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文摘要历史上未被列入“郡县城市”的佛山,官方没有把它当作一个“城”来看待。但是,作为与北京、苏州和汉口并称“天下四大聚”之一的佛山,佛山在明清城市化进程中经民间整合,化“铺”为城,因“市”生城,借“侨”富城,借“水”(路)养城,无城墙而聚人流(移民)物流财流于此,终于成为“计划外”崛起的古代工商重镇。和珠江三角洲地区发达的对外经济和宗族文化相适应,这个古城的标志性灵魂建筑是祖庙而不是官衙,城市建筑风格中西合璧,是以工商业“庐肆”或“商铺”为建筑主体格局的另类城市。
【关键词非郡县城市民间整合工商重镇宗族
Abstract:Foshan in history was not included in the list of Municipalities. In fact, officially,it was not regarded as a “city,” even though Foshan was known as one of the most densely-populated settlements, along with its counterparts——Beijing, Suzhou, and Hankou. However, during Ming and Ching dynasty, the urbanization of Foshan was proceeded in the civil level. Industry and commerce were flourished in Foshan, markets were generated by thousands of family traders and small commodity producers;then the city had taken initial shape and scale.The citys prosperity partially because of being adjacent to the waterways and relied on overseas Chinese investments. Thus,Foshan gradually developed as an “additional”industrial and commercial hub of Southern China. Immigrants and resources were largely attracted to and flowed within it. Due to its long history of external trade, religion and culture,the landmark of Foshan was ancestral temples rather than yamun. The architectural style was mostly a combination of Chinese and Western elements.It was a city where the major structure of architectures were retail stores or household shops.
Key words:Non-county cityPopular integrationImportant industrial and commercial cityClan
与皇城西安、南京、北京以及遍布全国的省城、县城不同,佛山古镇在中国城市文化遗产中是一个另类。
由于历代朝廷没有把佛山列入“郡县城市”,没有把它当作一个“城”来看待,所以,官修舆图很少有关于佛山镇城市格局的图示。仅仅从那个时期的地图上,我们很难讨论佛山古镇的城市规划格局、地位和特色问题。不过,从其他历史文献、研究报告和某些实用性地图(如军事地图)中,我们还是能够看到一些端倪。它们至少可以引发我们的设问:谁在规划城市?这样的城市在中国常规城市规划中,有什么特殊的格局?佛山古代“城市化”进程,有些什么重要的转折点和特殊性?
