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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州话生成的历史过程

  雷话属闽方言,它是如何入主雷州的呢?这方面《海康方言志》等已有所涉及,但研究有待深入。本文拟对此试作探讨。

  一、雷州话与雷州历史

  1.雷话是雷州话的简称,即雷州的通用语

  雷州之名起于唐代,雷话之名则更晚。雷话祖籍是闽南漳泉地区。更有学者指出:“雷州话的祖宗话是古代闽语的莆田话。”\[1\]闽南方言在大陆的次方言区有四:泉漳、潮汕、雷州、琼文。雷州片指古雷州的徐闻、海康、遂溪。据2004年《湛江市志》,雷话在湛江使用人口280万,占半数以上。雷话还通行于今廉江之河堤、龙湾、横山,茂名之电白、茂港,阳江之阳西县以及其他县市的一些地区,使用人口约170万。加上一海之隔的琼州语,闽南方言在古粤西连接成一片语言版图。

  2.雷话与“黎话”

  雷话是雷州的外来语,它却有土著语之名——黎话。称它“黎话”名不副实,因雷州历史上本有“黎话”,即黎族语言。黎族史上又称“俚”人。《后汉书·南蛮传》:“九真徼外,蛮里张游。”唐李贤注:“里,蛮之别号。今呼为俚人。”黎族得名,一说认为是因“俗呼山岭为黎”\[2\]。俚人称谓含有贬义,《南史·萧劢传》:“俚人不宾,多为海暴。”古代俚獠并称,晋裴渊《广州记》:“俚獠贵铜鼓。”俚人多暴,俚獠,贬义分明。晋张华《博物志》卷二:“交州夷名曰俚子。”交州夷俚子,即指黎族。把雷话称为黎话,表达了歧视态度和贬斥感情。雷话被称为“黎话”,意指它如同“黎话”般卑贱。“黎话”作为语言“恶谥”加在雷话身上,雷话成为少数民族语言“黎话”的替身,同时也掩盖了雷州历史上本土语言的历史真相。

  3.雷州本土语言——真正的“黎话” 

  真黎话在古雷州曾存在过。明万历《雷州府志》卷五说雷州有语言三种:官语、黎语和东语:

  雷之语有三。有官语,即中州正音也,士大夫及城市居者能言之。有东语,亦名客语,与漳潮大类,三县九所乡落通谈此。有黎语,即琼、崖、临、高之音,惟徐闻西乡言之,他乡莫晓。大扺音兼角征,盖角属东,而征则南也。雷地尽东南音,盖本诸此耳。东语谬,黎语益侏罗,非正韵。其孰齐之\[3\]。

  黎话是雷州原生的本土语言,属汉藏语系壮侗语族黎语支。雷州七八千年前的人类即越人的祖先,他们的语言是古越语,即后来所谓的“黎话”。三国吴万震《南州异物志》:“广州南有贼曰俚。此贼在广州之南,苍梧、郁林、合浦、宁浦、高凉五郡中央,地方数千里。往往别村,各有长帅,无君主,恃在山险,不用王法。”\[4\]雷州汉名徐闻,属交州合浦郡,为俚人区之一,黎语在此时是雷州半岛的通用语。明代黎话虽存,但已是残花败柳,濒临灭絶。

  二、雷州言语志序列

  1.明万历《雷州府志》

  万历《雷州府志》卷五的《言语志》是雷州语言史的权威版本,记载了明代雷州言语的三个种类和具体状况,是研究雷州语言的基础文本。沿着明万历《雷州府志》向上追溯,雷州的言语志还有更古老的版本。

  2.明嘉靖《雷阳志》

  上述内容还见于《雷阳志》。清顾炎武《天下郡国利病书》第28册《广东中》引作《雷阳志略》\[5\]。《雷阳志略》即《雷阳志》的缩略,为节録《雷阳志》时所加。《雷阳志》内容有三:一是雷州潮汐变化,二是雷州的语言,三是雷州赋税。语言部分与万历《雷州府志》内容相同,文字有出入。

