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东南地区的五大民系,越海、湘赣、闽海、客家、广府。广府系、闽海系(福佬)、客家系三大民系是属于珠江流域的。广府系处在珠江流域,有珠江三角洲平原,主要是筑堤围垦,营造沙田。
宋元以来五大民系共同造就了东南经济的繁荣,继续超过了北方,中国经济重心向南方转移。在广府系已形成以商业性专业化农业区为基础的商品经济。
自唐末藩镇之乱,五代十国烽烟四起,宋经常受辽金侵扰,中原每有战乱,必有北人南迁。由于靖康之后的历史背景,北宋250年间,虽有和平间歇,但中原总是烽火连天,哀鸿遍野,战乱频仍。女真、蒙古二下江南,逐宋室于东南滨海;红巾起义群雄逐鹿,混战于河汉江淮。战乱震荡着社会生活环境,相对安定的珠江流域成了避乱者的桃花源。
南雄珠玑巷是唐宋时期中原及江南人民南迁聚居发祥之地,几百年间,先民们一批批度岭而来,又一批批向南而去。
宋元历史上盖有三次大规模的南徙。第一次中原汉民族南迁的移民高潮就是两宋之际,这次南迁又持续了一个半世纪。即从靖康元年至南宋灭亡。据王存《元丰九域志》统计,北宋后期在今广东境内户口数中,主户占61%,客户占39%,移民总人数约500万,是最大的一次中原汉民族南迁。且移民素质高,分布广,对南方经济文化发展起了巨大的作用,幷且进一步加强全国人口分布和经济文化地位上南重北轻的格局,并一直持续到近代。
另两次是发生在宋未元初。一次是咸淳六年(1246年),因潮州王兴领导的义军转战于广州,广州属下各县人口在战乱中死亡或逃散,人口剧减,故“诏徙保昌(即南雄县)民实广州”。
一次是德佑二年(1276年),元军挥戈南下,元将吕师夔攻陷南雄、韶州、宋守将曾逢龙、熊飞先后战死。为避兵燹,那些于北宋未年及以后移居南雄地区的北方士民,又于宋末元初继续顺北江南迁珠江三角洲。
现今珠江三角洲各县居民,以及他们的族谱、家谱常说自己远祖来自南雄珠玑巷,实际上这些移民仅取道或暂居珠玑巷南下而已。除了逃避战乱,南下移民还包括经商、从征、戍守、逃荒、贬谪等人口。如广东沿海很多移民来自福建莆田、漳州,多为经商而留居。而琼雷多荒地,成为人多地少的闽人入居之地。
宋元移民多来自江南,较容易适应岭南的自然和文化环境。且是有意识,集体迁移,聚集而居,形成一股股强大地方势力。
据黄慈博《珠现巷民族南迁记》载,宋室南渡时,取道大庾岭珠玑巷集体逃亡,首批“逃窜荔枝山下者万余人,乃结筏顺水漂流南徙。第二批集体南迁就是罗贵等之三十三姓九十七家人口。第三批集体南迁为元兵扰攘,逼近南雄,众避兵祸,仓惶登程”。还据同书统计,主要分布在珠江三角洲地区的这些移民,聚居于南海、番禹、新会、香山等地。形成相对独立的民系。再者是文化优势,中国经济到两宋已完全转移到江南,江南也同时成为人文渊豪。
江南文化比中原文化更接近岭南文化。这些移民与原住民或早期的移民长期接触,进行语言文化交流,渐渐以方言和其他文化特质为象征。在宋元时期,广府、福建和客家三大民系已经定型,成为汉文化载体在广东的三个主要人群。