一、化“铺”为城:佛山古镇城市化进程中的民间整合
如果只看明清舆图,佛山不是城市,只是一些聚落而已,最多属于古文献中指述的那种“邑”。邑是城市形成的最初形态,《吕氏春秋》说帝王草创时“再徒、五迁”的故事,每每炫其“一徙成邑,再徙成都,三徙成国”〔1〕的成功开拓运气。作为南下移民和本土原住民共建的乡邑,佛山没有机会成“都”成“国”,连“郡县城市”的城墙,都没有资格建造。
城墙,是古代中国主要城市的标志性建筑,也是以“郡县城市”为基础的行政区域在舆图上的形象标识。有双重城墙围护的省府广州不用说,就是周边一些小县,在舆图上,也大多像模像样是一些有城墙围住的“城市”。城墙的修筑是有严格等级的,不可逾越。《五经异义》曰:“天子之城高九仞,公侯七仞,伯五仞,子男三仞。”〔2〕城墙是官方与民间、城市与乡村空间区隔的重要标识,甚至是华夏和蛮夷空间区隔的象征。一旦权力高度集中,把整个国家用城墙围起来,都是可以被王者“规划”的事,如秦始皇修建长城。
图一《广州府舆地图》局部
自明嘉靖年间(1522-1566)黄佐撰《广东通志》。引自广州市规划局、广州市城市建设档案馆编:《图说城市文脉——广州古今地图集》8页。广州:广东省地图出版社,2010。
然而,我们所见明清舆图上标示的佛山,没有那个象征城市的城墙,似乎也就不像一个城市。绘于15世纪的《永乐大典》广东各府县舆图(见第一章舆图)和16世纪的《广东通志》舆图如此,绘于17世纪至19世纪末的《广东总图》、《广州府图》、《沿海七省口岸险要图》等皆如此。
图二《广东总图》局部
清官方绘制,绢本设色,时间不早于康熙二十四年(1685年),藏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引自广州市规划局、广州市城市建设档案馆编:《图说城市文脉——广州古今地图集》15页。广州:广东省地图出版社,2010。
图三《广州府附佛岗厅总图》局部
+18mm。101mmZQ1〗清毛鸿宾、瑞麟编《广东图说》,陈澧、邹伯奇绘图,清同治五年(1866年)印制。现藏国家图书馆。引自广州市规划局、广州市城市建设档案馆编:《图说城市文脉——广州古今地图集》页。广州:广东省地图出版社,2010。
佛山还出了一些本土地图绘制者,如邹伯奇、罗照沧等。邹伯奇(1819-1869)本是南海县人,精通天文、数学,发明中国第一部照相机。在负责编修《南海县志》时,进行了地图绘制〔3〕。在他们绘制的地图上,行政级别概念的“城”有所淡化。但在密密麻麻的地名里,我们其实还是不知道佛山有多大,更无从看出佛山的城市格局。
但道光《佛山忠义乡志》“忠义乡域图”中,祖庙(忠义灵应祠)西南曾有叫“城门头桥”、“城门头口子”的地名引起我的注意:
图四清·吴荣光纂《佛山忠义乡志》中“忠义乡域图”局部
道光十一年(1831)刊。
不是说佛山无城墙吗,何以来“城门”?《佛山街略》这样解释:“昔黄萧养贼寇虏掠佛山,本镇义士梁广等以木栅为城, 故曰城门。养贼引数万壮卒由此门攻入, 忽旗带水中飞蚊布阵, 黑气遮天, 勇士霍仲儒单身出战, 杀贼数千, 梁广等督民兵助阵, 大破海贼得胜而回。帝尊显圣七星旗破贼, 又曰胜门。”一个得到较多共识的观点是:佛山古代“城市化”进程中最重要的一次整合,就与明代“黄萧养兵变”有关。
明正统十四年(1449),黄萧养在南海县祭旗起兵,建立“大东国”。但他在佛山遭遇扺抗。佛山因非“郡县城市”,没有城墙防御,亦无兵甲可驱。当地民众自主统筹,“浚筑濠堑,竖木栅,周十许里。沿栅设铺,凡三十有五……”〔4〕以木栅围城,把商业街铺变成联防营铺,聚“铺”为“城”。道光《佛山忠义乡志》述:“乡之分为二十四铺,明景泰初御黄贼时所画也。铺本作铺,列肆之名,讹作铺。而卒伍戍宿处亦曰铺,邮卒曰铺兵。又计程十里为铺,盖取次舍之义。当日御贼,分为二十四处,以战以守,故兼取营戍里舍之意。而目之曰铺,首尾联络,互相应援,诚工于谋矣。”〔5〕说明原有的“铺”是“列肆”,即商铺,后为防御而成为“首尾联络,互相应援”的防卫系统,成为“卒伍戍宿”的营戍里舍之“铺”。但经此统筹,散漫的“铺社”被整合为具有军事化功能的行政系统,这对于佛山城市规划的空间划分,促进城市化聚合进程,无疑是至关重要的。所以,佛山学者明确指出:“黄萧养起兵及其对佛山的进攻,推动了佛山社区的内部聚合,强化了佛山人的家园意识,从而促进了佛山都市雏形形成。”〔6〕而“佛山商旅所聚庐肆多于农田” 〔7〕,可见是一个以工商业“庐肆”为建筑主体的城市。