  《雷阳志》涉及的时间概念有国初、弘正(弘治)、嘉靖、天顺、成化、正德等,其最晚的是明嘉靖37年,即1558年。因此,《雷阳志》当成于明代嘉靖,可称嘉靖《雷阳志》。古雷州地区的方志已有宋代《雷州图经》和《雷州府志》。雷州方志名称一般叫《雷州府志》,除上以外,元代叫《雷阳志》。嘉靖《雷阳志》当是沿袭元代的《雷阳志》。

  3.元代《雷阳志》

  《永乐大典》有《雷阳志》残卷,成书于明成祖朱棣永乐年间的《永乐大典》离明朝建国才30余年,该书所引方志最晚也是元代。《永乐大典》第2663卷、7237卷和20354等卷多次引用《雷阳志》。《永乐大典》第3143卷、7514等卷多次引《雷州府图经志》\[6\]。《永乐大典》第2949卷引《雷州府志》:“元马合谟,字瑞卿,回回人氏。后至元三年为宪副。”当为元代府志。因此,《雷阳志》当是元代方志。明嘉靖《雷阳志》在沿袭元代称谓同时,也承袭了元代的内容。明万历雷州《言语志》上承明嘉靖,其上源则是元代《雷阳志》。

  4.宋雷州《言语志》和《四民志》

  雷州《言语志》的年代序列,还可以追溯到宋代。宋祝穆《方舆胜览》引《雷州图经》:“本川实杂黎俗,故有官语、客语、黎语”。宋代雷州已有官语、客语、黎语等三种语言。清顾炎武《天下郡国利病书》引《寰宇记》云:

  (雷州)俗有四民。一曰客户,居城郭,解汉音,业商贾。二曰东人,杂处乡村,解闽语,乐耕种。三曰深居远村,不解汉语,惟耕垄为活。四曰蜑户,舟居穴处,亦能汉音,以采海为生。

  《寰宇记》即宋乐史《太平寰宇记》。今《太平寰宇记》卷169载有雷州内容,却没有上述记载。它是亡佚的资料,弥足珍贵。这里谈雷州四民,可名为《四民志》,但雷州语言包含其中。雷州《言语志》的历史序列,下可追到民国《海康县续志·方言志》。

  从宋《四民志》到元明龢民国《方言志》,构成了雷州方言的历史序列。

  三、雷话生成的语言过程

  从宋到明的《言语志》序列,反映了雷州语言演变和雷话生成的历史过程。

  1.宋代雷州语言三足鼎立

  在《太平寰宇记》雷州《四民志》中,可看到雷州语言的基本面貌。雷州四民:一是客户,他们居城郭,解汉音,业商贾,当是“官话”者。二是东人,杂处乡村,解闽语,乐耕种,当是“东语”者。三是深居远村,不解汉语,推耕垄,当是“黎语”者。四是蜑户,舟居穴处,亦能汉音,语言并不独立。可见宋代雷州已成官语、闽语和黎语三足鼎立局面:此时无“官话”一词,称为“汉音”,它通行于城镇集市,官话规模已粗具。讲闽语的东人主要是农民,存于乡村。黎语在偏远山村,处于社会底层,没有影响力,但也无濒危的危险。

  2.元明三种语言此消彼长,雷话主导地位初露端倪

  在元代《雷阳志》和明代《雷州府志》中,三种语言从名称到地位都发生转变:此时已出现“官语”一词,又称“中州正音”,使用范围在雷州府,是府属外地官员所用的北方方言。它已摆脱“客户”地位,从“汉音”升到“官话”,是雷州权贵语言,名称上也显出语言的霸权。闽南语已有“东语”或“客语”名称。“客语”表明它还未成为“主人”,故有“谬”的恶评,处于被排斥地位。但在现实生活中,它已从乡村俗语升为三大县城和集镇的“通谈”,后代通用语“雷话”的基干已初步生成。黎语地位下降,被目为猪猡语,仅龟缩在徐闻西乡的语言孤岛上,成为事实上的濒危语言。后来它终于消亡,只有今海南黎族还使用着。徐闻西乡是雷州黎语的最后葬身之地,建议在此为它立碑!

