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瓷枕上的苏词与柳词

  【中文摘要】苏轼、柳永是宋代大词人,他们的词作受到上至帝王、下至百姓的欢迎。其中的一个表现,是当时人们每晚相伴酣梦的瓷枕上有不少他们的词作。本文通过分析作者接触到的瓷枕上的苏词与柳词,从特别的视角鉴赏这些特别的艺术品。
  
  【关键词】瓷枕   磁州窖   吉州窖
  
  Abstract:Sushi and Liuyong were both great writers of Ci poetry in Song Dynasty. Their works were popular among common people, even kings. We found their Ci poetry even appeared on ceramic pillows, which people used every night. This paper's author appreciates these artist works through a special point of view to make people to know more about them.
  
  Key words:Ceramic pillows   Cizhou kiln   Jizhou kiln  
  
  宋代开国之君赵匡胤,以发动“陈桥事变”而立国。其后,为巩固政权,采用“杯酒释兵权”的策略,解除了武将的权力,重用文臣,以文治天下,大规模地开科取士。“首用文吏而夺武臣之权,宋之尚文,端本乎此。”〔1〕有宋一代,绘画、书法、诗词等文艺形式十分繁荣,达到了中国文化史之前所未有的高度,而宋词更是将中国的诗歌形式发展到后人不能企及的巅峰。柳永、苏轼便是驾驭这种文学形式的佼佼者。他们的词作除了有刊本行册外,在这一时期及此后制作传世的陶瓷枕上,也有一定的体现,反映了柳、苏词的流行。
  
  西汉南越王博物馆的杨永德伉俪捐赠瓷枕展中,有一件磁州窑出品的瓷枕。此枕为白地黑花,长33厘米、宽22.5厘米、高11厘米,枕呈椭圆形,枕面随枕形粗细线开光,四周绘卷草纹,枕底落“张家造”三字款,枕面开光内楷书《菩萨蛮》回文词,上书:
  
  落花闲院春衫薄迟日恨依依梦回莺舌弄尤便问人羞回文菩萨蛮
  
  该词可释读为:
  
  落花闲院春衫薄,薄衫春院闲花落。迟日恨依依,依依恨日迟。
  
  梦回莺舌弄,弄舌莺回梦。尤便问人羞,羞人便问尤。
  
  ——回文菩萨蛮
  
  图一   白地黑花词文腰形枕(图片略)
  
  整首词生动刻画了女子等候心上人音信,每日期盼的焦躁心情。该词见于《东坡词》中。据考证,这首回文《菩萨蛮》是苏轼早年学词阶段,任杭州通判时所作。这首词风格婉约,颇有柳词韵味,却没有他写词成熟之后,特别是居黄州之后那种游戏人间、睥睨一切的自负豪纵之笔韵,甚至有人因此疑心回文菩萨蛮可能是苏东坡首创〔2〕。
  
  苏轼(1037-1101),字子瞻,号东坡居士,眉山(今属四川)人,是北宋时期著名的文学家、书画家和词人。苏轼二十一岁与其弟苏辙同榜中了进士,不仅深受主考官欧阳修赏识,而且也得到当朝皇帝宋仁宗的称赞。但苏轼的仕途却并非一帆风顺。熙宁四年(1071),苏轼因连续上书反对王安石变法,激怒了王安石,自感难以见容于朝廷,遂请求外放,通判杭州。这是苏轼人生中的第一次外放,时年已三十六岁。可以想象,在苏轼任杭州通判期间,心情是非常低落的。政治抱负得不到舒展,其抑郁的心情可想而知。古代诗词中常有借闺怨抒其志之作,不妨猜测,东坡的此阙回文《菩萨蛮》亦有此意,应是烦闷时戏耍之作。苏轼包括这首回文词作在内,一生共有七首回文词传世,且词牌名都是《菩萨蛮》,足以说明苏轼对这类回文词的熟悉与熟练。
  
  作为当时知名的大学问家,苏轼的文章受到了上至帝王,下到百姓的喜爱。宋仁宗极推崇苏轼之文,称苏轼、苏辙为“太平二宰相”;神宗读苏轼文,必叹曰:“奇才、奇才”,每每忘食。上尤如此,平民百姓对于苏轼的词更是喜欢得紧。南宋就有“苏文熟,吃羊肉;苏文生,吃菜羹”的说法。相传苏东坡在杭州任时,曾画扇判案,助讼者出卖,一时购者如云,传为美谈。磁州窑枕上书苏词,可以说是适应市场的需要。
  