二、因“市”生城:“计划外”崛起的工商重镇
成书于清道光年间的《佛山街略》〔8〕和《佛山忠义乡志》〔9〕,是研究佛山古代城市最为重要的两本书。在广东南海人吴荣光纂《佛山忠义乡志》中,绘有“五斗口司属全图”,大致描绘了当时佛山相关区域的地理情况。其中,佛山堡、佛山分府署、千总署、都司署、五斗巡司、接官亭、祖庙、天后庙、佛山书院、汾水正埠、盘古新圩、早市、大圩、普君圩、山子村、通济桥以及隔河相望的广州税馆等重要行政、商贸地名和标志性建筑皆有标明:
图五清·吴荣光纂《佛山忠义乡志》“五斗口司属全图”
道光十一年(1831)刊。
《佛山忠义乡志》中的“忠义乡域图”,即是当时佛山的城市舆图,舆图标示即佛山居民的主要聚居区。虽说称“乡”,城市规模其实已经不小。明正统末年,佛山主要聚落即打破常规乡镇的村落或军屯格局,代之以不村不屯、具有浓厚的商铺气息的“铺”为基础区域划分,“中分二十四区(铺),区可一里有半”,每铺有数社,每社包含若干街巷,颇有变(农)“乡”为(商)“市”的意味。仅从吴荣光纂《佛山忠义乡志》中“忠义乡域图”看,这已然是一个具有相当规模、功能齐全的城市。在分布有序的各铺区内,各类政治、商贸、文化建筑穿插其间,包括行政职能的司衙(计有佛山分府署、千总署、都司署、五斗巡司、接官亭等),商贸职能的圩市(计有汾水正埠、盘古新圩、大圩、普君圩、早市、朝市、大晚市、公正市、三元市、冈心烟市等)、作坊、商铺、茶亭、海关、税楼,信仰职能的庙宇(计有祖庙、天后庙、龙母庙、三界庙、华帝庙、武帝庙、城隍庙、太乙楼、南泉庙、南济庙、大王庙、帅府庙、财帛星君庙、经堂寺、大魁堂、大祠堂、流芳祠等)、塔,文化教育职能的书院和学社(计有佛山书院、福山书院、田心书院、文昌书院、蒙养学社、崇政学社、敦本社学等)、会馆(琼花会馆),以及公共设施桥梁(计有通济桥、镇南桥、新庙桥、平政桥、三官庙桥、城门头桥、新涌口桥、大桥头等)、河道、水闸、义艇、义仓、社仓等,军事防御职能的口子和汛、炮台,等等,一应俱全,构成繁华的古代岭南工商业城市景观。
图六清·吴荣光纂《佛山忠义乡志》中“忠义乡域图”
道光十一年(1831)刊。
如果说我们还嫌这个乡域图不够直观,那么,《佛山忠义乡志》里还绘有“忠义乡八景全图”,让人更为贴近地观看古代佛山的市镇景观。比如在“忠义乡域图”里很不起眼的“冈心烟市”,却赫然列为八景之一:宽阔的乡道上,赶墟的人们牵畜负物,前往一个人烟繁稠、建筑密集的地方。路边的房屋竖有招牌,那应该是较大的店铺;交叉路口有诸多小贩架伞摆摊。街巷深处炊烟袅袅,房屋虽然画得简略,但所表述的市镇规模却是一目了然的:
在《佛山忠义乡志》里记载的城市格局中,佛山已有27铺,68社,500多条街、坊、里、巷和庄、圩、基、道,组成自成格局、规模庞大的城市体系。在《佛山街略》一书中,更详细记録了佛山那几百条街、坊、里、巷商贸交易的细节。这些细节,对于解读清代佛山工商业发展和城市建设,有着极其重要的意义。下面,我们引述这部重要志书里的内容,探讨佛山古镇及其建筑文化在中国城市文化遗产中的一些特色。
作为一个以手工业、物流和商业为主体的工商业城市,“以铺成街”、“归行归市”是佛山城市建设的基本特点。根据产业(农业、渔业、工业区域)分布,商业格局(集市、街铺、驿站或饭店),而形成相应的城乡格局。
〗图七清·吴荣光纂《佛山忠义乡志》中“忠义乡八景全图”之“冈心烟市”
道光十一年(1831)刊。
