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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谈日本的“右倾”与保守化问题



  朱镕基总理在九届人大的政府工作报告中对日本的右翼团体进行了敲打,使日本的右倾化问题一下子变得引人注目起来。其实,“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日本国家的右倾化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整个日本政局趋向于“总保守化”亦是不争的事实。在日本有中文报刊形容道,一个潜伏在水底的右倾化日本的大屋顶,正在徐徐地冒出水面。
  
  我曾经说过,作为一个核大国,我们不再应该害怕日本的军国主义(见《中国评论》一九九九年十二月号拙文《建立成人般正常的中日关系》),就如一只兔子怕狼,一只老虎还怕狼吗?同样的道理,对于日本的所谓“右倾化”和右翼团体,也不应有任何恐慌,因为日本本来就是一个右派当道的国家,正如美国是一个一贯反共反社会主义的“反动”国家一样,关键是怎样去认识看待这一既成现象。
  
  几种“右”派与“左”“右”的划分
  
  所谓“左”、“右”,是一种相对概念,没有“左”就没有“右”;正如一首歌里唱的:“没有天哪有地,没有你哪有我”。日本的右派,当然是针对左派而言的了。
  
  一般说来,日本的右派有这样几种:
  
  一是极右势力,统称“右翼”。此次朱镕基点名的,在大阪举行集会,说南京大屠杀是本世纪最大的谎言的,就是这一势力。
  
  二是被称为“保守本流”的右派。
  
  三是被称为“保守傍流”的右派。
  
  还有被称为“新保守”的有国家主义倾向的新右派。
  
  既然右派是针对左派而言的,保守也就是针对革新而言。“保守本流”和“保守傍流”本来都是属于保守政党自由民主党中的不同派别,与之相对立的革新政党是左翼的日本社会党。社会党是一九五五年由左派社会党和右派社会党构成的“社会党国际”型的社会主义政党。以后,从社会党再分裂出去了一个民主社会党,也就是右派社会党的再结成。至九十年代初期,一般说来,如社会党是针对自民党的保守本流而言,民主社会党就是针对于保守傍流而言。这种“保革”左右对立结构,反应了冷战时期的东西两大阵营的对立:社会党共产党之左派是亲苏的,自民党之右派是亲美的。由于日本战后一直是在美国的间接占领之下,因而左派在日本是很难掌权的。战后五十多年,左派(社会党)在日本祇当过几个月的执政党,所以我们说日本是一个右派当道的国家。
  
  社会党的左端是日本共产党,也相当于革新势力的社会主义最左翼。
  
  还有没有比日本共产党“左”,相对于“右翼”的极左势力呢?有的。正如日本的“右翼”势力是由各种各样的右翼团体组成的那样,极左派也是形形色色。如赫赫有名的日本赤军,就是企图以暴力手段、以城市游击队的形式颠覆日本政府的极左恐怖组织。又如中核马克思派,就是产生于一九六八年被称之为“五月风暴”的世界学生运动中的学生革命组织,类似于中国的红卫兵;中国的红卫兵在一九六九年上了山下了乡,而日本的学生组织的一部分却一直在继续从事所谓革命活动,中核马克思派就是其中的一个组织。还有成田机场的反占领运动,据说也是有极左势力在背后,不然不可能坚持几十年。
  
  如果把日本的左派右派排个队,在九十年代初期大概是框中这样一个图式:
  
  极左→社会主义(共产党)→革新势力(社会党)→保守势力(保(自由党民主党)守本流·保守傍流·新保守)→右翼
  
  以上的是至九十年代初期的左右势力的对立形势,在左派和右派之中间,还有如公明党那样的中间派。
  
  各种保守派之来源
  
  所谓“保守本流”是指在日本长期执政的自由民主党中的主流派,这一派主张在日美安保条约的保护之下,追求经济成长以尽量早日成为经济大国;对于日本国家的武装力量,则力图在现有和平宪法的范围内进行扩大解释,因而在理念上属于“富国轻武装”路线。战后“保守本流”从原首相吉田茂开始发源,以后一分为二:一是池田勇人——太平正芳——宫泽喜一到加藤纮一的宏池会系统;一是佐藤荣作——田中角荣——竹下登到小渊惠三之经世会系统。
  
  相对而言,所谓“保守傍流”,是指自民党中的非主流派,这一派也追求快速的经济成长,但是主张修改和平宪法以拥有武装力量之自卫队。其起源于原首相鸠山一郎(现民主党党首鸠山由纪夫的祖父),以后的中曾根康弘也属于这一派。
  
  长期的保守政治统治,有着其悠久的历史传承。
  
  众所周知,战前的日本是反动势力占絶对地位的保守国家。其主要保守统治阶层,一是军部,二是皇宫集团,三是财阀,四是农村的地主阶级,而官僚系统,特别是内务省起着护航作用。战后,军部和皇宫集团被消灭;许多政治家被当作战犯而追放;财阀被解体;地主因农地解放而失去了政治支配力;内务省被解散,官僚系统也被改组。而且,美国还为日本起草了一个世界上絶无仅有的和平宪法,这宪法规定日本彻底放弃战争手段。
  
