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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评三种木鱼“梁祝”
这里共选取了有关梁祝传说三种不同的木鱼书选段:《十八相送》是开平木鱼,向无刻本,只有收集歌謡的口头记録本;另一部是广州成文堂木刻本《英台回乡》,是摘锦,即单折的木鱼书。还有一种是根据广州芹香阁翻刻本的《牡丹记》,选取了“马俊告状”和“阎王审判”相连的二节。
梁祝的事迹和传说,据最早的文献,发生在东晋。至晚唐张演的《宣室志》的记载,已有英台“问知山伯墓,祝登号动。地忽自裂陷,祝氏遂并埋焉。”据说东晋丞相谢安还书表其墓曰:义妇冢。至今,一墓双碑的梁山伯墓(义妇墓)仍保存在浙江鄞县梁圣君庙旁。《十八相送》的情节,明代万历年间早已流传(见明代传奇《同窗记》)。英台和山伯三年同读共寝的生活建立了纯真的友谊,这就使爱情的渐进和爱情的激发(“楼台相会”)具有深厚的基础。《十八相送》通过了民歌常采用借物寄情的方式,一步一心思地揭示了英台对山伯爱情的赤诚和勇敢的追求。在男女之大防和社会舆论的压迫下,这种歌颂爱情和控诉恶势力“使人人不便讲,个个心头唱”的木鱼选段,正是千万人民对个人幸福追求所期待的心声。
《十八相送》是至今开平民间仍在传唱的木鱼唱本。《英台回乡》和《牡丹记》是文人参加创作的传统木鱼书。两相对比,可以看出《十八相送》散发出浓厚的原始民歌风味。据李调元的《粤风》,干隆年间广东就流行过“梁祝”的民歌:“古时有个梁山伯,常共英台在学堂;同学读书同结愿,夜间同宿象牙床。”有理由相信,开平的《十八相送》可能是从坊间口头传说的叙事民歌发展而来的叙事木鱼调。虽然向无刻本传世,但活跃在民间歌台和田间,流传在人民的口头唱诵之中,几百年来生生不息。
《牡丹记》和《英台回乡》则显示了文人参与整理的痕迹。《英台回乡》比《十八相送》更加丰富和饶有文采。如英台唱道:“从头说尽私情意,二人辞别二分张。约你三七唔来四六就要到,哥呀!至迟二八就好到我门墙。”充分显示了她心口如一,极为大胆、执着和热烈的追求。写法上,则作了多层次的烘托和有个性特色的刻划。语言风格上,《十八相送》显得檏素、显浅,明白如话,反映出在文化水平低下的农村,俗文学唱本流传所具有的语言特色。《英台回乡》虽经多重文人之手,但英台在相送途中一连串暗喻的唱词,却不失写得生动贴切、情景交融、格调清新。《牡丹记》中的“马俊告状”和“阎王审判”,文词上有雅有俗,雅俗之间,说明瞭争取市民阶层有文化的读者层,是进一步壮大俗文学发展的必要条件。
英台摄入山伯之墓,马俊不服。以死状告山伯于地府是梁祝传说化蝶大团圆结局模式之外的一种变异。《牡丹记》中的选段“阎王审判”,叙述阎王责令判官对三人的申诉查验:“判官领命稽查过,不敢欺瞒指甲糠。回禀阎罗王且听:主呀!佢三个青年枉死亡。”天呀!竟有如此同情心的判官!阎王判词其中一段云:“审得山伯、马俊二人争妻一事,同称均属近理:但山伯共宿三年,恩情不浅,虽无过聘之凭实有同偕之实。英台今世先作山伯之妻,不得推委……”真是匪尔所思,又竟有如此深明情理,顺应民意的阎王。结局可以有多元化,但至少有相当的老百姓以为非有这样的判官和阎王,非有如此判决不可。否则,梁祝传说就其情不彰,其理不扬,老百姓其气不畅。若换另外一种观点,如站在农村宗族保守势力看,道理和结局确会完全相反,即使在当今八十年代的文明时代。如香港大埔林村约的宗族祭祀时,就会在搭建的神棚的城隍殿中挂上十三图(参看[日]田仲一成《中国的宗族和戏剧》148页。上海古籍出版社1992年。),其中第五幅绘画的是梁山白和祝英台被恶鬼拉到阎罗王前受审的情状;与英台有婚约的马俊控诉梁祝二人犯有通奸罪,判受永不翻世。这种因封建宗族势力的介入,发生与社会进步和人民愿意相逆的传说畸变,当为支节逆流,实无碍亿万人民愿意看到的,梁祝长虹化蝶的美好结局。但又确令读者更深切地体会:在旧专制社会下,黑闇的势力是何等强大和凶恶。一个弱质女子祝英台与封建包办婚姻势力斗争时需要何等的勇敢和不妥协。我相信,世人“爱其所爱又不得其爱”的社会因素从历史舞台彻底清除的日子,不会太遥远了。
《英台回乡》(选段)
心自想,转还乡,就时拜别众位学生郎。拜别先生和孔子,又来辞别众同窗。三千书友齐相送,第一梁兄送我路长。三餐茶饭同台食,晚来同共一张床。花衣锦被同衿盖,不识我系英台是女郎。临行送我长亭路,《等我就将言打动你个蠢呆郎。哥哥若晓得奴奴语,半路共佢见成双;若然不晓奴奴语,舍肠割肚共佢两分张。
哥送我,送出街心,睇见卖花男子列成群。意欲买朵好花共哥你戴,恐哥唔系戴花人。
哥送我,到桥头,桥头有棵白石榴。只话摘来我共哥你食,恐怕哥知味又番头。
哥送我,到青松,青松白鹤叫匆匆。一只公时一只母,问哥边只是雌雄?哥哥既晓雌雄事,共携手到家中。哥哥不晓雌雄事,相辞共你永无踪。有缘千里能相会,无缘对面不相逢。
哥送我,到田基,田基有只大蟛蜞。你睇畜生还有私情意,今日共哥行路有乜心机?
