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岸关系自去年底泛蓝在立委选举中过半之后有微妙变化；今年初以来，台湾更出现多年不见的“大陆热”。这股以政治为主的“大陆热”明显有别于以往的大陆经贸热，台湾各政党和许多政治人物都以不同的方式表达赴大陆“破冰”的愿望。与此同时，台湾民间的“再中国化”也有增强之势，并与近几年在台湾盛行的“去中国化”趋势形成鲜明对比，两岸关系出现“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景象。当然，这一景象能否持续，并发展成为不可逆转的趋势，仍然有待观察。在此背景之下，本刊记者就近期相关热点问题，专访了国民党大陆事务部主任张荣恭先生。

　　开始主动出击,希望有所作为

　　罗祥喜（以下简称罗）：泛蓝在台湾去年底的立委选举中获得过半席位，国民党开始扭转连续几年的下滑态势，而国民党副主席江丙坤率团正式访问大陆，是国民党在两岸关系及台湾政治发展上的主动出击。您如何评价这次访问？它对两岸关系、台湾政局及国民党自身的意义是什么？

　　张荣恭（以下简称张）：泛蓝在去年十二月的立委选举中取得过半席位之后，连战先生在国民党的中常会就特别提出来，既然泛蓝过半，泛蓝，特别是国民党，应该利用自己在国会的这种有利地位，强而有力地推动两岸关系。因为陈水扁执政以来，两岸关系不进反退，而两岸关系是台湾生存与发展最关键性的问题，所以既然国民党在立委选举中获得人民的肯定，就要有所作为，要推动两岸关系。我们国民党从自己的历史地位来说，有很好的切入点。也就是说，为什么江丙坤副主席作为连战所要求正式组成的五十六年来第一个访问大陆的国民党的代表团，我们的第一脚踏上了广州的黄花岗七十二烈士墓，接着是南京的中山陵。去年十一月是国民党建党一百一十周年，也是中山先生创办兴中会一百一十周年；去年也是国民党在广州召开第一次全国代表大会八十周年。

　　大家可能都注意到，在去年立委选举后期，我们的文宣诉求就是中山精神；等立委选后，我们向民众谢票也是以中山先生作代表。中国国民党基于自己的历史地位，我们有推动两岸关系的基本步骤，而今年是中山先生逝世八十周年，也是同盟会成立一百周年，又是抗日战争胜利六十周年和台湾光复六十周年。因此，连战先生在今年二月二十七日国民党举办台湾二二八事件纪念活动的时候正式宣布，要求江丙坤带团在三月间择期拜谒南京中山陵和广州黄花岗七十二烈士墓。我们就在三月二十九日第一脚就踏上了黄花岗，接着就到了中山陵。

　　以此为切入点，江丙坤率团访问大陆，首先是一次缅怀之旅。除了缅怀之旅，我们觉得，在两岸之间实际上要做些事情，就要和大陆的执政党有所沟通，因此我们在北京和国台办陈云林主任所率领的十多位台办及其他单位的官员进行了座谈，达成了我们在新闻发布会上讲出来的十项初步成果。后来大陆方面又根据会谈中我们国民党方面的要求，又加进了两项，所以大陆深夜发布的是十二项成果。不管是十项还是十二项，都是我们的代表团在大陆和台办官员在会谈时觉得值得去推动的。如果这样的推动，民进党政府愿意配合的话，就会促使两岸关系往和谐的方向走；对台湾政局来说，台湾民众应该可以直接感受到，两岸关系的发展对民众的切身利益是有帮助的，那这也就是国民党所要达到的目的。民进党在两岸关系上的惯性作为是，以制造两岸的紧张来凝聚自己的选票。我们国民党觉得可以创造另外一条路，让民众来选择；我们让两岸关系缓和，让民众直接感受到缓和的好处。这就是我们这次组团最重大的意义。

　　朝野分工合作,朝野分享成果

　　罗：江丙坤访问大陆时，国共十项共识是如何达成的？这十项共识有何特点？如何评价民进党政府对国民党有关“卖台”、“朝贡”等指责，并称要“依法处理”？国民党如何因应？

　　张：民进党对于国民党所谓“卖台”也好，“朝贡”也好，或者要“依法处理”也好，对国民党进行全力的攻击、诬蔑，我们觉得他们基本上是文不对题，因为我们去谈的这十项成果，都是对台湾有利的，当然也对大陆有利。在这互利当中，对台湾的利还多了一点。民进党政府应该放宽心胸来表示欣然接受。他们没有去批评这十项内容对台湾有甚么不好，因为他们明知对台湾都好，因此不批评内容，而从外围作政治性的攻击，说我们去的时机不对呀，或者说是出卖台湾呀，或者是去朝贡中国呀，等等，偏离主题。我觉得他们没有就事论事地来讨论两岸关系，这暴露了民进党处理两岸关系的一贯作风，其本质就是期望维持两岸僵局，因为维持僵局可以让民进党去凝固它的基本的票源，因为五月就有任务型国大代表的选举，年底还有县市长的选举。

