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汉班固撰《汉书·地理志》有一段著名文字，指出我国海上丝绸之路最早经过的国家和地区。其曰：“自日南障塞，徐闻、合浦，船行可五月，有都元国，又船行可四月，有邑卢没国，又船行可二十余日，有谌离国，步行可十余日，有夫甘都卢国。自夫甘都卢国，船行可二月余，有黄支国。……自武帝以来，皆献见。有译长属黄门，与应募者俱入海，市明珠璧琉琉奇石异物，赍黄金杂缯而往”。从文字看，这条交通线最初是因丝绸贸易而开辟，既是丝路，又是商路，也是后世所称南海丝绸之路的由来。故且勿论这条交通线所经国家和地区相当于今天何地仍有很多争议，即使其中始发港之一的徐闻港地望，也还是见仁见智，难以统一。而近年问世《南海“海上丝绸之路”始发港——雷州城》〔1〕一书，几乎众口一词肯定汉徐闻港地望就在今天雷州城附近，似乎这宗历史悬案可以到此划上一个记号。笔者以为不尽然，虽然该书列举不少证据说汉徐闻港地望非今天雷州城附近莫属，且也有一定道理，但也不容忽视，对这一历史悬案，更多的人主张汉徐闻港地望应在今徐闻县西南五里乡二桥、仕尾、南湾村一带，个人也赞同这种观点。这有历史地理区位和环境、文物考古，以及区域开发等要素支持。兹列如次。

　　1、港址历史地理环境

　　据实地考察，汉徐闻港在今徐闻县城西南约10公里的三墩湾。这一海湾东西分别为南山半岛和仕尾半岛夹峙，尾瑞相距约1.2公里，分布成片滩涂和红树林。雷州半岛为溺谷型海岸，第四纪以来处于下沉状态，利于港口选址。海湾有头墩、二墩、三墩、偻时墩等花岗岩小岛，呈半圆形拱卫海湾，起到避风、减潮作用，形成一个天然避风塘。小岛间至今仍有航道，为三墩港使用。三墩港为那捍溪出口，造成河海相接状态。那捍溪发源于徐闻县城西南北草岭，今长约10公里，河宽平均4米，水深1米，流量约每秒0.6 立方米，在当地是一条较为重要河流。1958年在河口修筑栏河坝，致使河口、海湾沉积日益旺盛，河床、海湾淤浅，坝内河漫滩、沼泽发育，盛长蒲草等植物。可以推想，在现代人类对这一带环境严重干扰以前，河流水量应较为浩大，它不但是一条重要交通线，也是港口船舶淡水、食物补给线。海湾两侧散布大片海滨台地，呈二级阶梯，现为南湾、二桥、仕尾、南山上村，南山下村子等聚落所在。其中最大一块南湾台地海拔约10米，最高点为12.5米，为玄武岩基底，地质基础坚固，视野宽广，可眺望北部湾海面，故《汉书·地理志》说“自合浦徐闻南入海，得大洲，东西南北方千里”，即从徐闻出发，可渡海至海南岛，表示这里是一个优良港湾。另外，这片台地不仅有可供修建房屋、堆放货物所需用地而适宜城邑建设，也利于军事防守，故被认为是汉合浦郡治和徐闻县治所在。明万历《雷州府志》称“徐闻县城，汉元鼎置县海滨讨网村，”〔2〕到清宣统《徐闻县志》仍说“县西南三十里讨网村，即旧县地。前临海，峙三墩， 中有淡水，号龙泉”。〔3〕据当地人告知，今三墩港旧称讨网港，因邻近有讨网村得名。而“龙泉”保留在二墩至今，为一直径1.4 米石砌水井，深0.6 米，水质清甘，仍可飮用。头墩原有淡水井，后湮。三墩水井也是石砌，径1.5 米，深3.2 米，水深0.5 米，涌水量丰富。这些水井遗址验证了志书所记。而据《后汉书·地理志》合浦郡下辖五县，即徐闻、高凉、合浦、临允、朱卢。按在这里徐闻为首县，即郡治所在。因同书注云：“凡县名，先书者，郡所治也”。显见，汉徐闻县治也同为汉合浦郡治，均在同一地点。