  按道理说,既然主要的保守统治阶层都受到了重大打击,又有了新的和平宪法,日本应该建立起健全的民主主义政治制度吧。其实不然,上述改革都是因为日本战败了,由占领日本的美军强制实行,而不是日本人民自己通过斗争赢得的;同时,美军的占领又不是像西德那样的直接占领而是间接占领,即美军通过日本自己的政治体系和官僚系统实现占领。因而日本的旧官僚阶层得以保存;被追放的政治家风声一过马上复活,典型的如甲级战犯的岸信介以后还当上了首相;天皇还是天皇。于是日本的政治在惯性的作用下重新趋向保守。
  
  然而,毕竟以美国为主导的改革取得了一定的成果。财阀的解体使企业实现了现代化经营和财界领袖的年轻化,工会的成立建立了现代化的劳资关系,农地解放释放了农民的生产力,开拓了市场,这些都为日本战后的经济飞跃打下了基础,再加上美国的监视,这些合力的运行结果,战后日本政治走上了以实现高度的经济成长为最高目的的“富国轻武装”道路。这就是“保守本流”政治。而从内部对之挑战的,就是“保守傍流”。
  
  “保守傍流”的主要特征是希望日本不但成为经济大国,在政治和军事上也想有所作为。其代表如中曾根康弘,在八十年代提出“战后政治的总决算”,这一“决算”,对内是想改革保守支配造成的“利益政治”构造,对外就是想成为政治军事大国。然而中曾根本人就是“利益政治”的代表,其改革也就祇能是半途而废了。
  
  “总保守化”
  
  在九十年代初期,“新保守”派粉墨登场。新保守派对内企图在经济全球化即美国化的基础下对长期的保守支配造成的“利益政治”构造进行改革,对外紧跟美国的全球化战略,认为日本作为美国的同盟国,在与日本利益有关的地域和事件中,应该成为一个不但出钱、也要出人出武器的战略伙伴。这一派的主要代表是小泽一郎和自由党集团,再加上“保守傍流”的一些人。
  
  此外,还有一些形形色色的保守派。如以“不知道战争的世代”为中心,认为旧有的保守派过于亲美,日本不应当美国的走狗而应是指向日本传统式的保守,这可说是一种民族主义或国家主义(NationaIism)右派了。石原慎太郎就是其典型。但这些势力都不是日本政治的主流,最多祇能起到极右势力或右翼组织的思想来源的作用而已。
  
  九十年代是日本政治激荡、各种政党连横合纵的时代。众多政党离合集散,其总趋势是企求结束自民党长期一党支配的政局,形成美国式的轮流执政的两大政党制政治。由于其间各种政党离合集散太多,单谈现在。
  
  经过一段时间的分裂和下野后,自民党先和过去的敌人社会党及新党魁携手,重新执掌了政权;在社会党和新党魁退出联合政权以后,自民党在参议院不过半数,不得不和过去的敌人、从自民党分裂出去的新右派小泽一郎的自由党及公明党组成联合政府。而在野党中,除共产党外,过去的社会党由于过于迎合日本的保守趋势,失去了原有的支持者,其中的中派和右派去了民主党,因而民主党成了第二大政党。现在的政局,正朝向着形成自民党和民主党两大政党制的方向发展。
  
  自民党本身是保守政治的大本营,而自由党党首小泽一郎是从自民党的“保守本流”分裂出去的新保守派。最近,自由党退出了联合政权,自由党的大部分人分裂出去成立了保守党留在政权内,准备在不久的将来加入自民党。日本的执政党自民党和公明党的连盟,将是自民党=右派+公明党=中间派的中右政权。
  
  而另一大党民主党呢?其是一个保守和革新的大杂烩,既有从自民党分裂出去的“保守本流”派,如党首鸠山和干事长羽田孜;又有民主社会党的旧人马,还有社会党的中派右派。民主党的路线,在鸠山和羽田的领导下,走的是温和型的保守本流路线。
  
  上述向两大政党制发展的政治动向,在日本被称为“总保守化”。在“总保守化”的政治格局之下,在自民、公明+保守三党组成的巨大执政党的运作下,日本的政治加快了“总保守化”即国家右倾化的步伐。例如日本国会去年通过的一系列法案,就是国家右倾化的恶性显现:国旗国歌法案,以臭名远扬亚洲的膏药旗为国旗,以歌颂天皇的“君之代”为国歌;盗听法案,允许警察在认为必要的情况下可以窃听私人的电话;住民基本台帐改正法,给每个在日本的人编号,类似于给全体日本人和在住外国人标上了运动员式的后背号码;宪法调查会设置法,迈开了修改和平宪法的实际步伐。而关于日美安保防卫指针的关连法案,实际上把台湾纳入了日美军事同盟的势力范围。
  
  现在日本国内,能对这种“总保守化”进行一定抵抗的进步势力,祇有共产党一家了。可惜日本共产党在保守的日本老百姓中没有多大人气,作为一种职业型的政府批判势力,祇能批判,不可能掌权;能获得一定的选票,但这种选票除共产党员外,不是对共产党支持,而是对政府和其他政党的批判票而已。
  
