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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客家魂》观照客家女性文化
(刘小妮,女,广东兴宁人,华南师范大学中文系现当代文学02级研究生)
客家女性身上体现的是典型的客家精神,于社会、经济、家庭中体现的其卓绝的风范、情操和品格。美国传教士罗伯特•史密斯在《中国的客家》中说过:“客家人是中华民族牛乳上的奶酪,而这光辉,至少有百分之七十是应该属于客家妇女的。”大诗人黄遵宪曾这样评价:“无论是为人女,为人妇,为人母,为人太母,操作亦与少幼等。举史籍所称纯德懿行,人人优为之而习安之。”〔1〕(P74)
《客家文化审美导论》中提到,客家女性相对比其他汉族女性,有两个突出的特点,一是客家女子不缠足,二是客家女子不像其他汉族女子那样被锁在深闺,而是走出家门,承担繁重的劳作,还有不少是知书识礼的。本文意在通过对《客家魂》的解读,论述《客家魂》中作为知识分子的客家女性在特殊年代里,身上体现的是传统文化下的美好品性,并将她们放置在现代的角度进行审视。
一、传统文化下的客家女性的品性
(一)博爱的母性
客家女性具有宽广的胸怀,博爱,是其最本质的爱。女性之爱在这里是全身心地投入,是无私地奉献而不求回报,是慷慨地给予,是恒久的忍耐。在人类文化史上远古的母系文化所提供的文化原则既是初始的,又是永恒的,那是以“母爱”为生存基点而衍生出的爱的原则。女性在孕育生命、维系生命的过程中,实际上也孕育了一种绝对不可忽视的“女性精神”,就是源自生命崇拜的“唯爱”精神。
客家关于“葛藤坑”的传说体现的是客家女性的宽广的胸襟,博爱的精神。黄巢军队肆虐之时,一位母亲牵着自己的儿子逃难,而背负着侄子。这位母亲的回答是:“长者先兄遗孤,父母双亡,惧为贼人所获,至断血食,故负于背,幼者固吾所生,不敢置侄而负之,故携行也。”〔1〕(P76)危难之前,顾他人而忘自我,是一种淳厚的人道精神,一种哀悯苍生的仁厚之心。(当然放置在当前可能是另外的阐释。)
启慧(《客家魂》之二《客家女》)文革被下放到农村,在进村的途中产下儿子,自己为自己接生,这在一般人看来是很难想像的,但是客家女由于长期迁徙的缘故,自己为自己接生亦属平常,是出于对生命的顶礼膜拜,是作为母亲的天性使然。之后“她有点认不出自己了,因为一路已好些日子没照镜子了,分明瘦削了一些,但仍炯炯有神,而且添上了一种慈祥、和蔼的圣洁神采。她猛地醒悟,可不,自己是母亲了,能不添上母亲的慈容吗?迈进了人生又一神圣阶段!她胸中充盈了温柔与仁爱。过去,是老师,今日,又添上母亲的身份,为人师,为人母,都是至圣至美的。”〔2〕(P41)此后,启慧就在那小小的村庄建立了学校做了老师,将所有的学生当成自己的孩子,倾注了所有的爱,并为了救落水的学生而献出自己的生命。这是由“母爱”而衍生的博爱精神。
远晴是一个柔弱的客家知识女性,在她身上却体现了母爱的强大。被解除公职回乡下后,为了女儿萱龄和侄子元戎的学业,不惜卖血;自己的冤情无处诉说,却为女儿的被冤而四处奔走;在武斗场合冒着被流弹射中的危险去救女儿,逼使所有的枪口都垂了下来;直至丈夫和另外一个女人石萝生下的孩子伟龄,远晴都是视为己出,倾注真诚的母爱,将其教育成有文化有知识的人;在生命的最后又将辛苦抚养的儿子伟龄还给其生母,无不显示她伟大而宽广的胸怀和深沉无私的母爱。
客家女性的母性,还表现在作为精神家园的象征。“女人们则是家园的守望者,给男人创造根基、慰藉、希望,在漫长的岁月里,是她们永不竭尽的奉献支持了男人的生存、家族的荣誉、历史的精神。”〔3〕(P214)只要有女性的存在,就有“家”的存在。所以《客家魂》中郭家在远晴死后,还有石萝的身影出现,她是作为“家”的隐喻存在,有女性的存在就有家族的存在,就有希望的存在,就能让远行的人,“处处无家处处家”的民系心中有归宿感。
(二)自强不息的独立精神