　　郡县治所在城鎭，应拥有一定经济腹地，以保障经济供给。今三墩港一带古代和现代都有大片稻田，“那捍溪”以“那“为首地名，反映古代稻作文化发达，“那”古越语意为“水田”。广西和广东南路至今仍保留大量以“那”字为首地名，如徐闻有那加，海康有那稳，吴川有那罗等。“那”字地名分布区即农耕区，三墩一带得以有农业基础，达到郡县治所对经济条件的基本要求。另“徐闻”一词，一说为古越人居地，今读为“ⅹú Wén”，而古音为“查扪”（ca mang ），属今日壮语，意为河口，〔4〕与那捍溪河口区地理形势相符合。三墩一带即讨网村自汉元鼎六年（前111年）作为徐闻县治以来直到唐贞观二年（公元628年）才由此迁至今县以西9公里的麻鞋村，元至元二十八年（1219年）再迁至今治（旧称宾村），讨网村遂废。故谭其骧先生主编《中国历史地圗集》汉徐闻县治及西晋徐闻（珠官）、三国吴、南朝齐、梁、陈三代的齐康郡郡治和徐闻县治均标在今徐闻县西南沿海，即今三墩附近二桥、仕尾、南湾一带。

　　2、文物考古遗址支持三墩港为徐闻港

　　20世纪70年代以来，广东省博物馆和湛江、徐闻等有关文博部门，对雷州半岛尤其是徐闻县作了多次实地考古调查和局部发掘，从发现汉墓及其他出土文物，支持今徐闻三墩港一带大有可能是汉徐闻港和徐闻县所在地。

　　1973年和1974年广东省博物馆等在徐闻县西南沿海华丰、红坎、槟榔埚等村发掘51座东汉墓，另在西连、角尾、迈陈、竹山、县城附近等地发掘出一些汉代遗址和墓葬，出土一批陶器、铁器、五铢钱、银和珠质饰物等，据此认为，徐闻西南沿海在汉代是一个人口稠密地区，并指出“解放后广东各地发现的汉墓凡密集成片者，几乎都是当时的郡县城郊。因此，我们认为汉代徐闻县城应该位于这片范围之内”；而“现今的海康县城（今雷州市）位于雷州半岛中部，并非海港，距琼州海峡也较远，附近也未发现大片的汉代遗址或墓葬。因此不可能是汉代徐闻县城的故地”。〔5〕根据1981年开始的文物普查成果而编辑刊行的《中国文物地圗集·广东分册》更标示在徐闻迈陈一带有昌化坡汉墓、土旺村汉墓、计养岭汉墓、华丰岭汉墓群、提塘村汉墓、汉华丰港遗址；在县城西南、东南海滨则有二桥村汉遗址、红坎村东汉墓群、角尾东汉墓群，以及县城南郊槟榔埚、北潭村、石园村东汉墓群等。〔6〕此圗集出版后，1990年、1993年和2001年，有关部门又对上述地区进行文物考察，连同以前墓葬，约发掘汉墓300多座，占全县汉墓2/3左右，不但进一步验证已有结果，而且在仕尾村附近首次发现“万岁”瓦当，其风格与广东五华县城狮雄山、澄海龟山、乐昌城郊汉代建筑遗址出土同类文物有很多共同点，显示当地必有官衙一类行政管理机构建筑。〔7〕特别重要的是仕尾出土瓦当与西汉都城长安等地出土“长乐未央”、“长乐无极”、“千秋万岁”、“千秋”、“万岁”、“长乐万岁”这类吉语圆瓦当同一风格特点，联系以上广东县城及近年广州中山四路发掘南越国宫署以及福建崇安汉城等遗址同类“万岁”瓦当，〔8〕徐闻仕尾一带有官衙一类建筑无可置疑。另外，徐闻仕尾一带以上遗址还出土粗细绳、乳点纹板瓦、筒瓦、印纹砖、方格纹加圆形、菱形戳印陶罐、弦纹陶罐、卷云灵芝纹瓦当等。其中1993年在仕尾、南湾、二桥汉文化层中发掘汉代墓葬、灰坑、房屋遗址、水井、烧土面及柱洞等，保存有罐、瓮、盆、钵、碗等各种生活陶器、陶网坠、陶纺轮、板瓦、筒瓦等建筑材料约共一万多件，首次发现铜质怪兽纹铺首，即墓门铜拉手，形制与广州南越王墓出土的同类器物风格相一致，另有斧、凿、刀、鱼钩和发钗、指环等铁器，盆、碗、镜、箭镞等铜器，五铢钱、手镯等银器，以及琥珀、玛瑙、水晶、丝晶、琉琉、银珠、寳石、青金石、檀香珠等饰物和陶屋，内有 臼俑等，进一步印证这一带是一个规模较大聚落，内设官衙。其中在二桥、南湾汉遗址中出土中一枚鎏金龟铜印，上刻“臣固私印”，时代为西汉中期。此印虽为私印，但看来印主人非同一般，应有相当社会地位，这亦与上述出土文物组合特点相符合。文物出土遗址为一片完整台地，坐北向南，虽未见城垣，但有堆土垒石为基，类似山寨。主城寨基犹存，残宽3.5-6.8米，残高0.6-1.25米。实测南北长95米，东西宽85米，周长360米，呈长形，面积为8075平方米。〔9〕主城遗址发现柱洞，排列不是很有规律，可能是较为简易的干栏式建筑遗存。而其中墓葬与广州汉墓相似，具有典型南越族埋葬风俗。这一遗址被列为广东所发现的10个汉代建筑遗址之一 ，又是4个出土汉代瓦当的遗址之一，应是县治以上建筑遗址。〔10〕笔者曾二次到该地考察，见地面各种圗案陶片、绳纺瓦片、米字纹砖块等，俯拾皆是，当地文博部门和村民正大量采集收藏。笔者并被告知，村民盖房子挖地基，常有汉砖汉瓦出土，表明这一带大有可能是汉合浦郡治和徐闻县治。当然，最终结论仍有进一步考古发掘。