  明李贤等《明一统志》也可印证。该书卷82:“州(雷州)杂黎俗,故有官语、客语、黎语。官语,则可对州县官言。客语,则平日相与言也。黎语,虽州人,或不能尽辨。”这是元明时雷州的语言形势。三种语言中,官话仅是面对外来官吏的衙门语言;客话即东语,已是平时通语;黎语已少解人,它已濒危。

  元明雷州《言语志》具有重要意义。首先,它记载了雷州半岛三种语言的兴替过程:黎族语言已濒于灭絶,最后退出了雷州历史舞台。官话和东语地位上升,其发展空间是黎语萎缩的结果。官话、东语中,值得注意的是东语。它没有官话的霸权:东语指其母语所在——粤之东,福建。“东”来自潮州语,屈大均《广东新语》:“潮阳以钱八十为一佰,曰东钱。”\[7\]当时雷州有“潮州会馆”,“东语”自然从粤东潮汕传到雷州。“客”相对于“主”,“客语”指其语言主体的客人身份还未消除,还未成为雷州语言的主人。但它潜力巨大,前途光明。其次,它揭示了雷州语言运动的规律:官话凭藉政治权力企图占领语言高地,但未成功。闽南语本是“民语”,这种来自东方的语言没有官方威权和法理正统,仍在雷州“做客”,但已脱离农民语言地位,凭藉读书和经商进入城市,成为城镇之“通谈”,即雷州三大县城、集镇和乡村的通用语。它离“雷话”,还有一步之遥。

  3.雷话的最后生成

   雷话生成的最后一步在清代完成,民国《海康县续志·方言》引万历《雷州府志·言语志》后,加《按语》云:

   雷州语三,海康多属东语,而读书则半官语也。又有惠语,多惠州人移居相沿者,然居少数。(陈)景鋆又识\[8\]。

  说明简短却很重要。清康熙《海康县志·语言志》照搬了《雷州府志》,但民国《海康县续志》却补充了新的内容。这里未提到黎话,当是它已消亡。官话也被忽略,雷州历史上的三种语言现在需要补充的只有东语,它代表了雷州语言的新面貌,这表现在以下几个方面:第一,语言的基本形势变了,现已是“东语”的天下。第二,语言实践中“东语”如何在技术上处理文白异读的问题:读书时用“半官语”。即雷州人在生活中说闽南语,书面语中力图用“正音”(官话),却不准确,故为“半官语”。第三,雷州的新语种:雷州现在有了“惠语”,即惠州客家话。虽是少数,但《海康县续志》编者没有忽略,表现出严谨的学风。第四,具体描述闽南语现状:它对郎罢、爹爹、婶姆、鬼侩等数十条语料进行了描写,表现出“东语”的词彚和读音面貌。如:“郎罢:父称也。县人谓之郎,或谓之罢。”陈景鋆又加《按语》:“郎罢,《正韵》云:‘闽人呼父为郎罢。’县多闽音,盖本诸此。”这表明:这些词彚如“郎罢”一样,雷州方言已基本是“闽音”,从而具体展现闽南语对雷州语言的占领局面。至此,闽南语从元明县乡“通谈”正式成为雷州通用语,雷话已经生成。

  4.相邻“琼州语”的生成

  一切都在变化之中,语言也不例外。语言的大变化,需要五六百年。《海康县续志·方言志》表明,清末民初闽南语已全面占领雷州,东语已生成为“雷话”。与此同时,闽南语在海南也摇身一变,成为“琼州语”。万历《儋州志》天集《民俗志》“言语”:“华言者寡,近村落略似闽,黎真鴂舌之音。”闽语还没有地位。但民国《海南岛志》:“琼山、文昌、安定、琼东、陵水、万宁、感恩各县语,谓之‘琼州语’,略似闽之漳、泉音。”\[9\]闽南语在雷州变成“雷话”的过程和时间,与它在海南变成“琼州语”几乎相同。