　　对此，我们国民党的回应是，一方面向民众宣导这十点共识的好处，另一方面也很有诚意地去与民进党政府沟通。这十点内容其实有的部分大陆单方面去推动就可以了，有些则需要两岸继续沟通，有些需要民进党政府配合，这一部分就是所谓涉及公权力的部分，国民党会跟民进党政府继续沟通，希望能够落实执行。特别是下一阶段我们推动的包机节日化、常态化，以及台湾农产品输往大陆，我们会和民进党政府继续沟通。

　　如果台湾朝野能够回归探讨两岸关系的基本面，从理性的角度来谋求台海的和平，对台湾的朝野都有好处。至于他们说要“依法处理”，我觉得后果是很严重的。目前所提出来的法，就是刑法第一百一十三条，也就是台湾的民间团体不能去跟外国政府去约定。所谓的约定，包括定约和其他共同的声明，问题是，是不是要把大陆政府界定为外国政府？根据台湾现行的法律，根据大法官会议的解释，大陆都不是外国；同时，根据台湾现行的行政体制，大陆也不是外国，否则陆委会就应并入外交部成为外交部的中国科，显然大陆不是外国。如果民进党政府现在想利用这个案子把大陆变成外国，也就是推翻现行的法律精神和现行的行政体制，这个后果就是由此开始，要把大陆界定为外国，这是“法理台独”的具体化。如果这样，我觉得后果会非常严重，特别是在大陆制定《反分裂国家法》之后，会进一步刺激两岸关系，让大陆方面也下不了台，因为如果是“法理台独”，大陆就要根据《反分裂国家法》中所说的“非和平方式”来处理。我认为民进党政府基本上应该是没有思考得很清楚。希望我这样的说法能够提醒他们谨慎对待。

　　民进党对我们这一次到大陆参访，特别是对这十项初步讨论的成果，应该欢迎和配合执行。我用一句话来形容，就是“朝野分工合作，朝野分享成果”。如果能够这样，对两岸关系绝对有正面的意义。

　　营造两岸和谐气氛,拓宽两岸发展空间

　　罗：江丙坤访问大陆期间，全国政协主席贾庆林正式邀请国民党主席连战在适当的时候访问大陆，您认为连战何时能成行？连战访问大陆有何意义？访问的主题是甚么？有何期待？

　　张：江丙坤先生在大陆的时候，贾庆林先生对连战主席发出的邀请，态度是非常慎重的。贾庆林先生明确表示，欢迎并且邀请连战主席访问大陆。他还说，相信连战主席的访问会对两岸关系的发展起到重要的作用。贾庆林还说，欢迎主张九二共识、反对台独的其他政党主席访问大陆。我认为，大陆对连战主席的邀请是相当的正式。当天晚上我们看到国台办主任陈云林透过新华社表示，贾庆林的邀请是代表了中共中央和中共总书记胡锦涛，因此对大陆这种邀请，国民党非常正面的看待，连战主席已经表示愿意接受邀请，至于何时成行，正在规划当中，不排除贵刊出版时，已经启程。

　　连战先生访问大陆代表着甚么呢？代表国民党作为台湾最大的在野党，用自己的力量去发展两岸关系；对于大陆的执政当局来讲，它可以感受到两岸的民间交流在扩大，可以跟台湾最大的在野党进行直接的对话。这样一来，就印证了国民党在台湾积极向大陆呼吁的：台独不是台湾的主流力量，不是台湾的主流民意。如此，大陆就可以用比较缓和的态度来对待台湾，那么《反分裂国家法》中提到的“非和平方式”就不必去使用了，对于两岸各自取得一个和平稳定的发展环境，都很有意义。因此，连战先生出访，当然不会太多的去谈具体的问题，而主要是希望能够创造一种和谐的气氛，强调台海应该保持和平，两岸应该往繁荣的方向各自发展，让两岸人民共同繁荣，共创和平，这是我个人的体会。这样一来的话，我相信，未来两岸关系发展的空间就会更大。

　　政治人物愿意访问大陆,对两岸关系来说是好事

　　罗：近一个时期以来，除了国民党之外，其他党派，包括亲民党、甚至民进党，以及不少政治人物，都以不同方式表达访问大陆的意愿与期待，这股大陆热与过去几年盛行的“去中国化”思潮形成了强烈的反差和对比，为什么会有这种变化？这种现象能持续下去吗？

　　张：最近，台湾各政党的政治人物都表示愿意访问大陆，我觉得是好事，包括我们的友党、亲民党的宋楚瑜主席也有这种表示。我相信，宋楚瑜如果访问大陆，大陆一定也是很欢迎的。民进党的主席苏贞昌也说过要访问大陆，不过我想可能有点困难。

　　政党和政治人物访问大陆能够促成两岸和谐的气氛，应该是好事。但我担心的是，这几年来，民进党政府执行所谓“去中国化”的政策，可能造成越来越多的台湾民众不认同中华民族。