哥送我,到塘边,塘边有根嫩藕莲。只话取枝共哥来解渴,恐怕哥哥知味又来缠。
哥送我,到海边,海边有只打鱼船。揸好顺风唔使帆,愚人蠢顿不知天。只见撑船来就呔,不见掌呔前来去就船。
哥送我,到井中,二人携手照颜容。今日颜容分别后,未知何日得相逢?
哥送我,到庙堂,庙堂有一个虚雕不像郎。骨骨好似一个泥雕佛,中间少了一个做媒娘。拈起交杯来跌吓,—只阴时一只阳。
“哥哥若晓阴阳事,共哥携手到家堂。哥哥不晓阴阳事,恐怕有日知来恨断肠。共哥好似如杯样,我是阴来你是阳。”山伯闻言忙便答:“英台贤弟听我言章。你欺负学生唔晓意,讲出情由实大方。上有天时下有地,干坤日月是阴阳。”英台听罢心烦恼:“如何独得你咁蠢呆郎?我讲夫妻同配合,你言天地作阴阳。说尽千般哥你不晓,虚劳拜月共你作文章。今日好似利刀吞落肚,不切肝时也断肠!”
梁生听罢将言道:“英台贤弟你转还乡。容我到门来拜访,不知门口在何方?”英台听罢回言答:“哥呼他名请过你得知详。我家居住在黄蜀岭,地名人叫白沙江。一座高楼还有十丈,珍珠结网排成行。八角门楼红板樟,四面尽是白灰墙。官厅尽盖琉璃瓦,四条铁柱抱金镶。内有一池清净水,宝鸭飞埋统四方。两边尽种观音竹,金鱼池内百花香。花园阔大如海洋。俏丽丫环有几十双。哥呀,便送娇来嫁你,丫环在你拣个做偏房。从头说尽私情意,二人辞别两分张。约你三七唔来四六就到,哥呀,至迟二八就好到我门墙。”
《十八相送》(选段)
哥送我,到田基,田基有对大蟛蜞。你钳着我我钳着你,哥(呀)你睇小虫几好情义,哥行路有乜心机?
哥送我,到青松,又见一群白鹤叫冲冲。企在枝头同戏弄,问哥那只是雌雄?哥哥你若然晓得有雌雄事,并肩携手到我家中。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亦不相逢。
哥送我,到塘边,你睇緑荷池上藕丝连。夏来知你又当成熟,今人想着该新鲜。意欲摘些同哥食,怕哥你食过又痴缠。
哥送我,到山岗,山岗有间大佛堂。佛堂两边有个大肚佛,中间有个大佛皇。手拈交杯来跌落,一个阴来一个阳。共哥好似交杯样,我系阴时哥系阳。
《梁山伯牡丹记》(选段)
马俊告状
往题坟涉英台去,又谈马俊等新娘。睇见轿去迎亲将半日,唔知等乜时辰正转乡。路口汀前来盼望,见轿唔回胆唬寒。莫非半路人截抢,喽罗截住捉上山冈?因佢娉婷花貌女,行动为非及贼强。越等越虚唔妥当,呢件事情恶主张。忽见人抬空轿转,就话新翁在上听端详:“新妇亦系依时来上轿,抬过村时又过乡。行过竹丝山歇轿,新人到墓祭梁郎。祭奠完时坟劈裂,登时涉(摄)去女红妆。”马宅夫妻问晓得,魂散魂飞胆又寒。此事从来唔见过,做乜凡人阴鬼共结鸳鸯?空轿抬回中乜用,轿帘揭起不见新娘。亏我使尽咁多银共两,唔逢媳妇点得心安。孩儿马俊亲听见,与我唔得交杯庆洞房。咁好娇妻人占抢。不如我死落阴方。去到九泉来告状,共拒争明此事正得心凉。等到更阑人睡静,偷偷吊死在芸窗。天明家仆将茶递,叫声唔应见傍徨。再叫几声忙拍户:“如今日已上三竿。一定佢为娇妻唔得配,通宵愁闷不埋床。如今正抖精神倦,艰隆唔知天大光。转盼时辰将已近,可以补还昨夜长。”咁耐门大开时声不应,未晓里头何故咁平安。疾忙走出厅前报,新翁夫妇入到书堂。稳寻儿子都唔见,大拳中被个度横窝。远望牙床不见影,抬高头望见仔悬梁。叫人来解下唔能救,连声大哭泪汪汪。买棺收拾方完毕,暂时停住屋边旁。又请僧人来做醮,修斋超度上西方。住说马家来做醮,又解阴司个位马郎。一心要告梁山伯,为夺佢英台此女妆。舍命归阴来赴诉,争明此事正得心凉。马俊阴司忙递状,从头还一诉端详。说道:“个人姓马名为俊,只话迎娶英台共结双。奈何丑鬼梁山伯,就把英台摄入坟墓堂。世间有咁宗横汉,占人妻子理唔当。”阎罗殿上开金口:“阴间岂忍此豪强?就叫夜叉前去访,捉拿来到殿中央。等我审明兼问白,睇佢果实宗横定善良。”夜叉领命忙前去,不知拒躲在何方?转过西厅相遇着,登时捉住解上阎王。