在漫长的封建社会,女性在社会及家庭伦理秩序中是被统驭的对象,在经济秩序中是依附在男人身上的寄生者。而客家女性相对其他汉族女性,具有自强不息的独立精神。客家女性是家庭的中心,主持家政,她们承担了比男人更繁重的农耕,黄遵宪道:“吾行天下者多矣,五洲游其四,二十二省历其九,未见其有妇女劳动如此者。”〔1〕(P74)有文撰道:“一家妇女所得,不但以维持一家生活费用,甚至可供给子女受中小学教育,而男子在外地寄回之金钱,则涓滴不漏,储积以生息,及购置天屋;故各家家庭之支柱是妇女……”〔1〕(P99)可见客家女性在经济上是独立自主的。
著名美国作家A•米切纳的代表作《夏威夷》中,有关客家人的内容的一章《哀鸿遍野的农村》,作品的主人是客家女性谢玉珍,她从出生开始就是不幸的,最后被带到檀香山,经历了常人无法忍受的艰难到达夏威夷,因为玉珍的克勤克俭,成为华人们的道德楷模。玉珍舍身陪患麻风病的丈夫去孤岛生活,历尽艰辛。丈夫死后玉珍重返夏威夷,将五个孩子送去读书皆有出息。此后发生了火烧唐人街的事,玉珍肩负起复兴家族的重任,开始第二次创业,又经历种族歧视、地震、飓风等天灾人祸,最终终于成功。在玉珍身上集中了客家女性的品性,近乎神性的品性。①
在《客家魂》中,远晴和石萝体现的是一种韧性生存。当远晴被学校除职回乡,她还担心自己不能适应,但是她还是坚强地挺过来了,“一个当了近十年女教师的弱女子,就这么成了把犁、砍樵、种田的健妇,而且是几乎短短几个月中变成的。”〔2〕(P203)于是远晴在丈夫长期不在家的情况下担负全家的重任。石萝则长期照顾身残的丈夫和孩子,同时还要忍受内心痛苦的煎熬、良心的谴责,在这种境地下还是坚强地生存下来,并在远晴死后成了郭家家园的守望者,继续家族的精神支持。
萱龄是一个非常独立的现代女性,她未足十岁就不忍母亲远晴的艰辛,跟母亲约法三章,自己挣学费上学。她给队里放鸭子,去河边挑沙,尝尽了艰辛。“正是在这千年的磨砺中,使他们有着罕见的生命力,能经受住生活中非常人能经受住的痛苦、疾病与灾难,每每能从余烬中再度站立,显示其健壮的体魄。”〔2〕(P318)在她们身上流的是千年迁徙而艰难生存的强者血液,体现的是自强不息的精神。
(三)坚定的婚姻爱情观
客家女性对爱情婚姻是很坚定的,敢爱敢恨,情感表达形式刚烈,天崩地裂亦不后悔,是一种生死相许的决然,正如在客家山歌里所唱:
生爱连来死爱连,两人相好一百年。
曼人(哪个)九十七岁死,奈何桥上等三年。
入山看到藤缠树,出山看到树缠藤。
树死藤缠缠到死,藤死树生死也缠。〔1〕(P176)
在《客家魂》中,启慧、远晴、萱龄、余恬以及石萝,都是固守爱情的女性。启慧在特殊的年代里,为了保住爱人杨双渔,不惜牲牺自己的幸福,独自承担痛苦,在农村独自抚养儿子,而且从不曾后悔自己的爱情选择,对杨双渔的感情生死不渝。远晴一生等待远离的丈夫,无怨无悔,最后对丈夫的选择表示谅解,还接受了石萝。还有萱龄之于大鸿,余恬之于元戎,都是一往情深,甚至石萝之于启兴,也是不带任何功利色彩的纯粹的爱。
她们的爱,无论是对家族,对后代,抑或是对爱情,都是至情至性,默默奉献、牺牲,对家族、历史带来的灾难和苦难勇敢承担。惟其是主动承担,更显示客家女性的坚强和伟大,从而成为文化的隐喻,在精神上起着抗击困难的支持力量。
二、客家女性文化的现代审视
客家女性身上集中了大量优秀的传统美德,然而将客家女性置于现代位置进行审视,将发现许多不合理的地方。
(一)个体生命的存在价值的缺失