从《佛山街略》和《佛山忠义乡志》中,我们可以清楚看到佛山城市的街、坊、里、巷和厂、庄、圩、道,怎样与作坊主营和店铺专卖结合,具有了行市的特点。也就是说,佛山街市的功能性规划,已经基本形成,无论这种规划是官方指定的,还是行业或民间自己形成的。《佛山街略》详细记録了佛山镇清代街道与行市的布局情况:
官厅脚,卖铁锁、布匹、生口、烧蜡。西通源头街, 卖京、土布匹。
转入三角市,卖家用、钮扣、绒线、梳篦、写匾额。
潘涌里,卖缎、鞋, 闸门外之西是快子街, 正街卖镀金钮扣。
公正坊,卖蒲、缎、布鞋。
公正市 卖面食、糖糕、扣、土布、各袜。
鹤园正街,卖描金色盒、布底鞋。
鹤园社,卖鞋靴, 东通教善坊。入长生树, 俱开花轿、古玩、鼓乐、色馆。
先锋庙,卖鞋、对联。
文明里,卖力木料、花衫、花轿、鼓乐、玉器。
花衫街,原大塘头, 卖屐、打银、换钱店。
祖庙大街,卖油扇、兜肚、竹烟袋、手巾、雅扇……俱卖铁器等项。
板坊街,卖面、麦、竹升、槟蒌、椰子。
接龙街,打铁门、关刀、卖木桶、花角。
大会馆,卖屐、生烟、铅、锡、铜锣、油纸。东通青纱街, 夏布、花角、绒。西通东庆街, 找兑钱银, 相连永聚街。
观音庙后街,卖戏盔、神仪, 东通天成街, 卖棕笼。西通朝观里, 写金扇、帐檐。
观音庙前街,卖班鼓、颜料、明油、猪料、算盘、棋子。东通善门街, 卖米。
瓦巷直街,卖凉帽、红缨。
瓦巷正街,卖笔墨、袋索、丝边、云额、磨石、珠顶、寿具、巾。
福禄新街,卖头绳、手巾、兴宁油扇、火绒镰石、铜镜。
福兴街,卖金线、鞋帽,南往金线街, 卖金箔、金张、信帽、枝花、纸盒、染纸。
转水巷正街,卖金花、醮料、千层纸、镜、挑字印内。
水巷直街,卖祭轴、神仪、珠灯、铁线、年货、开刀、门神、通花、生花灯。
黄伞大街,卖龙香、响糖、炮料、铁线、铁钉、通花、帽、绒, 东往高地, 卖土丝。
早市,多卖蜡丸、药材、胭脂、元宝、通花, 西通白米街, 往长生树, 有八音、鼓乐店。
丰宁街,卖龙香、响糖、竹镰、箩斗、刻字、饼印、苏裱字画……直出水圳往猪仔市、兜肚店数间。
福宁街,俱炒炼铁炉、灯笼、蜡丸。
转丰胜街,卖原当衣服、铁线、胭脂。
麒麟里,卖笔墨、布朴、田书。
隔塘大街,有占卜铺。
西路白米街,又曰尹陈, 俱卖上米, 东通永聚街, 南往太平街, 卖葵扇。
旧槟榔街,麻行开在此, 卖蒲包、里席、皮草。
大塘街,有牛角、骨牌、镜仔、烟筒、头梳、铜器。
福源街,三角市, 钮店数间。
镇南坊, 卖苏白、扇骨。
万元里,有曹氏旌表达牌坊, 转入大新街, 卖铜箔、铜丝, 亦出潘涌里。
镇北街,卖海参、膏蟹。
北胜社,南行铁路锅开在此, 南入朝阳里, 卖箩斗、藤络、果箱、麻绳、黄姜。
盘古墟新华街,卖田料、衣服、福纸、藤帽。
新兴新宁街,俱开筛择槟榔行, 右通盘古庙。
直义街,卖磁器、元宝。南有小巷, 卖乌烟。
雾龙街,卖宝石、杂货。
贵县街,俱卖糙米、炮竹、锡器。
盛世坊,卖木磨, 茶、面、米俱全。
三官坊,卖长生寿板、衣箱、木料。
天庆街,卖妆盒、雨伞、生木神像。直出衙前街,卖杂色、琉璃、扇粉。
华丰街,卖糙米、铸铁香炉, 南通聚龙社, 卖米沙。
猪栏,各处生猪聚此发卖。
白米街,即长石街, 卖米、羊肉。
转线香街,卖竹器、药材、线香、皮鞋、酒醋。西往太上庙, 一六日各乡昴钉聚此发卖。
卖箩巷,卖竹器、药材、麻线、木殻。
普君庙旧墟,卖烧腊、生口, 墟地卖海味、糖糕、酒店。
入乐平里,卖锡器、称星。西往普君新墟。
铁矢街,卖元宝、打银、塑神。
西街,卖木窗扇。
新安街,卖田铁器、烂鞋、字纸、龙江杂货、床柜、台椅。
尉迟庙,卖布鞋、铁钉、螓钉、打铁器家伙。
走马路,卖炮竹、纸料、灯笼、写匾。此通福宁里, 炒铁炉开此, 亦往早市处。
灯笼里,卖铜箔、金花。东入风箱巷, 卖长生寿板、风箱。出文昌阁, 卖布。
凿石中街,卖石、大炮。南通山子铺, 出铁线。
飞邋山,卖杉, 又名杉铺, 早晚二造秧栽在此发卖。
布巷出晚市,卖酒饼、糙米,西通前街, 往铸犁坊, 卖水车、风柜、犁耙、梆口、铁器、钉锤等项。
黄勘街,有市, 西通金瓯里, 铸铁砧、称铊。
中路永安街,卖海味、牛烛、酱料。
永聚街,卖葵扇、门神、竹笼、铁器。东通东庆街, 西通镇北街, 卖蟹、海参、蛋。
八间,卖糙米。西通龙母庙, 往津亭, 坚炭船埋在此。
