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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湾散记
畅游美丽的宝岛——台湾,是我多年的心愿。
2001年9月19日,这一心愿终于实现了!应台湾中港文化协会的邀请,广东省文史研究馆文化交流团飞越海峡,到达对岸。
访台期间,我们与当地书画家一起即席挥毫,切磋艺术;到新竹社会教育馆等单位座谈,增进相互瞭解;参观了不少风景名胜,会见了许多亲朋故旧,结识了一批新朋友。主人的盛情,宝岛的风光,给我们留下了美好的印象。
九日之旅,时光虽短,感受良多。聊记片断,以飨读者。
访“胡须梅园”
梅花,古往今来,一直受到中国文人的锺爱。从南朝诗人何逊的佳句“含英当路发,映雪凝寒开”起,咏梅诗词争艶斗芳,成为诗坛一个奇观。北宋林和靖隐居孤山,以梅为妻,以鹤为子,他的“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则被视为咏梅之绝唱。大诗人苏东坡和陆游,也分别吟出“故作小红桃杏色,尚余孤瘦雪霜枝”和“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令梅花又增添了几分韵味。梅花,已经成为一个独特的文化符号。
“胡须梅园”园主李锦昌先生,幷非文人,却同样对梅花情有独钟。正是通过这个文化符号作为纽带,他与文人结下不解之缘。我们赴台湾开展文化交流,便是通过他牵线搭桥的。抵达桃园机场之时,李锦昌前来迎接,他的胡须梅园也就成为我们台湾之行的第一站。
汽车沿高速公路向南行驶,一个多钟头之后,便到苗栗县南庄。这里被称为台湾的“世外桃源”,只不过盛产的是梅而不是桃。30年前,国画艺术大师张大千闻名而来,寻梅未遇。这件事传到李锦昌耳里,他毅然放弃养鹿而改行种梅。数十个春秋寒暑,他走天南地北,爬深山大岭,觅优良品种,培植出各种梅树2000多株,梅花盆景千余,合称“三千佳丽”。梅花不仅改变了他的生涯,也改变了他的形象,改变了他的性格。他留起引入注目的络腮胡子,自称“胡须李”,将自己的梅园命名“胡须梅园”。也不知是谁,忽然发现他的胡须加秃顶酷似达摩祖师,于是添了个雅号“李达摩”。此后,“李达摩”、“胡须李”连同他的“胡须梅园”远近闻名。每逢早春,梅花盛放,前来观光之客人络绎不绝,小小梅园成了人山人海。
我们来的不是时候,无缘观赏他的“三千佳丽”,梅园里连叶子也很少,一眼望去,全是赤条条的枝干。我脑海中不停地搜索古人咏梅的诗句,却无一对得上号。正想着,李锦昌招呼我们到他的“田园艺廊”。李太太早已泡好一壶“胡须梅花茶”,据介绍,这种茶是采含苞待放的白梅花蕾制成的,有性平酸涩、疏肝散郁、和胃生津之作用。饮了一杯,果然如此。看不到梅花,却品到独特的梅花茶,也不失为一种补偿。不知林和靖们是否有此体验?看来,梅园园主与文人雅士终究有些区别。我们一边品茶,一边欣赏艺廊中的书画。这些书画大部分以梅为题材,有程十发、关山月、黎雄才等大师的作品,也有后起之秀的新作。