　　国民党在大陆时期跟共产党一直进行非常激烈的斗争，但是随着时空的演进，现在都应该往和平的方向走。中华民族的概念其实是有助于两岸和平的。但是民进党的“去中国化”政策很有可能让越来越多的台湾民众反对中国这个概念。其结果是造成台湾民族主义跟大陆民族主义的冲突。这种冲突一旦发生，结果必定很惨烈的。即使没有导致最后的摊牌，在这过程当中，两岸相互激荡，对于两岸所需要的和平环境，完全是背道而驰的。特别是台湾本来就比较小，更经受不起这种长期性的互相的冲撞。所以台湾的各政党也好，或者是其他的团体，多推动两岸交流，可以抵消“去中国化”所造成的那种危险的政治倾向。

　　台湾的政治人物应该以智慧避免大陆在台湾问题上摊牌

　　罗：未来一段时间或未来几年，您认为两岸关系的发展趋势或大方向是什么？有何变数？

　　张：对于未来几年的两岸关系，我原本十分担心，因为对大陆来讲，希望能够获得二十年的战略机遇期，希望有个和平的环境，但因为台湾“去中国化”的问题，以及主张台独的政党在台湾执政，使大陆的领导层担心两岸的政治疏离会越来越大，台独的危险性越来越大，造成大陆是否要立刻处理台湾问题。我觉得《反分裂国家法》的制定，就反映了大陆对台湾前途这种不安的一种心理担心。因此，我曾经非常担心两岸关系会越来越危险。所幸在去年十二月的台湾立委选举中泛蓝过半，包括美国都大松一口气，大陆的担心也减少了。

　　在这种好的形势之下，关键是接下来是否有进一步积极正面的行动产生。如果有的话，大陆终究会体认到台独不是台湾的主流民意。这样的话，大家就有和平发展的环境。我们知道，二○○八年北京要办奥运，二○一○年上海要办世博会，二○一二年广州要办亚运会，大陆也不希望在两岸问题上摊牌，台湾的政党跟政治人物应该要有智慧不去制造问题而让大陆不得不在两岸问题上摊牌。我认为方法是有的，也就是说，和平的方式是有的；我担心的是台湾有些政党为了自己的选票，一些善良的民众受到他们的鼓动，而采取比较激进的态度，这样的话可能对两岸关系造成的刺激，大陆也可能作出反应。这种互相的恶性循环如果持续，就会破坏和平。但如果能够走回良性互动，就像我们国民党现在所推动的这种做法。江丙坤先生在北京所谈出的这十项成果，如果两岸能够共同推动，包括民进党政府也加进来，我认为两岸可以脱离恶性循环的怪圈而走向良性互动。

　　维持现状共同发展

　　罗：您能否简单概括一下国民党现行的大陆政策和主张？这些政策主张会因未来台湾政局的变化或国民党自身领导人的更替而有所变化吗？

　　张：至于国民党的大陆政策，基本而言，现在谈两岸未来终极的目标，确实不够现实。我们也蛮遗憾的，过去我们国民党有的领导人高喊国家统一，但是言行不一，表里不一。可是我也看到其他政党的领导人，他们主张台湾独立，让台湾陷入危险的境地。而连战先生，他实际上在九十年代后期就提出“不统、不独、不对立，要和平、要交流、要双赢”这种三不三要的主张。我觉得这个主张简单来说就是“维持现状，共同发展”。在现状的基础上，两岸共同追求繁荣，这对于未来两岸关系的发展会有比较宽广的空间。

　　今年八月国民党要召开十七大，国民党会再次选举产生新的主席，我相信新的主席也会认同连战先生所提出来的比较务实的主张，因为这种维持现状的主张在台湾百分之八十以上的民众是认同的。

　　我们体认到，大陆新的领导人在两岸关系上虽然维持过去一国两制的主张，可是也比较务实跟倾向于让两岸关系在现状的基础上，大家共同发展。所以连战先生的主张，可以获得大陆方面的正面回应，在台湾也具有民意基础，因此国民党未来新产生的党主席，也会延续连战先生的主张。我们不会去搞甚么台湾独立，但是我们也觉得，两岸现在谈统一也还不是时候。国民党在推动两岸的交流方面，是非常有诚意，而且希望能够继续进行。我们希望两岸在台湾不推动独立，以及大陆不使用武力的基础之上，在两岸现在分治的基础上，追求和谐相处。

　　（原载《中国评论》2005年4月号）

 

张荣恭

一九五○年一月生于台北；中学毕业后进入辅仁大学学习法律，后获政治大学东亚研究所法学硕士学位；曾任中央社大陆新闻部主任、中央社执行副总编辑兼大陆新闻部主任、国家统一委员会研究委员、中国国民党大陆工作会主任、国民党发言人、中央文化传播委员会主委；现为国民党中央政策会副执行长兼大陆事务部主任、海基会监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