  5.农村包围城市的历程

  从宋到清的千余年中,闽南语走了一条“农村包围城市”的道路。它先在雷州乡村,然后进入乡镇,然后进入县城,最终进入府治,成为府、县、乡、村通用的“雷话”。在此过程中,它灭絶了黎语,挤压了“官话”——使“中州正音”成为“正话”或“旧时正话”进入乡镇语言孤岛。在语言名称上,它最初是“客”,终摆脱“客语”身份,等到全面占领雷州时,自然成为雷州语言的“主人”,“雷话”既是对它成就的最高褒奬,也是对颁发的通用语的许可证。

  四、雷话生成的社会过程

  语言是人的非物质名片。《左传·僖公二十四年》:“言,身之文也。”言语是生命的文采,言语植根于人的生命,它显示人的生命本质。唐章孝标《初及第归酬孟元翊见赠》:“每登公宴思来日,渐听乡音认本身。”从乡音可知本身,也表现出语言的生命本体论特点。言语不仅是交际工具,也是人的籍贯、文化教养的直观表现。母语的形成伴随人之所以为人的过程,它还是人的社会关系、乡土情感和人的本质的重要载体。古人“少小离乡老大回,乡音未改鬓毛衰”的嗟叹,“宁卖祖宗田,不忘祖宗言”的誓言,对言语意义作了简洁概括。能改变比祖宗田更重要的祖宗言的力量,只有二种:一是官方权力。历史上的官话,今日的普通话,广东“白话”顽固地固守“省语”地位,广东各县市对“省语”趋之若鹜的情景,都是例子。但历史上雷州人选择闽语,显出权力语言的有限性。能改变语言的最大力量是族群。在强势语言环境中,个别异质语言成为尴尬的异类。故宋陈与义《点绛唇·紫阳寒食》有“不解乡音,只怕人嫌我”的自卑。使闽南语成为雷话的力量,是闽南客人成为雷州主人的社会集群力量。

  1.目前的研究法

  对闽南文化入雷的研究,目前做法多是考证祖籍为闽者。如民国《曹氏族谱》:“(远祖)由闽之建阳,于南宋干道七年(1171年)移居吾邑曹家村。”民国《海康县续志》:“海康鹅感村官民,由闽入雷,自宋末梅岭公始。”雷州东关吴氏先世出自八闽,邓氏来自福州潮阳里,莫氏祖籍莆田武盛里,陈氏祖先为闽人,李氏始祖莆田,宋氏祖先福建兴化府莆田县等。吴川巨族如吴、林、陈、李等,皆由闽入粤\[10\]。闽人到雷州为官的仅晋江就有:洪富、周良宾、谢徽、苏洸、储擢等任雷州知府,史键、陈鸣熙等任雷州府同知,何芳腾等任雷州推官,黄宗庆任雷州通判,张瑾、陈仕行等任雷州司理,柯益任雷州府学教授等\[11\]。