自古,女性一直处于对象化的位置,是欲望的对象,是审美的对象,是男性理想的载体。她是她之外的一切。女性的这种对象性的地位是由男性造成的。男性将自己的要求加诸女性身上。客家女性身上的种种美德,如母性、独立,是一种集体无意识。缺乏个体,其人生价值在于奉献,在女性的心中有所有,为人女,为人妇,为人母,直至为人太母,唯独没有自我,将自我的价值转嫁到丈夫、后代以及家族荣誉上,实现的自我只是社会角色关系中的自我,是缺乏主体意识的“无我之我”,则个体生命存在价值无从说起,女人作为女人的价值也无从说起。女性为家族辛劳,在经济上是独立的,不是依附于男性的寄生者。然而在社会地位上,虽然起着很重要的作用,将全部精力用于支持夫家生计,任劳任怨,默默奉献,从另一个角度来看,却是一副沉重的枷锁,依然是作为男性中心文化的“物”的存在,是作为传宗接代的工具,作为家务劳动的工具。女性始终没有作为历史的主体而存在,只是作为一种客体,一种物,或者说是一种需要而存在于男性社会。
即使是太平天国,虽使得女性地位得到提高,像洪宣娇等人,是太平天国的将领,和男人一样承担着攻池掠地、坚守要塞的种种艰巨的战斗任务。但战后,无论是否封了女官,论功行赏,依然是返回家庭。她们只是战时(特殊时期)的需要,没有战争则退回家庭,继续作为男性社会背后被置换的风景或者是工具,无法发出自己的声音。
《客家魂》中的众多女性,虽然是作为知识女性,自尊自立自强,但是置放在历史文化背景中,仅仅是社会的人,集体的人,固然是一个大写的“我”,毕竟不是自我。她们的生存方式固然是坚强韧性的,毕竟是为了集体的、家族的、他人的,而非女性自身的。女性要脱离这种非主体性的存在方式,就必须去寻找经验世界中的真我,即是建立自我意识,塑造自我。惟其是自觉纳入文化体制中,承担所有的美德,才愈发显得女性角色的沉重;自由放旷的“天放”的个性色彩在这群女性身上不是很明显,情感压抑在文化与道德之下。
(二)爱情婚姻的现世幸福思考
女性若太强调对爱情和婚姻的忠贞,则必然陷进男性文化设置的从一而终的陷阱。毕竟女性有权像男性一样发展自我,拥有幸福的生活。在爱情的天地里,忠贞的爱无疑是美好的,但成为一种理念绳索却捆绑着人的灵魂,勇敢地背叛定型的理念,获得灵与肉的自由,这种短暂却真实的爱比长久地在信仰中承受精神的折磨要好。
笔者得到一封尘封已久的信笺底稿,②内容如下:
双亲耄耋不供养,孝顺二字在书章。谁为人子谁为父,世代扬名总炽昌。
夫君说得妻在堂,何缘至今不返乡。祝妻在家爱(要)守节,反问思量不思量。
妻在家中守空房,衾寒枕冷只自当。千山万水你不听③,夜间青眼到天光。
妻在家中正相当,月影云祥不明光。上船需要方便水,顺风吹送转家乡。
人生在世结鸳鸯,百年偕老寿年长。夫妻齐眉不见面,绣花虽好不闻香。
速速回你莫迟延,月过十五不团圆。花谢还有重开日,人无两世再少年。
这里透露出来的是客家女性的繁重的劳作,丈夫下南洋,女子在家承担着全家的重任,也有男性文化对女子的道德禁锢(虽然丈夫不在家,但是女性必须守节,不管男子在外是否同样坚守)。同时也显示出女性试图摆脱男权中心话语,寻求女性自我话语和追求现世幸福的渴望,这更符合人性的要求,与舒婷的《神女峰》“与其在崖上展览千年,不如在爱人肩上痛苦一晚”有异曲同工之处。
结语
客家文化是儒家文化的一部分,客家女性文化也应该属于儒家文化,因而客家女性有着中华民族种种传统美德以及客家女子特有的品性。同时地处偏远,给予女性的自由程度较高,但是只是相对其他汉族女性而已。在当代研究客家女性文化,笔者认为不应再强调文化传统赋予的女性品德,而是应该关注女性的生存境况,使女性真正具有女性自觉意识和主体意识。
注 释:
①参见谭元亨、黄鹤.客家文化审美导论[M].广州:华南理工大学出版社.2001.P160-172
②此信是笔者之玄祖的代笔信底稿。其时一女子丈夫下南洋三年未见回转家乡,于是请玄祖代笔,玄祖按照其意思写信予其丈夫。玄祖可以将家书修饰得如此情文并茂,由此笔者认为可见客家女子的正当要求是能被人理解的。
③意即远隔万水千山,你听不见。
参考文献
〔1〕谭元亨、黄鹤.客家文化审美导论[M].广州:华南理工大学出版社.2001.
〔2〕谭元亨.客家魂之二客家女[M].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199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