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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评论学术出版社 >> 文章内容
受惠良多
高州中学百年华诞到了。说起这所母校,我确实沾光不少。她的诞辰恰好也是家慈的生日和我的牛踏脚。
我是低村老文盲梁才清的么子,又笨又呆,乡邻,一概名之为“低才仔”和“曹江箩面”。五岁半了,同六兄和两个堂弟从过路几位学堂生口中捡熟“高州中学,群星闪烁,桃李芬芳,名扬南国”四句韵文,我仅仅知其大意是“高州中学很好”而已。不过也巧,十五年后我成了她第六十班的新生;半个世纪后,一个堂弟让长子炳球由她送上了北京大学,另一个堂弟让少子东辉由她送上了中山医,我六兄把幼子宏辉绕道迎回她园里当了教员。我这闻歌四兄弟,都把内心的向往变成了现实。
入学注册前一清早,我挑着三位老同班的行李,挂上六兄交有重托的特大铜鼓笠,跑三十三里,汗流浃背闯进校门。说时迟,那时快,马上给门卫冯文汉喊名截住,扯下担子疼惜地说:“太重了,会撞板的!”我说马大可骑,不会乱撞。交换三言两语,我知道他只消看一遍花名册,就能将高初中新生三百人的姓名面貌全部记熟。另一人也出来表示关怀,拿下所挂竹笠,亦庄亦谐地问:“你头不小,有这大帽怎么不戴?”我说:“这帽是我六兄织的,要我烦劳陆士风校长写上‘抗日雨’三个字,算个物谜吧?唉!我还没认识陆——”文汉发话了,他要替我负重上东楼第九号房,我迅即住口同他抢,不顾那人去向。原来那人正是陆校长,很快就给了楷书墨宝,还亲自送上宿舍平放在我的床铺正中,使得满房增辉。“抗日雨”三字,七八寸见方,辐射成扇形,别人看来,遒劲雄威,比他所书通街触目皆是的宝号名、机关名、学校名和报架必有的《每日新闻》等复制字样,更显得秀挺端庄,多三分元气;而在我眼里却有陆校长和冯门卫的关爱、垂怜、体贴以及音容举止活现其中,永生不泯。我大哥钦佩得五体投地,让六兄赶快把它上了桐油,挂在父母的玉照正下方,经久不撤。我以为,陆书书出其人,人胜于书。他的书格我学不及半,但他对学生的挚情雅量,我一直师承致用,退休犹然。
初入高州中学,不懂别的方言土音,我“到处碰壁,把鼻子碰扁了许多”。我讲“高一甲班”,先给人误为“什么国家”,次给误为“化州合江”,三给误为“大街塌方”;人家回答“是塘缀人”,我理解为“食糖醉人”,就是“食糖送酒醉倒的人”,继而又反问人家“你怎么可能还有‘唐宋酒’和元明清酒那样的老古董”,简直是胡扯。乍见来了一位“危乎高哉”的彪形大汉真华侨,我猜他是兵役局局长或者侨委会的顶头上司,谁知道是班中的陈学猷大哥;我听歪了字音字义,又误成了“陈合有”“寻学友”“松鹤友”。还有什么“唔知磨债”、“不高磨怪”、“两个糯介”,真所谓“鸭听雷”了。
没想到,住在第八号房的班主任兼语文教师陈文昭倒为我高兴有加,说我同化州仔、吴川仔、信宜仔、雷电仔的对话是独具特色的文艺小品,可以搬上同寅堂为开学晚会或周末晚会助兴;又说我是研究广东方言的好料,大可跟他学好普通话,将来在语文教学方面发热发光,于是他这末句赠言,对我此后的爱好和事业起了一锤定音的作用。干脆,他就是我的指路仙人了。
当时,高州中学同湛江一中幷排为粤西地区十七县市两所省重点,高中每级两班,区外省外的人可来投考,但不招旁听生、拟价生、高酬生、插班生、复读生,不优惠照顾任何干部子弟和关系户,按百分之四十指标领发政府的助学金。我级男生九十五,女生才九人,由陈文昭老师受托往湛江市依照考分次序和考生志愿録取交差,本校陆校长、林教头的子女仅差一分没有入围也不予优待。我给校刊《高中青年》写了一首入校有感,其中有四句大意是“公道在中央,校园正气扬,贫寒都免费,助学补钱粮”,被学兄们戏称为“高一诗人”,被校长选上瓣香楼让林教头化装成圣诞老翁,出操场向全校师生贺过新年。廿二年后,我在湛江市遇见林教头,他重逢花甲,眉发飞霜,却仍然记得我曾在入学感中歌颂过同寅校长的招贤纳士余风,带我到化工研究所去看过我们敬爱的教导主任李宗耀。李招呼我时说:“记得记得,入学不久写过公道在中央,校园正气扬的诗;最后一次考化学却改名为“梁桂”,革了“梧”字的职,也许嫌它软弱早凋吧?”遇见许振南老师,他降阶举手说:“有印象,你,你不怕‘几何三角攻爆头殻’。”遇见原团委书记吴茂芝,他老远就喊出我的姓名和别号,说我读高三时住西楼十六号房,是他的右邻。我不得不佩服这些师长的强记能力,但更主要的是他们关爱教业,关爱学生,关爱人才,永怀高州中学的热,永发高州中学的光。我和我的同班同级,也因此而母校难忘,恩师难忘。