  这种考证不无益处,但解释语言革命却无力。它忽视了两点:一是语言革命的基础。一滴淡水掉进大海仍是海水,分散的移民进入雷州,无异于滴水入海。梁《殷芸小说》卷三载,越南林邑曾有汉伏波将军马援南征时留下的汉兵十余家,他们自相婚姻,形成二百户的马流人,言语饮食仍存华风,但仅成语言孤岛而已。清陆次云《峒溪纤志》卷上载唐宰相李德的子孙在海南被獠人同化。能反客为主地革除土著语言的力量,是大规模覆盖性的大移民。二是语言革命的历史背景。历史上闽粤地理相连,同属不开化的蛮夷之地。闽粤唐代都是出宦官的落后地区,《新唐书·宦者传》:“是时,诸道岁进阉儿,号‘私白’,闽、岭最多,后皆任事,当时谓闽为‘中官区薮’。”闽地著名宦官有杨复光、吐突承璀,粤地著名宦官有高力士、仇士良。二者相比,粤宦更为知名,但却无“宦官摇篮”之称,闽地落后可知。《新唐书·常衮传》:“始,闽人未知学,衮至,为设乡校,使作为文章,亲加讲导,与为客主钧礼,观游燕飨与焉,由是俗一变。”漳州开化,自唐泉潮守戌左玉钤卫翊府左郎将陈元光平潮开漳始。明《漳州府志》:“迁《史》称:江南火耕而水耨,饭稻羹鱼,无积聚而多贫,今漳俗良然。岂吴越殴闽,风壤同耶?”汉唐时,漳州属广东南海郡揭阳县,明《诏安县志》还有“潮漳巡简[检]司”,两地行政曾经为一。唐代漳州5800户,雷州4300户,这种情况下漳州入雷难成气候。相反,在今福州至广东潮州一带,地广人稀,大批瑶畲少数民族从岭南粤东涌入闽南。苏轼《江瑶柱传》载,江瑶柱祖先粤人,因避乱“徙家闽越”。《皇清职贡图》卷三:“福州府属罗源等县畬民,即粤之猺人。”福建古田畲人之祖也是粤人。任何浮泛之论都隔靴搔痒。

  2.闽人入粤之路

  粤闽地理相连,所谓东望八闽,南望五岭。八闽下四州福、泉、漳、化,近粤。中国东南沿海各省,地势雄壮,以闽为最。全闽七郡一州,山水自成体系。闽粤之间,漳州控其咽喉。清蓝鼎元《漳州府图说》:“漳于闽地为极南,负山临海,介闽广之冲,控引番禺襟喉。”\[12\]闽语在粤有二:一是潮汕,二是雷州。闽潮山水相连,闽人入潮如邻居搬家。从漳泉入潮路有三:一是由漳州兴化过漳浦、诏安,经分水关;二是从上杭经三河、大埔的水路。三是海路,从南澳经烽火门,入潮极为方便。明王士性说:“潮在南支之外,又水自入海不流广,且既在广界山之外而与汀、漳平壤相接,又无山川之限,其俗之繁华既与漳同,而其语言又与漳、泉二郡通……故曰潮隶闽为是。”\[13\]其实漳潮原来同一行政区,故潮州本为闽语区。雷州则不同,陆路三千里,中有广州阻隔,海路艰难于潮州十倍,需要“跨越式”发展。闽南的入雷之路比入潮艰难,必然影响到闽人入雷行动方式和人口数量。

  3.闽人入雷契机

  闽人入雷的契机有二:一是闽南人口压力太大,不得不外出谋生,二是雷州的空地效应。历史上,广东高、雷、廉、琼诸府滨海,海盗陆贼横行,战争频仍,人口严重消耗,为大移民提供了机会。相反,宋代福建漳、泉经济发展,贸易发达。苏辙《林积知福州》说:“长乐大藩,七闽之冠,衣冠之盛,甲于东南。工商之饶,利尽山海,然以地狭,故民多不足,俗巧,故使或不称。”闽茶天下闻名,北苑龙团、武夷石乳,更是天下极品。苏辙《和子瞻煎茶》:“君不见闽中茶品天下高,倾身事茶不知劳。”漳泉人多地少,遂向台湾、琼州和东南亚拓展,形成宋欧阳修《有美堂记》说的“闽商海贾,风帆浪舶”的海洋贸易局面。雷州是往琼跳板,闽人入雷只是闽人移民性大发展的组成部分。