小憩之后,李锦昌将我们带到梅园,如数家珍地逐一介绍其珍贵品种。其中一种“柳梅”,将婀娜的柳枝和玲珑的梅花合而为一,当然是这位种梅专家的得意之作。不知道是梅花茶起的作用,还是受到这位园主的感染,我忽然对那赤条条的青枝有了好感。在花季,人们欣赏的是“凌寒独自开”的梅花,以及作为衬托的叶子,而它们,是连陪衬的资格也没有的。然而,起码种梅的人,决不会忘记它们的作用。没有它们,何来“三千佳丽”?现在,没有花的装饰,没有叶的遮掩,它的真容,它的风格,它的个性,才得以袒露无遗。我由此而看到了梅的另一面,具有阳刚之美的一面。想到这里,吟了一首诗:
秋日梅园见劲枝,未逢花季亦相宜。
清茶凝得暗香好,脱却俗尘随处诗。
次日即席挥毫时,我特地请吴静山馆员书成条幅,赠予李锦昌,他高兴地珍藏起来。
神秘的日月谭
在台湾风景名胜之中,有一山一水是值得一游的:山是阿里山,水是日月潭。可惜台风暴雨损坏了通往阿里山的道路,“高山青,涧水蓝”的景色无缘一见,实在是件憾事。不过,留点遗憾也无妨,反正来日方长嘛。好在到了日月潭。
过去,提起日月潭,我的心里便升起一种神秘之感,猜想它既然以天上之日月命名,定有一段惊天地、泣鬼神的典故或者传说之类。在中国,大凡颇有名气的山水,无不如此。比如杭州西湖,就有白居易和苏东坡这两位大文豪留下的“白堤”“苏堤”以及“青山有幸埋忠骨”的岳坟,还有“梅妻鹤子”的林和靖,英年早逝的名妓苏小小,由蛇化成人的白娘子等等留下的踪迹,正如余秋雨先生所说,“像一个收罗备至的博览会”。到底是这些故迹凭藉西湖而千古不朽,还是西湖凭藉这些故迹而身价倍增?一时难以说清。
日月潭虽也大名鼎鼎,却未见有什么名人“到此一游”而留下的足迹。潭边有一座文武庙,由于台风损坏,正在维修,“游人止步”,我们没有进去,只知道庙中供奉的是孔夫子和关云长,而这两位圣人幷未到过此地。——孔老先生曾经说过:“道不行,乘桴浮于海。”但只是说说而已,没有行动。勉强算得上故迹的是玄奘寺,那里供奉着这位大师的“舍利子”。玄奘就是家喻户晓的唐僧,当年只是西天取经而没有“东天取经”,因此不会途经日月潭。他去世大约1000年之后,侵华的日本人竟将这位大唐高僧的舍利子抢走。抗日战争结束后,几经交涉,总算完璧归赵。该寺就是为供奉这舍利子而建的,位于潭边高处,我们没有上去。至于日月潭之得名,据介绍,是由于北半部好象日轮,南半部好象月钩。这种景象,大约须坐直升飞机或者登上附近的制高点,才能看到。我等虽无此眼福,估信其说。
这么一来,原先的神秘感岂非荡然无存?也不见得。它能聚日月于一身,就已得天独厚。在中国传统文化之中,日为阳之代表,月为阴之代表,日月相依,阴阳合德,刚柔相济,这不正是日月潭的本色么?潭中之水清得出奇,在我所到过的湖泊之中,只有新疆的天池可以与之相比。然而天池传说是王母娘娘的瑶池,水十分之冻,也只有王母娘娘才有资格享用。1998年我到那里,正值下雪,景色确实迷人,但我这从南方来的文弱书生不敢久留。回宾馆后,写了一首诗,末两句是:“仙境纵然无限好,吾曹毕竟属凡人。”日月潭之水就不会给人以这种感觉。它清而不冷,清得优雅,清得可亲。我想,大概是有日有月之故吧。我们游览之时,适逢台风刚刚过去,游客很少,更显出它的幽静。虽值仲秋,四周的山峦依然青翠,根本不理季节的变化。是水如明镜,倒映山峦,使它勤于拂试;抑或山峦肩负护卫该潭之使命,精神上不敢有丝毫之松懈,自然长葆青春?不管如何,山和水紧密结合,相辅相成,正是日月潭的精妙之处。这又是一种阴阳合德,刚柔相济。乘舟泛游,四周都是清澈的水,带着轮轮波光,带着山峦之影,带着日月之彩,向我们不停涌来,仿佛将我们溶于水中。日、月、山、水、人浑然一体。我想,这大概就是我国传统文化中“天人合一”的完美境界罢?