此后,虽然移民运动仍时有发生,但已不可能打破宋元业已成型的广东地区民系结构。三大民系地位一经确定,新移民到来,再也不能像过去那样带来广东社会巨变,只能在既定社会文化结构下存在和发展。所以说,宋元为岭南文化发展史上一个转折时代。
靖康元年(1126年),北宋首都汴京陷落,宋高宗仓惶南逃。一部分中原士民随高宗进入太湖流域;大部分随隆佑太后到赣南。《宋史·高宗本记》载,建炎三年(1129年)六月,宋高宗诏谕中外:“以迫近防秋,请太后率宗室迎群神主如江表;百司庶府非军旅之事者,并令从行。朕与辅臣宿将,备御寇敌,接应中原。官吏士民宾属南去者,有司无禁”。于是隆佑太后率军民万众南迁。在金兵步步追击下,护卫太后的将士,沿途溃散、叛逃,未至江表已不满百人。而逃散的兵士南下大庾岭避难。当隆佑太后到达临安,原随同太后南逃的部分士民也沿赣江的上源章水继续南来,越大庾岭,寄寓南雄。李心传在《建炎以来系年要録》中就此事写道:“时中原士大夫避难者多在岭南”。这些士大夫就道时所携带的随行人员和族人,以及邻里乡党中的大部分人,当随同他们度岭避难。
珠玑巷作为中原和江南的象征,代表南迁者的故乡。藉以中原和江南的故乡的符号,凝聚同宗、同族、以至同乡的向心力。
迄至北宋年间,大庾岭已取代湘桂走廊和骑田岭而成为迁徙广东的主要通道,《浈水馆记》载:“故之峤南虽三道,下浈水者十七八焉。”而地居交通要冲的南雄州保昌县(今南雄市),便成了各地移民南下广州的中转站。
北宋天禧至崇宁100年间,南雄经济繁荣,所兴建的凌陂及连陂农田水利建设逐步兴起;至南宋嘉定全县户数突破3万,人口突破5万,列为一等望县;州城建设初具规模,北宋大中祥符二年建三影塔,皇佑四年建斗城,在岭南诸城中列为甲等;天禧间改建平政桥,为浈江第一座石墩桥,又于古驿道建有三驳桥、长径桥、凤凰桥、修仁桥等,嘉佑八年蔡抗、蔡挺兄弟修筑梅关古道,推官肖世范推广手推车运输,南雄交通大为改观。
我们沿着唐丞相张九龄开凿的古道走上梅关,石径斜上,依稀可辨一千多年前的开凿之痕。路不宽,可行马车。而梅关之外的西京和乌径两古道,据考还要早300年。京珠高速公路正好在与西京古道重合,盖古代高速公路云云。今古英雄所见略同。
黄伟宗教授带队,历史学家黄启臣,地理学家司徒尚纪及部份省参事对此进行考察。星夜兼程,马不停蹄,有诗为证:
雄关寒暮考残蹊,古道苔痕辨马蹄;
五十万军曾入粤,汉唐风月用心稽。
唐代慧能传禅,每过一处必插梅,梅关之梅必向北而花,直指心迹,极具禅意。这是中华民族向心力、凝聚力之象征。有小曲《天净沙》为证:
寒梅瘦竹禅音,
秦关唐道蹄痕;
冷月西风叩问,
几多遗恨,
三千里路追寻。
宋代,南雄经济文化勃然升起,曾有“岭南第一州”之称。原因正是中原及江南大批仕贾氏族为避战乱,在南雄择地卜居驻足,得中原风气之先。
宋代政治中心的南移,直接促进了南雄经济文化的发展。大批仕贾氏族携家挟资,带来了中原文化,带来了劳力、技术和资金,开拓南雄繁荣经济。南迁氏族中,在南雄最有影响的是大塘平林孔族、乌径山下叶族和珠玑巷罗族。他们迁来较早,氏族素质较高,对宋代南雄经济文化勃兴起了重要作用。