  4.闽人入雷的三个时期

  (1)五代时期。此时雷州一带多次发生了屠杀黎族的战争,跪在雷祖庙前的黎族五大领袖,就是历史的铁证。战后,雷州荒无人烟。五代末年,闽人大量入雷,开垦黎族区的无主荒地。苏轼兄弟都是见证人。苏轼《伏波将军庙碑》:“自汉末至五代,中原避乱之人,多家于此(雷州)。今衣冠礼乐,盖斑斑然矣。”到雷州避乱者多是闽人。宋绍圣四年(1097)苏辙到雷州时,农村多闽人的局面已形成。苏辙《和子瞻次韵陶渊明劝农诗并引》:“予居海康,农亦甚惰,其耕者多闽人也。”\[14\]汉合浦五县总数15400户,县均3100户,唐雷州4300户,700年增长700户,年均增1户。苏辙时雷州已达13000户,二百年增长3倍,这只能是移民性增长的结果。北宋雷州所增人口当是五代入雷的闽人,他们先在农村耕田,为以后闽人入雷作历史铺垫。

  (2)宋元时期。南宋末年,王朝退入福建,最后灭于广东,为闽人留雷提供了机遇。《宋史》之《瀛国公本纪》和《二王本纪》载,宋度宗死后,瀛国公即位,是为端宗。端宗死后,度宗庶子建国公赵昰即位福州,改元景炎,天下兵马进入福建,福建人年15以上参军勤王。随着元兵追击,兵马退入广东。据《填海録》,时雷州失守。张世杰遣兵攻雷州作临都,不克。皇帝赵昰只得驻雷州之硇洲岛(在今湛江市东南40公里),再派兵取雷州,不克,赵昰死于硇洲岛。卫王赵昺即位于此,改元祥兴,升硇洲岛为翔龙县;派遣张应科、王用取雷州,又不克。南宋灭于新会县潮居里之崖山,陆秀夫负皇帝赵昺投海,臣民赴海死者十余万。宋末二帝在雷州时,雷、琼、全、永震动,人民文才喻、周隆、张虎、罗飞等起兵勤王,队伍多者数万,加入保卫宋朝战争,最后被元将阿里海牙在雷州平定,并在雷州设立宣慰司,民族战争和人民起义使雷地人口大量消耗。在这过程中,宋王朝把福建漳泉兵民带到广东。战后,包括陈文龙子孙在内的大量闽人定居雷州,仍不足弥补人口空白,政府在雷州置立屯田所,召募民户和士卒垦荒,安置了1500余户,其中多为闽人。政府和非政府的移民加速了闽人入雷,海南和海北闽方言的地位,大多得益于这次历史性的大移民。

