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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不止,搏斗不息——纪念颜邦倜同学



  任镇寰

  我与邦倜可定义为“老同学”,因为我们中学就同学了。我们是衡阳市一中的学生。他比我高一个年级,是全校少数几个“最优等生”(每科90分以上)之一。很知名,高高瘦瘦的个子,清秀,许多女生会背后对他叽叽喳喳。所以,我认识他,他并不认识我。他认识我是在1956年9月初,我作为新生进中山大学没几天,在宿舍走廓里见到他,几乎是惊喜的发现:这不是颜邦倜吗?怎么会是他!他也读地理系?立即走过去问:“你是颜邦倜吗?”“是”。邦倜似乎也出奇的看着我。就这样,我们认识了。从此,我们结成了一辈子的知心朋友。

  1957年反右运动中,他因为说了几句不满自然地理专业的话,被划为“右倾”,开除团借。很气愤,很苦恼,经常会在晚饭后找我去散步。那时候的中山大学校园真是美极了,有许多安静的地方,散步一圈回来,心里会舒服很多。在散步的时候,邦倜会尽情发泄:“自然地理专业难道不要改革了!不要前进了!我哪句话错了?发动大家提意见,回过头来又打击,那些东西不是人!”我说:  “声音不要太大了,小心补划你右派。”他说:~怕什么,右派就右派,当个谭嗣同!”我说:“谭嗣同要是跑掉,日后说不定还能帮助孙中山一点忙,会更有贡献。”“狗屁,狗屁!”他回击我。但是,他究竟还是忍下来了,没有公开的去发泄。

  正在这个时候,他身体已经不太好,且与一位女生有较密切接触。很伤感:“完了,完了,这辈子真的完了,(那位)女生(恋情)完了。”有时,他也会念一、二首写给那女生的诗作给我听,忘却了当前的遭遇,陶醉在片刻诗境之中。

  不久,他确诊患肺炎,休学养病一年,1959年复学与我同班。复学后,精神上好了许多,只是初恋的创伤伤了他一辈子,始终未能抚平。

  1960年毕业,邦倜分配到安徽师范大学地理系当助教。跟着来的是全国三年困难时期,安徽是全国重灾区之一,生活特别困难,邦倜得了水肿。但是,他仍刻苦学习,积极工作,常常熬到深夜1、2点钟,节假日也少休息。领导很重视他,培养他,让他讲大课,学生反映也很好。他雄心壮志,欲展宏图。一次我们在南京他叔叔家见面时,他豪言壮语,“我要振兴安徽师院地理系。”但是,好景不长,文化大革命降临了。“振兴”的梦也终断了。他到院图书馆去工作。许多人无所事事,或者参进“革命”洪流里去了。他却不愿浪费青春,除了应付图书馆日常工作外,自学英语,在一位英语大师指导下,一头钻了进去,不几年工夫,卓有成效,翻译了50—60万字的书稿。在那国家前途、个人事业渺茫的岁月里,他仍然勤奋不止,自得其乐,又长了学问,幸哉!善哉!美哉!

  1980年,由于家庭等多方面原因,他调回家乡——衡阳医学院教英语,之后衡阳师专得知他是中山大学自然地理专业毕业,且在安徽师院教课多年,特请他到师专地理系任教。师专聘有外借英语教师,这给邦倜提高口语能力带来方便,他经常去找外借老师请教或“吹牛”。

  邦倜英语水平高,又有教学经验,一些中学常常会请他去给毕业班讲课,凡经他讲授的学生,英语水平都提高很快,高考成绩好,所以在衡阳市各中学颇有名气。这一点让我的大儿子也沾了光。我的大儿子读高一时,意识到,不读名牌高中,考大学有难度,我让他到衡阳市去找邦倜。邦倜时在湖南鼎鼎有名高考録取率很高的市八中教毕业班英语。他毫不犹豫带着我小孩去找校长,校长很为难,磨了一段时间,仍不想答应。邦倜侠义心肠,说:“好,校长大人,你今天不收下这孩子,我也同你BYE-BYE啦,你的书我不教了。”说了拔腿就要走。校长急了,忙拉他:“好,我破例,我收了,我惹不起你,你是我的爹。”我的孩子就这样进了八中读了两年,回到广州,很顺利的考上了大学。

  1987年湖南水利学院成立,需要地理教师,考虑到省城对事业发展条件更好,邦倜就调进了该院。确实,到省城的天地广阔多了。邦倜一方面认真教学,一方面广泛活动于地理学界和环保学界。特别是对洞庭湖环保和淤塞问题提出许多好的见解和建议,得到省政府的重视。几年时间,已是小有名气,被省政府聘为湖南省自然科学谘询委员会委员。

  1996年11月初,我到长沙参加庆祝陈国达院士85岁生辰活动之际,于5日晚偕我二弟任振亚一起到他家。他很高兴,亲自下厨置酒款待,侃侃而谈。他正在起草一篇关于洞庭湖环保方面的文献。他已办好了去美国的护照和签证,但为此文献推迟赴美20天的时间,就是这20天的时间,可能换走了他20年的生命!

  在他家大约谈了二个多小时,他又陪我去看另一位老同学丁志度(也是衡阳市一中同学,中山大学物理系毕业),又喝酒,美酒人口,他又兴致勃勃的谈起洞庭湖的生态、环保、中学、大学生活……大概已是夜11时多了,仍精神振奋,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我告诉他,很晚了,该回去了。他坚持要自己走回家,说他身体很好,二、三里路算什么!我两兄弟押他到“的士”里去,把他送回水利学院,依依道别。谁料这一别竟是永别,这一欢乐忘形的聚会竟是永远不抹的纪念,永远难忘的记忆。

  11月8日晚,就是我们这次聚会的第三天晚上,我刚刚回到广州还只几小时,邦倜的女儿颜红卫来电话,哽咽的告诉我:“我爸爸走了,脑中风。”原来,昨天上午9时左右,打扫卫生的钟点工看见他躺在床上,头晕,劝他去医院看看,邦倜说,“没事,躺一躺就会好的,过去也有过。”快到中午时,有人来看他,见他躺在床上不能挪动了,赶紧送到医院,经抢救无效。呵,大意呀,大意!有高血压,怎么会这么大意!

  我怎么也不敢相信红卫的话是真的,不敢相信。但事实是事实,邦倜走了,确实走了,带走了多少理想,带走了多少憧憬,带走了多少感情,带走了多少遗憾!他的关于洞庭湖环保文章没写完。他企盼去美国看望至亲的小女儿没有成行;唠叨困扰他几十年的岳母好不容易给她儿子接走,独自过安静的日子还没一个月(妻子已在美国)……走了,一切都走了!搏斗一辈子真的没过多少安稳的日子。唯可慰借的两个贴记着爸爸的人才出众的女儿,也远在他乡,离多聚少。

  安息吧,邦倜,人都会走完青春,你没欠下世界什么,却留下了许多,搏斗一辈子,尽可以问心无愧的安息。安息吧,我的老同学,我的知心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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