大塘平林孔族为山东曲阜孔子后裔。宋建隆三年(962年),孔闰秉承老祖宗孔夫子的儒家传统,办学兴教,在平林村创办孔林书院。雄州负笈求学者众,耕读之风兴起。《直隶南雄州志》载,元符元年(1098年)南雄应乡试者有2000人。两宋举进士39人,另特科64人。人文蔚起,为南雄历代之最,粤北之冠。(《南雄文史》第11辑罗美萍《宋代南雄经济文化勃兴初探》)。
至庆历四年(1044年),南雄州之上朔、古城、孔村、延村等地,莘莘学子,人才辈出,为县城之所不及。可以说,南雄孔族领南雄教育事业的先驱,从此中原文化在岭南广为传播。
乌径叶族之祖为唐末崖州都督叶浚,任满北归,至南雄,闻黄巢乱起,遂率家避居乌径七星树下。叶浚本浙江处州人,他带来了江浙文化,在乌径开基创业。他有3个儿子,长子雨物务农,在山下垌垦荒造田,勤耕苦作。次子雨济经商,利用乌径邻近赣南、闽南的地理优势,贩运营销,生意兴隆。三子雨时出仕南汉,为千夫长,保境安民。于是,叶氏一族,农兴商旺,世代相传,子孙蕃衍,富甲一方。
乌径古道,宅居骈比,商贾胪列的先民生息遗迹仍然可寻。屋落井石,泥墙短堵,门坊条碑,依稀可辨嘉靖年间的铭文。系舟的桩石尚在,但流水湮枯,渡口无迹了。只可想象当时的尘嚣,其樯橹之杂,辐辏之错,冠盖之盛,竟聚六十二姓而居,先于珠玑巷一百四十姓迁徙三百余年。此处李姓最大,由陇西迁至。广东李姓者,盖源于此云云。六十二姓至今仍各保持其宗亲之节。据说,全国唯此处保持其宗氏节日。黄教授谓之“新珠玑巷”,再有《天净沙》为证:
岭南关上梅花,
珠玑百姓千家;
古巷寻源夜话,
历来车马,
曾经走遍天涯。
建隆二年(公元962年)七月,宋太祖赵匡胤宴请禁军宿将石守信、高怀德、王审椅、张令锋、赵彦徽等请入宫中,以“杯酒释兵权”解除众将领武装,巩固自己皇位。此时,有开国功臣、节度使罗彦瓌为避猜忌之祸,即徙居南雄珠玑巷。
至第七代裔孙罗贵,字以达,别字天爵,号琴轩。生宋哲宗元佑元年(1086年),南雄州学廪贡,赠吏部尚书。宋代南雄已有两处大面积连片农业区,一为凌陂、连陂等水利灌溉之凌江下游两岸,即今之五岭垌、花岗垌。一为南迁珠玑巷人开发的沙水河两岸。这两片农业区,农田水利条件较好,收成也较为稳定,是南雄经济发展的重要基础。
珠玑巷罗族,因功世袭锦衣卫之职,以耕读传家,尤重农业开发。他们沿沙水河兴建陂头,大兴灌溉之利。在沙水河中游兴建的罗陂,灌溉洋坋、拱桥、哈乐等地农田2000余亩。
南雄的同志是打着手电照诸位老专家走着古道下山的,这古道,古时无论赶考,无论贩运,粤进京必经梅关,是古代沟通五岭的咽喉之地,所谓“南北之官轺,商贾之货物,与夫诸夷朝贡,皆取道于斯。”至明代,梅关古道更是“内接京师,外通岛夷,朝贡使命,岁无虚日”盛况为“商贾如云,货物如雨,万足践履,冬无寒土”。由此,黄教授语出惊人,云:海陆丝绸之路在此通道交接。古文既载,必不谬。又有《天净沙》为证:
西京乌径梅关,
逶迤古道重山;
相接驼铃风帆,
夕阳看惯,
凭谁指点其间?