  (3)明代。宋亡后,元设雷州路外,还置雷州安抚司,后改海北海南道宣慰司,再改海北海南道肃政廉访司,驻地雷州,对雷州“关怀”不可谓不重。但文化落后使统治力减弱,雷州战乱频生。元代雷州黎族爆发起义,朝廷调海南万安军达鲁花赤到雷州平黎,因屠杀黎族有功(也使黎语濒危),他升迁为雷州路总管。明代统治者对人民剥削压迫加重,明顾梦圭《珠池叹》:“每采(珠),费舟筏兵夫以万计,顽悍之民因缘为盗,今雷廉凋敝巳极,采取不止,将有他虞。”\[15\]雷廉凋敝,民怨火山待发,战乱难免。雷州战乱有三:一是人民造反。明于谦《忠肃集》卷九《兵部为流贼刼掠等事》:“本官廵抚广东地方,其雷、廉等处,即报有猺贼出没,杀虏人民,焚烧衙门。”二是周边战乱波及雷州。有明一代,两广之雷、廉、高、肇、浔、梧、荔浦、府江、田州等地战乱时发,人民横被剽掠。三是盗匪不休。1950年前徐闻腹地方圆百里仍是浓密的原始热带雨林,是贼出没的理想场所。时人有“十年不剿则民无地,二十年不剿则地无民”之谚。《宋史》卷28“海贼陈感犯雷州”,何乔远辑《名山藏》卷29,明隆庆六年(1572)二月:“倭分犯广东化州石城县,攻破锦囊所,杀一千户,攻陷神电卫城。一时吴川、阳江,高州、海丰等县并遭焚劫……倭犯新宁、高、雷等处。”战乱带来巨大灾难,明湛若水说:“广右徭贼流劫,尽雷、廉、高、肇以东之境,破城杀吏,戮掠人。香山、顺德庶顽胥兴效尤,黄贼胥响应,胥劫杀无宁日。”\[16\]战争不休,杀戮不息,人民尸横遍野,而高雷等州破坏尤烈。明丘浚《丘文庄公集》卷七《毛宗吉传》:“雷廉高三郡,人民为贼所杀戮,十七八。”十死七八还是轻的,更有百不存一者,以致“高、雷、廉三府,时民遭贼躏,数百里无人烟”\[17\]。此外,自然灾害也严重损耗人口。万历24年(1596)雷州经年不雨,饥荒瘟疫并至,雷城内外尸骸遍地:“时岁大饥,疫疠横发,经年不雨,死伤不可言,予如坐尸陀林中。”\[18\]不仅明代,清代亦然。明末清初战争频仍,瘟疫与猛兽并行。宣统《徐闻县志》卷一:“顺治十年(1653),徐大饥病,虎伤人民,死者殆尽……大饥瘴发,阖室而死,百仅存一二焉。”雷州每年死于虎口的达300余人,徐闻华丰岭因华南虎猖獗,有“徐闻景阳岗”之称。因“高雷廉琼地僻民稀”,广东布政使罗荣等上奏朝廷,请求募民开垦高肇雷廉荒地。雷州的空巢效应,为闽人进入提供契机。政府给予耕牛和种子招募开垦,响应号召名正言顺,大规模移民就这样发生。

  5.社会运动改变雷州语言格局

  战乱改变了雷州的人口结构,也改变了语言格局。雷州三大语言中,黎族因不断的民族反抗和统治阶级的残酷镇压而消失,黎话自然不存。余下两大语言中,官话情况复杂。明代雷州75位外籍官员中,福建18人,占四之一弱。其中雷州知府27人,福建7人。他们是:庄敏、洪富,晋江人;赵浑,漳州人;林恕,长乐人;罗一鸾,闽县人;林民止、林廷升,莆田人,福建也近四之一。官员来自四面八方,而南方人多于北方,因而官话并非纯粹“中州正音”,杂乱的北方方言从内部削弱了官话的地位。官员中四之一的说闽语,客观上附和了民间正在壮大的“东语”势力。东语却蒸蒸日上:一是数量上,大量闽语者继续涌入雷州,巩固和扩展了东语的势力。二是质量上,大量闽语者进入城镇,垄断了城市的话语权,加上原来已占领的乡村,形成了东语一枝独秀的局面。

  上述因素的综合作用使东语反客为主,主宰了雷州的语言,雷话最后得以生成。

  张应斌(湛江师范学院人文学院教授。)

  参考文献

  \[1\]蔡叶青:《海康方言志》,第251页,中山大学出版社1993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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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7\]\[清\]屈大均:广东新语》卷十一,中华书局1985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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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1\]《道光晋江县志》,福建人民出版社1990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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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3\]王士性:《广志绎》卷四,中华书局1981年版。

  \[14\]\[宋\]苏辙:《栾城集·后集》卷五,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年版。

  \[15\]\[明\]何乔远:《皇明文征》卷十四,四库存目丛书集部第328册,齐鲁书社1995年版。

  \[16\]湛若水:《泉翁大全集》卷六十六,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年版。

  \[17\]张廷玉:《明史·毛吉传》,中华书局1974年版。

  \[18\]憨山老人:《梦游集》卷五十四,北京图书馆出版社2005年版。

  (本文原载《湛江师范学院学报》2012年第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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