在日月潭旁边有个“九族文化村”,展示原先居住在这里的九个少数民族的传统文化,有建筑庭院,有各种文物,还有歌舞表演。九个民族之中,我只知道一个邵族,其余未及查考。潭中的拉鲁岛,原为一座山头,便是邵族的祖灵圣地。因后来水位升高,淹没周围坡地,遂成一小岛。日月潭的历史,日月潭的真正故迹,就在这里。据介绍,它还是潭中日与月的分界呢。
参观张大千先生纪念馆
台北,是我们这次台湾之行的最后一站。说实话,我对这类大城市不怎么感兴趣。早些年听苏芮唱的一首歌:“什么时候蛙鸣蝉声都成了记忆?什么时候家乡变得如此的拥挤?高楼大厦到处耸立,七彩霓虹把夜空染得如此的俗气。谁能告诉我,谁能告诉我,是我们改变了世界,还是世界改变了我和你?……”歌中所写的大约就是台北。其感伤而深沉的曲调,使我感受到一种难以忘怀的震撼。同时,我们抵达之际,它刚刚经历特大台风暴雨的“洗礼”,元气尚未恢复,给我的印象不算佳,还不如小小的新竹。唯有这纪念馆是个例外。
它其实是张大千先生的故居,座落于台北市区之北的双溪旁边,周围山青水秀。四合院式的建筑,江南园林式的庭院,处处充满中国传统文化的韵味。在充满拥挤人潮和七彩霓虹的台北市区之中,竟有这么一片小小的绿洲,它的主人又是一位艺术大师,实在难得。大师仙逝后,根据其遗愿,作为纪念馆。平时幷不对外开放,全赖李锦昌先生的关系,管理人员才欢迎我们前去参观。
来到纪念馆门前,“摩耶精舍”四个大字赫然入目。据管理人员介绍,此名乃张大千先生所取。摩耶是佛祖释迦牟尼的母亲,据说她腹中有三千大千世界。然而这个精舍里只有一个“大千世界”,已经足够。整个布局也是张大千先生亲自设计,从正屋到后园,从客厅陈设到中庭通道,无不体现这位艺术大师与众不同的喜好。值得留连的是画室,当中有大师挥毫作画的蜡像,看到蜡像,如见真人。管理人员特许我们每人与蜡像合照留念。蜡像旁边有个猿猴,当然也是标本,据说大师生前很喜欢猿猴,常与嬉戏。我们都希望欣赏大师的艺术精品,可惜馆内幷无陈列,只挂着几幅大师生前的照片。其中挂在画室的是他在敦煌的留影,从中可以体会到大师生前眷念祖国大陆的情结。
步出后门,入目的是小桥流水,曲径通幽,宛然一幅山水佳作。园中有一池,名为“影娥池”,池中种满荷花。池畔是两座茅亭,一座题名“翼然”,另一座题名“分寒”。“翼然”下有对联一副:“独自成千古,悠然寄一丘。”见此,我不禁想起刘梦得的《陋室铭》:“苔痕上阶绿,草色入帘青。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可以调素琴,阅金经。无丝竹之乱耳,无案牍之劳形。”细细品味,这“陋室”也许跟达官贵人的府第相比,差距不小;但至少在我看来,幷不觉得有什么“陋”。大约这“陋室”与“寒舍”一样,其实是文人们为了显示自己“安贫乐道”而赋予的雅称,不仅刘梦得如此,铭中提到的“南阳诸葛庐”和“西蜀子云亭”也是如此。精舍中这两座亭舍弃现代建筑材料而用茅草盖成,跟刘梦得的“陋室”可谓异曲同工。在两座茅亭旁边,还有一座“考亭”。考者,“烤”也,此乃大师生前烤肉之处。亭前巨石刻着“大千居士乞食图”。我觉得有点调侃的味道,从中可见大师幽默的一面。
中庭和后园有不少盆栽,都是大师留下的。最为引人注目的是玄关处的“迎客松”。这是一棵黑色的松树,树枝往下坠,宛然鞠躬迎客。还有四盆“铁柏国宝”,称为国宝一点也不过分,据说它们的树龄均在200年以上,枝干苍劲,姿态雄浑。后园中种植许多梅树。大师生前锺爱梅花,认为它代表我们中华民族坚忍不拔的精神。他长眠之处,便是个“梅丘”,其苍劲的梅树,是李锦昌先生特意种的。
古人常以梅鹤幷称,有梅当有鹤。果然,我们听到了鹤声。管理人员说,凡有贵客来访,鹤就会发出鸣叫。我们走近鹤笼,一对灰鹤还张开双翅,向我们这些来自海峡对岸的客人表示欢迎呢。伴梅鹤而长眠的大千先生倘若泉下有知,自当感到欣慰。
2001年9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