果栏,卖咸鱼、鲜果, 各四乡致此贩买。
蚬栏,卖海鲜、虾、蚬。
难得有这样的记録者,把那么多街市的主营情况描述得那么具体,没有经过实地踏勘,是不可能写出这些细节的。归纳一下,大致有农产品(糙米、上米、面、麦、蔬菜、番薯、萝白、槟蒌、鲜果、椰子、黄姜、蛋)、水产品(海参、咸鱼、咸虾、虾、蚬、鱼栏、膏蟹、海味)、畜产品(生猪、羊肉)、副食品(烧腊、糖糕、酒醋、酒饼、茶、槟榔、乌烟、响糖、酱料、面食)、医药(药材、蜡丸)、服装布料(缎、土丝、土布、布匹、夏布、衣服、藤帽、帽、凉帽、头绳、红缨、珠顶、袋索、丝边、手巾、绒线、金线、鞋靴、袜、屐、皮鞋、布底鞋、兜肚、钮扣、蒲包、里席、皮草、通花、帐檐)、百货(描金色盒、妆盒、胭脂、镜仔、铜镜、火绒镰石、烟筒、烟袋、生烟、头梳、梳篦、雨伞、油纸、酸水草席、蓑衣、雨帽、筷子、雅扇、棕笼、颜料、写金扇、杂货)、珠宝工艺品(古玩、宝石、玉器、铜器、锡器、磁器、牛角器皿、葵扇、油扇、琉璃、饼印)、家具(床柜、衣箱、台椅)、农具(水车、风柜、犁耙、梆口)、铸造(铁器、铸铁砧、钉锤、铁钉、螓钉、铁线、风箱、打银、打铁器家伙、炼铁炉、铸铁锅、铁锁、铜箔、白铜、铜丝、铁门、铅、炭、关刀)、手工业用具(箩斗、藤络、果箱、麻绳、竹镰、竹笼、竹器、木磨)、建筑材料(木料、石材、木窗扇)、钱庄(换钱)、商贸交易用具(算盘、称铊、竹升)、文具(笔墨、布朴、田书、金花、醮料、千层纸、镜、挑字印内、刻字、裱字画、写匾额、对联、字纸)、娱乐用品(八音、鼓乐、铜锣、班鼓、戏盔、棋子、骨牌)、民俗或信仰用品(祭轴、神仪、珠灯、生木神像、铁香炉、福纸、元宝、金箔、金张、炮竹、信帽、枝花、纸盒、染纸、门神、通花、生花灯、龙香、纸料、灯笼、铜箔、金花、线香、塑神、花衫、花轿、灯笼、蜡丸、牛烛、长生寿板),甚至军工(大炮)、占卜铺、色馆,等等。城市所需,一应俱全。其“市”的规划布局,也十分多样。有兼营日常百货,方便附近居民生活,也有专卖或批发的“栏”,如蚬栏、果栏之类,专供“各四乡致此贩买”。
专业性行会与会馆也在城市中形成气候。据《佛山街略》、《佛山忠义乡志》记载的行业会馆,就有:大会馆(佛山乡兵聚此)、长生禄位会馆(找换银钱、燕窝、蜡丸)、燕翼堂(乃佛山八十甲里排公馆)、琼花会馆(《佛山街略》:“俱泊戏船,每逢天贶,各班集众酬息,或三四班会同唱演,或七八班合演不等,极甚兴闹。”《佛山忠义乡志》:“镇内有会馆凡三十七,琼花会馆建筑瑰丽,为会馆之最。”)、班馆(若戏船下乡演戏不能承接,故设馆代之)、色馆、烟行、靛行、麻行、炭馆(各江浮炭泊此发卖)、铁锅行会馆、冬帽行会馆(门口年晚卖门补、红钱等物)、药材会馆(发卖川广药材)。
全国各地商贾也纷纷云集于此,在佛山设立了一些地缘会馆,如《佛山街略》记録的陕西会馆、浙江会馆、楚北会馆、江西会馆、楚南会馆、福建行、琼南西货行店等。而一些街铺,也有各省客商聚集专营或开设专门店:
汾流大街,卖苏杭美物、皮裘、颜料、马鞍、毡、各色洋布。
升平街,开福建纸行, 参茸、药材、水晶、翠花、玻璃、宝石, 有楚南会馆建此。东通长兴街, 转往畸 街。西通汾阳里, 造烟竿、银窝。
排草街,卖陈皮, 福建行多开在此。
富文里, 海南行开此, 广花、针(砧)板。
福禄里,找换金珠、宝石, 卖苏杭书籍、冬帽、绒领、锦被、金花、缝针、柬帖、黄白红纸、锡箔、金箔、色袜。通街直铺, 多有三百余店, 俱卖京省巨客之货。
豆豉巷码头,花麻、西货俱在此上落, 卖玉石、毛扇。
转富文里,琼南西货行店开在此。
三界庙后街,苏、杭、京客多在此聚。
太平坊,南、龙、英、源、连客多聚此。
板枋闸,肇、高、雷、廉客多聚此。
西边头,山陕福地、陕西会馆建此。
三、借“侨”富城:中西合璧的建筑风格
相对于京派建筑徽派建筑中国化的纯粹而言,岭南建筑的另外一个特点是杂糅,即中西合璧的建筑风格。如果说内地的古典传统建筑体现了中国几千年建筑文化遗产的精华,那么,岭南地区的“古典”建筑,则体现了中国近代以来与外部世界接触的百年沧桑。它们折射了中国在现代化或“被现代化”进程中的风雨历程,其实也是我们的一笔重要的文化遗产。