阎王审判
阎罗审,问原因,高敲棋子喝声频:“你地姓甚名谁从实讲,何县何乡系你住栖身?夺人妻子真和假?定然冒告你斯文。各要从头依真说,不必遮瞒令我憎。”原告马郎先禀上:“阎罗帝主听言陈。小人姓马名为俊,择定良时去娶亲。归到竹丝冈歇轿,英台下轿祭书朋。忽起鬼头风一阵,山伯将妻房摄落阴。占夺发妻情罪重,伏望阎台作主力施行。”阎王再问梁山伯:“你亦为何夺了英台身?阴阳一路相隔离,如何做鬼又缠人?睇见你今天无道理,既系会识墨不知因?”山伯叩头忙便诉:“阎王在上要知闻。小的姓梁山伯字,幼年习读近双亲。现住越州诸暨巷,杭州当人把师寻。行到半路松树下,不觉相逢姓祝生。当时见佢为男子,三年共佢结为朋。同坐同眠同笔砚,和糖水藕过光阴。后来佢转回乡去,我迟半载转家行。打在桂林堂处过,人们探佢旧知心。谁想英台不是男儿汉,原来重系女佳人。归家就请媒来问,谁想英台受聘马郎君。婚姻唔遂我就生愁态,日夜怀思抱病深。及后见佢书来安乐我,读罢之时放入口吞。塞住喉咙来啃死,渺渺茫茫地府行。尸棺葬在城西路,竹丝冈上近松阴。佢轿过此间来祭我,就时摄佢入我孤坟。本意夺他同配合,不似争时亦似争。伏乞阎罗明镜净,恭详核正此宗文。”阎罗听得心头想,又来审问英台身:“你既受了马家茶聘礼,马郎正系你良人。下轿祭坟虽尽道,如何被摄入坟心?”英台即便回言禀:“阎罗在上听言陈。奴系英台身姓祝,只为半途之上遇梁生。相投共拜兰兄弟,又往杭州共馆读文。三年同读同床睡,后来我就转乡津。延迟半载佢亦同归郡,来探方知我系女人。论理亦应同佢配,但系奴奴已许马郎君。山伯含愁分别去,回家病死葬落新坟。我嫁时轿过他坟墓,只话祭奠梁郎表寸心。谁知上烈将奴涉,地府茫茫似共结群。”阎罗听,慢思量,配合原来月老主张。便叫判官查过部,看佢寿数短和长?若然该死收阴府,唔曾应死放佢还阳。判官领命稽查过,不敢欺瞒指甲糠。回禀阎罗王且听:“主呀!佢三个青年枉死亡。”阎王听罢提朱笔,立即抬头作判章。写出一篇朱判语,通传三个共知详。[白]
判语:“审得山伯、马俊二人争妻一事,同称均属近理。但山伯共宿三年,恩情不浅。虽无过聘之凭,实有同谐之愿。英台今世先作山伯之妻,不得推委。再者马家使过若干银两过聘,应在山伯名下还出,给马俊娶过一房,不得复生滋事。三人寿数未终,俱放还阳去罢。金批断定,毋违此判,”
阎王唱:“各要遵依朱判定,从今不许换乱鸳鸯。今世英台转换梁山伯,再迟二世正许马家郎。”就叫夜叉听使唤,把三家魂魄送还阳。夜叉领命把佢三人带,就辞地府别阴方。带来三丫官路口,指明路往佢转家堂。莫说夜叉回殿禀,又见马俊如痴走路旁。可惜娇妻人占夺,不切肝时亦切肠。恨我无缘难配合,唔得英台结凤凰。阎罗断来来生配,等到时我肉化浆。莫言马俊途中叹,又说英台山伯共转行藏。(据清末芹香阁刻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