自北宋至元初这200多年间,由于天灾兵燹等原因,南雄珠玑巷人陆续南迁到广州、南海、中山、顺德、番禺、东莞、新会等地,先后达130余次,北宋元丰年间(1078-1084)广州(含珠江三角洲全境)有143261户,占同期广东全境21州军总户数575937户的25%弱。
其中宋绍兴元年(1131年)以罗贵为首的98家37姓大规模南迁为最着。(1998年出版《罗氏源流》序)而《东莞英村罗氏族谱》(手钞本)载这是一次集体南迁:以罗贵为首的珠玑里居民33姓97家,团集商议,以为南方烟瘴地面,土广人稀,必有好处。于是即“签名团词赴县陈告,准立文案、文引,仍赴府告准案结引,立号编甲”,浮浈水而南下,时在绍兴元年仲冬。
此次迁徙是大规模举家迁徙。罗贵一家男女共19口。共迁徙1000余人。各家都带有一定的劳力和资金,实为一次生产力的大转移。这次迁徙是经官府批准的大迁徒。虽属逃难性质,但非难民,是官府支持下有组织的生产力大转移。诸姓族谱均载有《赴始兴(保昌)县告案迁徒词》、《赴南雄府告案给引词》、《知府钟文达批词》、《本府文引》以及到冈州后《赴冈州告案立籍引词》,《冈州知县李丛芳批词》等,从迁出到落籍都经官府批准,手续完备,文书具全。
千里跋涉,时经两月,备受艰险。走水路者斩竹结筏,从正月十六日沙水解缆,出浈水,下北江,漂流二个月,三月十六日到达冈州。何大佐《榄屑》引《南雄水木记》记述其先祖此次迁徙历险情形云:“……十年甲戌正月,人民畏惧,举族南逃,时无舟楫,我祖兄弟砍竹为插,乘流漂泊,夜半突至连州江口,潦水冲散,时偕伯祖九郎公及男仲远、仲达、侄七三、七四,奔南海县西林都华桂坊住歇,既而之小榄凤山下,卜室三角社居焉。”又《南海鹤园陈氏族谱》记述:“……民虑及难,各挈家逃窜荔枝山下者万余人,遂结竹为排,顺水漂流,及狂风大作,排散,溺水死者甚多。旋至一处,见岸上童子,问之,得悉里中有忠勇将军,甚显灵,从即赴祠祈祷,后扺连州水口,始各奠居。”南迁氏族咸颂罗贵功德,如戴天日。罗贵率众迁新会蓢底,辟土以种食,辟草以结庐,艰苦创业,延续南雄珠玑巷的创业,播迁南海、顺德、番禺等地及海外诸国。人文蔚起,富甲一方。
罗贵是这次大迁徙中的领导者,组织者。他在事关珠玑巷先民生命财产和家族前途命运的危难关头,表现了倡义扶危、中流砥柱的大无畏精神和同舟共济,团结互助的高尚风格,因而得到了先民们的真诚拥戴。南迁诸姓族谱都有有关当时商议如何南迁的记述:“……惟珠玑里居民九十七家,贵祖密相通透,团集商议,以南方烟瘴地面,土广人稀,必有好处,大家向南而往,但遇是处江山融结,田野宽平,及无势恶把持之处,众相开辟基址,共结婚姻,朝夕相见,仍如今日之故乡也。众议而相语曰;今日之行非贵公之力无以逃生,吾等何修而至此哉!今日之德,如戴天日,后见公子孙,如瞻日月。九十七人相誓曰:吾等五十八村,居民亿万之众,而予等独借公之恩,得赖逃生,何以相报?异日倘获公之福,得遇沃壤之土地,分居安插之后,各姓子孙富贫不一,富者建祠拳祀,贫者同堂共飨,各沾贵公之泽,万代永不相忘也,世世相好,无相害也。”
罗贵不是帝王将相,也不是富商豪绅,但他仁义为怀,心胸坦坦,在珠玑巷人危难之时,挺身而出,仗义而起,率众南迁,使人民得以安居,重创家业。故珠玑巷南迁氏族无不感罗贵之恩德。
珠玑巷人的迁徙推动了社会发展,有利于加强中华民族的团结,有助于区域间经济文化交流与协作,促进了珠江三角洲地区的发展繁荣。
(戴胜德,广东省文史研究馆馆员、一级作家、广东广府学会顾问委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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