广东作为中国沿海省份,明清以来一直是对外贸易的重要港口。到清代,甚至享有“一港通商”的权利,成为古代中国的海洋商贸大港。连接外洋的河涌和吞吐量较大的水运物流,为出洋贸易提供了优势条件。对岭南地区建筑史颇有研究的冯原指出:“岭南的城市体系是以水系为中心的,而水系的命脉是商贸运输。实际上,这个以水系为脉络的城市群联系着整个大中国圈的经济贸易走向,同时也与中国古代的皇权行政制度关系密切。”〔10〕四水环绕的佛山因水运之利,而在四大名镇中以物流著名,成为国内与外洋的物流中心之一。在佛山,清代就已经有诸多洋货进入寻常市集。《佛山街略》记述了洋货街市的一些情形:“西竺街,卖酸水草席、蓑衣、雨帽、西货”,“快子直街,卖牛角器皿、洋刀、快子、白铜、烟袋”等等。佛山城市建设规划博物馆馆藏的许多来自外洋的日常家用器物,来自美国、苏联、英国、奥地利、德国、日本、香港等地,大多经过了外贸侨商或出洋华工的手。
出洋贸易带来的文化交流,也自然会在岭南地区的城市建筑中留下痕迹。其中,宗祠与洋楼的混搭,就是岭南地区一种颇具“现代”意味的城市文化景观。这些“洋楼”本身又是混搭风格的。讲究的,甚至不远万里运来西洋的建筑材料,精致装修。佛山现存的简氏别墅等,就是这类建筑的代表作。在造型上,多模仿建造者所到国家的基本样式,同时根据本土实际做一些调整,例如上半部为西式楼宇,下半部为碉堡式建筑的碉楼。“碉楼混合了扺抗匪祸与荣耀乡里的双重目标,于是它们便建造得既像豪宅,也像囚牢。然而,作为豪宅,它们太过炮楼化了;作为囚牢,它们又太过华美。事实上,正是这种相互扺触的对立性质同时呈现在一幢建筑里,纔恰到好处地表达了两种形塑建筑符号的基本诉求:炫耀和保护财富。……结果,建筑和金山客交相呼应,炫耀-保护成为竞赛主题,碉楼便成为回乡者的洋身份最好说明,这样一来,金山客就创造了一套有效的炫耀性与保护性同时幷存的建筑符号,其意义的编码与解码程序是:金山客—北美—西洋帽子—财富的象征—回乡建屋—保护与监视—碉楼—叶落归根—荣耀乡里。”〔11〕这种中西合璧的“国际化浪潮”的建筑样式,成为晚清广东金山客淘金回流的一种视觉奇观。
四、以“祖”聚城:城市核心的标志性灵魂建筑
无论城市建筑多么五花八门,每个城市都有自己的标志性灵魂建筑。
如果说,紫禁城是北京的标志性灵魂建筑,五层楼是广州的标志性灵魂建筑,那么,祖庙就是佛山的标志性灵魂建筑。
在中国传统城市规划格局中,宫殿是首都的核心,官衙是郡县城市的核心。但佛山,祖庙却是这个城市的核心。《佛山读本》指出:“(佛山城市)以集族权、神权和政权于一身的祖庙为中心,发展了栅下、祖庙、汾水三个具有商业中心功能的核心区域,构成了佛山城市的最初胚体。”〔12〕
在岭南地区,只要进入古村落和古镇,祠堂一定是占据最佳位置、最显眼的建筑。祠堂,已经成为岭南传统建筑群中的一种标志性灵魂建筑。
据干隆、道光、民国三个版本的《佛山忠义乡志》罗列的佛山城市宗祠和寺庙数量,自干隆19年(1754年)到1926年,不到两百年时间,佛山的宗祠总体数量都比寺庙要多:
表1清—民国时期佛山城市宗祠和寺庙发展概况
项目
干隆19年 道光11年 民国15年个数
指数个数指数个数指数
宗祠14610017712123762575
寺庙5510011721271953545
选摘自朴基水《清代佛山镇的城市发展和手工业、商业行会》,载《中国社会历史评论》2005年第2期。
宗祠是宗族显示凝聚力的象征空间,也是宗族确证在地化权力的现实空间。仅佛山城区,近两百年里就激增200多座宗祠,说明宗族力量崛起的势头极为生猛。这种崛起至少有两个原因,一是原有宗族财力和人气旺盛,二是外来宗族移民的数量和实力增强。无论什么情况,移民的迅速在地化,大族望族的人口膨胀和财富积累,是城市形成的重要因素。而祠堂,对佛山乃至整个岭南地区城市建筑格局的影响,也是显而易见的。
使移民合法“聚族而居”,迅速在地化的原因,应该与明初的编立图甲制度有关。这是佛山古代“城市化”进程中最重要的一种整合力量。