我们级十九位科任老师授课都很成功。从高一到高三,陈文昭、钟竞达、梁裕通、朱耀文、苏宪章、梁镇文、陈怡森、苏普元、许振南、程登瀛、覃恩汉、万朝琛、李宗耀、车乘运(代课)、屈伟昌、熊清明、莫世光、林植枢、卢开隆,他们善于勾画点厾,令学生见藤见瓜。在他们的教导下,学生们爱语文,爱到或能熟背评述,或能仿拟创新;爱历史,爱到效其表解方法以简记之,诵其所引诗文以佐证之,学其诙谐幽默以深化之,忆其辨别标准以免认伪作真;爱数理化,爱到公式定理滚瓜烂熟,实用表、周期表择主而记,课内习题全部解完,要求循序提供京沪穗宁等处的大赛难题作为“夜宵”;爱其它,爱到几乎人人满分,令教者更加敬业竭能,欢欣鼓舞。他们专业基础雄厚,光热无穷,无愧于“群星闪烁”的礼赞。
而且,高州中学之益我,有生如一日,在生无止境,是盛矣乎!我毕业后,按母校“最适宜读师范”的意见,到华南师院去学中文。稍后,熊老师也到该院进修俄语,住在我的东侧。那其间,他每周单日晚膳后同我步出院外丁颖验试田转悠一个多小时,答我所问;隔周周末领我到中山五路他姐家住一宿,然后逛广州八大景。我说希望有缘见见由母校调来该院的张仲照教授,他就带我去见张十来分钟,接受张“熟透教材,自有口才”的秘决。我遗憾无由见上同寅校长一面,他就带我去文史馆补了一课,听取老人家“将来可以爱生如子,做个好老师”的勉励。我为自己废弃英语致歉,他说这也怪他,他教学上比不上吴宝资;启发我当教师应该有教无类,鼓励学生尽心尽责完成学习任务。还规劝过我,要坚持一定量的体育运动,像卢老师那样,练好自身,带好学生。他代表高州中学,也代替华南师院,为我补上了终生合用的师范课程。
我一九六二年秋初被分配到文化落后的雷南县从事中师、普高语文教学,以后每个寒暑假都回高州求经借宝。开初两年,调到高师任教的陆校长听了我的口述,中肯地指出某风可长,某法可用,某方面不宜太严;建议我从高小语文里摘编有关文体、章法、范句、修辞、逻辑等常识为例,补教适用的中师语文教材,以原高州中学梁巨杰、梁镇宇两位前辈的点评法和串讲法为典范,教我怎样因材讲授古诗文。陈文昭老师叫我不妨采用分类对比法推普,放手让学生缩写某些课文以解决阅读课不受欢迎、作文课言之无物的问题。文革十年浩劫,高州中学和我献身的所谓“封资修温床”“小宝塔”同遭解散了,我的良师调到深山更深处去了,我自动选择天涯对海角去了,但我仍然不断得到他们的启发和指引,懂得从鲁、毛两位语言大师的著作中撰集民办教师、农村志士用得着的语文工具为他们服务。白手包教中师进修班有困难,我回到高州茂岭南麓求助于陈、钟两位行家,他们指点迷津犹恐所言偏颇,又写信介绍我到地区师范去请教华东铨教授,到大井中学去拜访教界巨魁揭培支。其急我之所急,助我之需助,是我的任何至亲密友也比拟不来的。高州中学复办至今,我先后将近二十次为南油中学而母校重游,想效法她迅速提高教学质量和升学率。屈伟昌、梁广GFDAC、陈文昭、陈永年等几任校长都待我如上宾,有求皆应,和盘托出自己管理上实行“闭门拒扰、班自求安”,教学上全面狠抓“知识面不容残缺、知识点人各过关”,交际上与各名校校友保持密切联系以沟通信息,和尽早瞭解高考动向,科研上安排专人作论、命题、制卷等等具体经验;叮嘱我摸准学生的基础,不讥笑,少激将,多鼓励,多方诱导学生摸熟标准化题型和抓准材料作文、定向作文的最佳构想。梁裕通、梁达宇、林仲图等老师热情赠书送卷,祝我自成体系。何祖干校长和容昌周老师听说我继承母校前辈“烟酒茶牌无一嗜”,特地悠车送我到天子山之阳临眺她的即将动土的新校址,让我提前沾了她“全国千所示范性高中”荣誉的晖光。
止于今日,八路传闻,高州中学的校友早已遍及五大洲三大洋了,她的贡献早已比以前扩大千百倍了,我五岁那年听来的四句歌謡应该改一个字唱成“桃李芬芳,名扬万国”了。我只遗憾,当初体育老师口述的半比挑夫职业联“炭去盐归,黑白分明山水货”,历史老师集成的半比鲁迅杂文联“梁先生‘我不生气’”,初高中同班六年的肖焕豪同学言传的宝盖头字联“寄宿客家,寂寞寒窗空守寡”(要求全用底下挑心的字对出),我至今尚未完成自觉十分工整的联尾,自己拟制的拆字联下句“马大可骑”也终于找不到有人认可的联首,枉蛀语文课本到古稀,实质还是曹江箩面大番薯,没为母校酬过热,增过光。
一九九○年,我侥幸碰上指标,载名特级教师行列,不知底细者猜我天分颇优,深知原因者谓我全赖母校良师慷慨添油。知者之言是也,知者之言是也:
六十五年,高州中学,惠我良多!
(作者系高州中学1958届校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