  瓷枕上的东坡词除这首《菩萨蛮》外,还有《如梦令》、《满庭芳》等。
  
  图二   白釉黑绘《如梦令》词枕(图片略)
  
  《如梦令》词枕,枕呈八角形,长34、宽21厘米,前高8.5、后高13厘米。白地黑花,枕面随枕形开光,四周绘卷草纹,底部有竖式“张家造”窑戳。产于河北磁县观台窑,经鉴定,应为金代。枕面开光内书写着一首苏东坡词:
  
  如梦令
  
  为向东波(坡)传语,人在玉堂深处。
  
  别后(有)谁来,雪压小桥无路。
  
  归去,归去,江(上)一犁春雨。
  
  这首《如梦令》,毛氏汲古阁本题作《有寄》,傅干本调下注云:“寄黄州杨使君二首,公时在翰苑。”当是苏轼晚年在京城官翰林学士期间所作。湖北黄州是苏东坡因“乌台诗案”被贬之地,在州门外东面山坡上,曾开垦数十亩田地,因此而有名为东坡,东坡之号也来源于此。苏东坡在此躬耕有五年之久。词中抒发了苏东坡人在皇城,却怀念曾经被贬之地的复杂心情,并表达了归耕东坡的意愿。
  
  图三   白地黑绘《满庭芳》词枕(图片略)
  
  《满庭芳》词枕,呈长方形,长44、中宽16.5、侧宽18厘米,前高12、后高16厘米。白地黑花,前立面画竹,后立面绘凤凰,底部无釉,印有“张家造”戳记。产于河北峰峰彭城窑,经鉴定为元代。枕面钞写一首《满庭芳》:
  
  香霭(叆)雕盘,寒生冰注(箸),画堂别是风光。(主)人情生(重),开宴出红妆。腻玉元(圆)搓素胫(颈),藕丝(嫩)、新织仙裳。双歌罢,虚檐转日(月),余韵上幽阳(尚悠扬)。
  
  人间,何处有,司公惯见(司空见惯),应为(谓)寻常。坐中有狂客,恼乱愁肠。报导金钗坠也,十指路(露)、春笋(纤)长。亲曾见,全胜宋玉,想像赴(赋)高堂(唐)。
  
  词寄满庭芳
  
  该词见于《东坡乐府》,词中描绘了苏东坡在宴会中看到的美艳歌伎,用词华丽大胆,连其友人都笑言该词不似出于东坡笔下。
  
  这些瓷枕上的东坡词,大都与苏东坡的被贬有关。站在观者的角度,命途的坎坷、人生如梦、欢乐易失,就这么活生生地透过枕上的词句被映入了脑海。而当时的工匠、瓷枕的购买者、使用者,充斥着大量的落魄文人,他们的心也因此能得到些许慰借吧。而另一白地黑绘《渔樵》民謡枕,枕上民謡虽不是东坡所写,却也从一个侧面可看出百姓将对苏东坡的推崇抬高到近乎神话的地步。
  
  民謡枕呈长方形,长42、宽17厘米,前高10.5、后高14厘米。白地黑绘釉下彩,底有“张家造”窑戳,枕面正中菱花形开光,开光内楷书《渔樵》民謡一首:
  
  渔得鱼,鱼兴阑,得鱼满笼收轮竿。樵得樵,樵心喜,得樵盈担斤斧已。樵父渔夫两悠悠,相见豀边山岸头。緑杨影里说闲话,闲话相投不知罢。
  
  渔忘渔,樵忘樵,緑杨影里空惆蹰(踌躇)。画工画得渔樵似,难画渔樵腹中事。话终所以是如何,请君识问苏东坡。
  
  图四   白地黑绘“渔樵”民謡枕(图片略)
  
  图五   “张家造”窑戳(图片略)
  
  在磁州窑发现的瓷枕底部多有“张家造”印记,“张家造”瓷枕是东艾口窑产品。传世与出土带“张家造”印记的瓷器为数很多,东艾口窑出土枕类碎片最多,由此可知宋代盛行瓷枕,且有专门从事生产瓷枕的专业作坊,东艾口窑就是其中的一处。以上我们看到的书写东坡词的瓷枕中,都有“张家造”印记,足可证明东坡词枕在当时颇有影响力的专业作坊中出品的数量之多,受欢迎程度之高〔3〕。
  
  另有一枕,产自南宋吉州窑。此白地褐彩花卉诗文束腰枕,长29.5、宽13.5厘米,高12厘米,为泥质黄白色胎,枕的六面绘纹,两端绘花卉纹,枕面和枕底绘诗文,除一首顾恺之的五言诗外,是两首柳永的词〔4〕:
  