民国《佛山忠义乡志》称:“明初立图甲,先到诸族得占籍为地着。”〔13〕这个承认新移民户籍和土地开发权的政策,对于流动人口的安定和荒土开拓极其有效。为了土地,移民以宗族为单位开垦洲岛沙田,兴建桑基鱼塘,修建店铺作坊,经商或从事手工业。人口和财富的增长,使其迅速站稳脚跟,形成以宗族为凝聚力的移民开发区。
在古代佛山,以宗族而聚的城市未能成为一个统一行政的郡县,但各个宗族却需要更大的凝聚力量来整合不同的群体,需要一种类似“共同祖先”的精神象征来塑造新的空间关系。这位共同祖先不属于某个宗族,而是属于从北方南下的移民可以共同供奉的圣灵。于是,供奉“北方之帝”的“祖庙”,就成为佛山人共同的宗祠。祖庙前殿右门木雕对联:“廿七铺奉此为祖,亿万年惟我独尊。”明确说明,以铺为单位划分城区的整个佛山城,都以祖庙作为共同的宗祠。它以“类亲缘”的认同,维护了地缘的团结,使城市得以在精神层面进行整合。这就是佛山城市规划格局为什么以祖庙等宗祠为中心布局的原因。
科大卫在近作《皇帝和祖宗:华南的国家与宗族》〔14〕一书中,把皇帝和祖宗这两个代表国家和宗族最高象征的形象,作为论述华南的国家与地方权力互动的节点,是很有见地的。在京城,宫殿是皇权的象征;而在华南地区,宗祠是宗族的象征。
由此可见,自明清以来,佛山城市历史建筑中最重要的文化遗产,就是祖庙,以及以祖庙为核心区域的历史街区。这个事实,直到1951年设立佛山市,所依据的还是以今祖庙街道为中心区域的城市规划。佛山市城市规划建设展馆陈列的《佛山镇街道图》,详细地描绘了以祖庙为中心区的佛山镇城市空间格局和街道分布的情况。
图八《佛山镇街道图》
佛山市城市规划建设展馆馆藏陈列品。
图九《佛山镇街道图》局部
佛山市城市规划建设展馆馆藏陈列品。
五、环“水”养城:珠江三角洲的明珠
在佛山古代舆图中,众水环城的格局是一目了然的。之所以说“众水”,是因为水之环城,不仅有一环二环,甚至有三环四环,横向的环流与环流之间,有纵向水道连通,形成水网;加上无数桥梁和渡津,使被水分隔的陆地四通八达:
图一○佛山市城市规划建设展馆藏品
图一一佛山市城市规划建设展馆藏品
水之于佛山,在现代公路尚未成型的古代,无疑相当于天然的环城通道和跨域通道。“物”借“水”而流,它们使自给自足的封闭农业社区变成了物流通达的工商业重镇。佛山之所以成为“天下四大聚”的“物流大聚”之地,珠江三角洲地区之所以成为经济开放的先行之地,水运物流应该是其核心要素。
佛山作为物流交易频繁的工商业重镇,“水”决定了“城”的规划,也决定了“市”的方式。佛山古城除了在街巷密集的镇内有固定店铺,在镇的外围和水网纵横之地,还分布有各类定时定点交易的墟(圩)、埠,以及流动交易的涌、港、津、渡。
《佛山街略》记述了佛山一些主要墟埠的定点分布和定期赶圩时间:
大沥墟在镇之北二十里, 由文昌沙而去。期趁五、十日, 月小趁初一。
叠墟在镇之北二里, 由文昌沙而去。期趁二、七日。
瓜步墟在镇之北十里, 由丁渡而去。期趁四、七日。
六安墟在镇西北六里, 由丁渡而去。期趁四、九日。
宁埠墟在镇西北十里, 由丁渡而去。期趁四、九日, 多卖牛皮。
桶头墟在镇西北十五里, 由丁渡而去。期趁五、十日, 月小趁廿九。
紫洞墟在镇之西, 由汾阳、城门二路而去廿五里。期趁一、四、七日。
张槎墟在镇之西, 由汾阳、城门去三里。期趁三、六、九, 卖耕牛。
石湾墟在镇之西南十里, 由城门、通济而去。趁二、五、八日, 卖瓦器。
上村墟在镇西南二十里, 由石湾而去。期趁一、四、七日。
陈头墟在镇西南二十四里, 由石湾而去。趁三、六、九, 出布。
乐从墟在镇西南二十里, 由通济桥而去。趁三、六、九日。
岳步墟在镇之南二十五里, 由通济桥而去。期趁一、四、七日。
深村墟在镇之南五里, 由通济桥而去。趁二、四、六、九。
平洲墟在镇东南二十里, 由石云山而去, 水路在二步闸去。期趁二、五、八日。
罗芳墟在镇东北十里, 由石云山而去。期趁三、八日。
普君新墟元宵卖鲤鱼花灯, 在此赛卖。
这些墟埠,有的是货物集散之地,有的则与当地特有生计模式相关,如农事集中的张槎墟专卖耕牛,制陶业发达的石湾墟专卖瓦器。
既有物资交易,则需物流。从墟埠的分布和名称看,我们注意到这些墟埠大多和与河流有关的事物联系在一起,如桥、沙滩、渡或港口。还有一些称为“栏”、“汛”、“渡头”、“桥脚”的地名和水上群体“疍家”相关的墟埠,从经营情况看,多贩卖水产品,当为近水墟埠,这与佛山当时水运发达的情况是相应的:
大基尾汛顺邑各渡多泊此, 汛外往煤炭厂。
丁渡头郁市、张槎机布在此发卖。
新涌口卖炮竹、糙米, 原有汛, 汛后出观澜街, 卖杉料、竹器。
黄鼎知津卖料香、糙米、木料。
汇源街卖柴炭, 有鱼栏, 每早各贩如墟。
蛋家沙菜地四九墟,每晨菜。
琼芝社南通石云山, 今新田鱼栏相连发卖。
弼塘由此路往石湾,土产、缸瓦器具等项发客。
从城市总体空间结构上看,据佛山史专家罗一星的研究,清代前期,佛山的城市空间构造在机能上大致可以划分为三个部分:东部和南部为铁器铸造、冶铁业等手工业地区,汾江沿岸的北部地区形成利用水路交通的商业地区,二者之间的中部则形成了住宅、商业和手工业交杂的混合地区〔15〕。
《佛山街略》虽有对“陆路”的记述,但珠三角地区过去物流往来主要依靠水道。佛山和珠三角地区一样,由于水网密布,各个被大大小小河道包围和切割的区域形成“岛”式陆地,水道成为天然物流通道,水运发达。陆道因河涌纵横,需通渡口多而麻烦。过去街道无较大型车辆通过,所以历史街区的街道一般都比较狭窄。直到民国以后,建筑技术和材料可以做较大跨度的筑桥工程,佛山才开始修筑较长连接段的马路。
除了物流之“水”在物质上培育和滋养了佛山,风水之“水”也在文化和精神上影响着佛山。在佛山的众多地方文献和舆图中,都特别强调了佛山城市山形地脉及“两水环流”的形势。在现实生活中,上至整个城市的规划,下至村落格局、居宅建筑,“水”的“蓄财”、“旺家”的功能,更是无所不在地体现于人们的日常生活和神圣领域之中的。
邓启耀(中山大学社会学与人类学学院,教授。)
注释:
〔1〕(唐)徐坚等编纂:《初学记》卷二十四《居处部》,都邑第一引《吕氏春秋》。北京:中华书局,1962年。
〔2〕(唐)徐坚等编纂:《初学记》卷二十四《居处部》,城郭第二引《五经异义》。北京:中华书局,1962年。
〔3〕周满奇等编:《邹伯奇遗稿》,内部印行,2009年。
〔4〕《佛山真武祖庙灵应记》,见广东省社会科学院历史研究所中国古代史研究室、中山大学历史系中国古代史教研室、广东省佛山市博物馆编《明清佛山碑刻文献经济资料》,广州:广东人民出版社,1987年,页3。
〔5〕(清)吴荣光纂:《佛山忠义乡志》卷一《乡域志·铺社·九》。道光十一年(1831)刊,载《中国地方志集成·乡镇志专辑》,南京:江苏古籍出版社,1992年影印,第30册。
〔6〕商学兵主编:《佛山读本》,广州:广东人民出版社,2010年,页27。
〔7〕(清)吴荣光纂:《佛山忠义乡志》卷一《乡域志·一》。同上。
〔8〕道光十年(1831)刊《佛山街略》。佛山博物馆复印件。
〔9〕清·吴荣光纂《佛山忠义乡志》,道光十一年(1831)刊,载《中国地方志集成·乡镇志专辑》,南京:江苏古籍出版社,1992年影印。
〔10〕冯原:《水运与城市:珠江水系的广州、肇庆和梧州》。
〔11〕冯原、杨小彦:《金色的土改——珠三角:炫耀的社会学想象》,《建筑业导报》2007年第11期。
〔12〕商学兵主编:《佛山读本》,广州:广东人民出版社,2010年,页27。
〔13〕民国《佛山忠义乡志》,见《中国地方志集成.乡镇志专辑》30。南京:江苏古籍出版社,1992年,页319~327。
〔14〕科大卫着、卜永坚译:《皇帝和祖宗:华南的国家与宗族》,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2009年。
〔15〕罗一星:《明清佛山经济发展和社会变迁》,广州:广东人民出版社,1994年,页260~274。
参考文献:
1.道光十年(1831)刊《佛山街略》。佛山博物馆复印件。
2.朴基水:《清代佛山镇的城市发展和手工业、商业行会》,《中国社会历史评论》2005年第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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