  但是,这种“总保守化”在我们看来并不可怕,首先它是日本国内政治问题,我们祇能听其言观其行。而自民党中的“保守本流”,本是由“人脉”即一脉相承的政治家们来继承下去的。这一派的主要领袖,不管是田中角荣到竹下登或桥本龙太郎一派,还是太平正芳到加藤纮一一派,都对中国比较友好。而现在联合政权中有举足轻重地位的公明党,更和中国及中共有着传统的友好关系。民主党的主要领袖也和中国的关系比较密切。相对而言,倒是“保守傍流”的一派和新右派,及石原慎太郎那样的国家主义派比较危险,祇是这些政治家一时还当不了政。所以中国的政治家们应该发挥自周恩来到孙平化、廖承志以来的东方式的外交传统,不拘限于中联部或外交部的渠道,尽量和日本的主流政治家们打交道,结成朋友,许多事就好办多了。
  
  右翼团体的形形色色
  
  最后讲一下日本的右翼团体。所谓右翼团体,就是寄生于国家权力和大企业的反动势力之中,以天皇崇拜为理念,以反共反社会主义为使命的暴力恐怖组织。
  
  右翼团体在二次世界大战之前就存在,起着推进支持日本的侵略战争的急先锋和别动队的反动作用。如玄洋社或吹得比较神乎的黑龙会,就是这样的组织。
  
  战后,美国占领军进驻日本,麦克阿瑟下令解散了二百三十三个右翼团体,追放了五万余成员的公职,右翼组织遭到了毁灭性的打击。但是随着冷战的开始和朝鲜战争的爆发,美国的日本占领政策从创造日本的民主制度转向以日本为“反共的防波堤”,右翼也就摇身一变,将其政治主张改为“亲美、反共、拥护现存体势”,渐渐复苏。朝鲜战争开始后,公职追放的禁令一解除,政治型的右翼团体就公开建立并活动起来了。一九六○年日美安保条约缔结前后,日本国内的反对运动如火如荼,日本政府快要抗不住时,自民党的一些头目就唆使日本的暴力团组织右翼团体,以黑社会的暴力来镇压革命运动。于是有了另一个类型的右翼组织。
  
    现在全日本,作为政治团体登録的右翼组织,有二千团体以上,其中活动的大概有一百六十来个,比较大的有这样一些组织:日本国粹会、日本青年社、大日本忠诚同志会、正气塾、大日本爱国党、国防挺身队等。据说这些右翼团体共有十来万成员,其中二万来人是职业成员。
  
  这些右翼团体一般分为两个系统,顾名思义:带有“正气”“挺身”之类字眼的,属于“任侠”型,即是暴力团型的右翼组织;带有“爱国”“皇民”“大日本”字眼的,属于政治型团体。
  
  右翼团体有着“一人一杀”的恐怖主义传统,在日本的历史上起过极坏的作用。如战前的三十年代刺杀比较温和的浜田首相事件,加快了日本走向侵略战争的步伐;一九六○年刺杀社会党委员长浅沼次郎事件,则使社会党失去了最优秀的领袖,日本的进步势力受到不可估量的损失。同时,还有如儿玉誉夫那样的大右翼分子,为自民党提供了大量的“黑金”,充当美国情报机关的走狗,在各种疑狱丑闻事件背后都留下了其杯光烛影。
  
  右翼团体的活动经费一般来源于大资本家的捐献和企业的赞助以及某些不可告人的政治献金。然而到了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在冷战终结、苏联解体、日本的北方威胁消除的形势下,右翼团体在政治上的存在意义已经有些淡化;更随着一些大右翼思想家的死去,在意识形态上又失去了思想指导,日本的右翼团体已倾向于暴力团化,沦为专门从企业和民间诈取金钱的黑社会组织。譬如一个企业,如果不向他们捐献钱,右翼团体就派遣几个街头宣传车在企业的大门前用高音喇叭每天对着你宣传“政治”,或是揭露这个企业的一些内部丑闻,企业就祇有乖乖地给钱。
  
  不能不注意的是,新中国历来是日本右翼团体攻击的目标。一九五八年就发生过两个右翼分子袭击中国的一个展览会悬挂的中国国旗的“长崎国旗事件”,给日中关系造成了极其不良的影响。随着冷战的结束,苏联解体,中国的强大及日本政治的右倾化,右翼团体的活动逐渐将目标对准中国。因而此次大阪发生的事件,不能将之看成是一个偶然事件。
  
  但是有一点是清楚的,右翼势力在日本是政治上的最反动派、企业的寄生虫,又属于恐怖暴力组织一类,在日本社会中是不可能占主流地位的。其存在地位,类似于欧美的极右势力,如奥地利的自由党、德国的新纳粹或美国的三K党。许多政治家在政治上经常利用他们来干一些不可告人的事,但是都是上不得台面的勾当;如果这些事实被暴露出来,是会身败名裂的;这样的右翼组织在短期内更不可能像奥地利的自由党那样出来参选,进入政权中枢。
  
  (原载《中国评论》二○○○年六月号,作者系日本大分县立艺术文化短期大学副敎授、博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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