  散水调·倾怀
  
  鹜落霜洲,(雁)横烟渚,分明画出秋色。暮雨乍歇,小楫夜泊,宿苇村山驿。何人月下临风处,起一声羌笛?离愁万绪,闻岸草、切切蛩吟如织。
  
  为忆芳容别后,水遥山远,何计凭鳞翼?想绣阁深沉,争知憔悴损,天涯行客!楚峡云归,高阳人散,寂寞狂踪迹。望京国,空目断,远峰凝碧。
  
  商调·阳台路
  
  楚天晚,坠冷风败叶,疏红零乱。冒征尘匹马区区,愁见水遥山远。追念年时,正恁凤帏倚香偎暖。嬉游惯,又岂知前欢云雨分散?
  
  此际空劳回首,望帝里难收泪眼。暮烟衰草,算暗锁路歧无限。今宵又依前寄宿,甚处苇村山馆?残灯畔,夜厌厌,凭何消遣?
  
  图六   白地褐彩花卉诗文束腰枕(图片略)
  
  柳永,北宋词人,原名三变,字耆卿。福建崇安(今武夷山市)(一作乐安)人。其生卒年未见史籍明载,据今人唐圭璋《柳永事迹新证》,约生于宋太宗雍熙四年(987),卒于宋仁宗皇佑五年(1053)。他的文学活动期间约略相当于宋仁宗在朝时期(1023-1063)。因家中排行第七,故也称为柳七。曾官至屯田员外郎,世称柳屯田。因写了句“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而被宋仁宗奚落:“好去浅斟低唱,何要浮名?且填词去!”于是,柳永又被称为“奉旨填词柳三变”。他的词,语言多生活化,且带着一些烟花柳情、离情别意,独创婉约风格。在瓷枕上发现柳永的词,也是民间喜欢柳词的一种体现。
  
  有趣的是,磁州窑现流传下来可查的瓷枕中,却很难找到柳词,反而是在江南的吉州窑可寻其踪迹。这是否也说明瞭苏词与柳词,虽不能以好坏优劣去定义与区分,但联系到百姓的喜好,也是有时间与地域可分呢?
  
  瓷枕的生产者们根据民间的需要,如市场的需求,影响着瓷枕上的内容。百姓们每晚相伴酣梦的枕头枕面上的内容体现着他们的品味和喜好。具体到词作,相较之下,燕赵汉子爱东坡,赣南书生喜柳郎,这应该就是地域的差别吧。
  
  不难发现枕上的东坡词不外是花前月下、归隐田耕或宴饮之属,而非“大江东去”、“老夫聊发少年狂”之类的激昂慷慨之作〔5〕。联想到当时的社会环境,金元时期社会的动荡不安,使得不少知识分子宁愿归隐贪得渔樵之乐,混迹于磁州窑工匠之中,咏苏轼词以自娱,并借由瓷枕将这种情怀代代相传。
  
  通过以上的叙述,我们约略可以知道,豪放与婉约二者之间并没有必然的界限。
  
  图七   白地黑绘八角形《菩萨蛮》词枕(图片略)
  
  此外,这些瓷枕上的词作,为当今后人重新丰富、校对古籍,起着十分重要的作用。如枕上的苏轼《回文菩萨蛮》,在西汉南越王博物馆收藏的椭圆形枕上与邢台清河出土的八角形枕上,有个别字就有出入:前者是“尤便问人羞”,后者是“邮便问人羞”。在《满庭芳》词枕上,与流传下来的词作对比,也发现了很多字有出入。这些出入可能是由于当时的工匠水平有限而引起的笔误或错别字,但也可能是当时社会流行的一些异体字、简化字。如吉州窑柳永词枕上,《散水调·倾怀》中“离愁万绪”的“万”字就要比我们平时所见的宋代的“万”简单,属简化字。瓷枕上的这些诗词,为后来的学者研究古籍、当时社会流行的异体字简化字等提供了丰富的材料。
  
  注释:  
  〔1〕(元)脱脱等撰:《宋史》,北京:中华书局,1997年。  
  〔2〕吴凌云:《磁州窑苏轼词文枕》,《中国文物报》1999年6月6日4版。  
  〔3〕冯先铭主编:《中国陶瓷》,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1年。  
  〔4〕李林娜主编:《南越藏珍》,北京:中华书局,2004年。  
  〔5〕马小青:《磁州窑瓷枕上书写的苏东坡词》,《收藏界》2006年第11期。  

   (卢思密,西汉南越王博物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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