，则内外受益；如果以保守主义和单边主义，使历史倒退，除了美国人会自作自受之外，国际社会则面临一大挑战：如何促进美国历史的持续发展？
　　
　　评论员简介：
　　
　　赖尚龙经济学博士，现任联合国国际技术合作高级顾问，负责设计、执行、监督联合国总部于发展中国家有关社会发展、经济建设方面之技术合作专案。专业在于发展经济学、都市区域规划及国际经济学方面。兼任联合国区域发展研究中心《日本名古屋》首席顾问，兼任北京大学城市规划客座敎授。
　　
　　洪平凡经济学博士，现任联合国经济与社会事务部高级经济事务专员。负责世界经济展望与政策分析工作。联合国《世界经济与社会概览》主要作者之一。
　　
　　赵景伦自由撰稿人。香港《信报财经新闻》专栏作者，纽约《亚美时报》总主笔。一九四四年西南联大毕业。
　　
　　刘达政香港人，联合国大会事务和会议事务部中文翻译处训练专员。香港中文大学社会科学硕士。纽约和平统一促进会秘书长。
　　
　　花俊雄台湾人，纽约中国和平统一促进会会长，曾长期在联合国工作，现已经从联合国退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