　　3、汉代番禺与徐闻港关系

　　无论汉徐闻或徐闻县城在何处，都不是孤立的问题，作为南海航海线上一个港口，它离不开番禺（广州）这个岭南最大的经济都会。因为祇有沿海各港连接起来，才能形成一条完整航线，发挥港口功能。战国时番禺是个原始聚落，有人称之为渔村，秦为南海郡治和番禺县治，到西汉史籍虽然明确指出番禺是海内外商品辐辏中心，但没有说它是对外启航的始发港。如《史记·货殖列传》说“番禺亦其一都会也，珠玑、犀、玳瑁、果、布之凑”：《汉书·地理志》则曰番禺“处近海，多犀、象、珠玑、银、铜、果、布之凑，中国往贾者多取富焉“。这两书均为官方正史，番禺的政治、经济地位又十分重要，汉初又为南越国都城，如果眞为始发港，谅应见于文字记载。故郭沫若主编《中国史稿》认为，“从中国的交州合浦郡徐闻县（今广东省徐闻县西）乘船去缅甸的海道也早在西汉时开辟”，“那时，海路交通的重要都会是番禺，船舶的出发站则是合浦郡的徐闻县”。〔11〕近年有人以广州中山四路发现秦汉（今改作秦）船台为重要理由，进一步论证番禺为汉代海上丝绸之路始发港。但这个“船台说”疑点甚多，难以支持始发港论断。然而，番禺作为集散中外商品的功能和港市地位无可置疑，祇是集散方式，可以是水路，也可以是陆路，或者水陆联运。按汉代航海技术和造船水平，航船不能远离海岸。外来商品可以上岸，从陆路集中番禺；相反，番禺也可以同样方式，将商品从陆路集中某港口，再转运海外。大抵三国以前，我国史书上记通商南海、西蕃诸国史事，常说在徐闻、合浦、日南以南若干里。上述《汉书·地理志》即是。但从西晋南北朝开始，常称距广州若干里了。最早明确记载番禺为始发港是西晋太康二年（281年）“大秦国奉献琛，来经于广（州），众寳既丽，火布尤奇”。〔12〕东晋法显《佛国记》载其“乘商人大船，上亦二百许人，……东北行趣（趋）广州。”到《新唐书·地理志》所记“广州通海夷道”即说“广州东南海行二百里屯门山（今香港屯门），乃风帆西行，二日至九洲石（今海南岛东北七洲列岛），又南行二日至象石（今海南岛东部大洲岛）”。广州作为航海起点记得十分具体。很显然，晋代以前，广州因未能接与海外通航，仍需徐闻、合浦等港为中转口岸，才能实现自己港口功能。这些中转口岸在某种意义上可视为广州的外港。在这种情况下，甚有可能藉助于陆上交通，将货物集中于徐闻港，再转输海外。1984年在徐闻以北遂溪县城附近发现南朝时代波斯银币和其他金银饰物107件，〔13〕说明有陆路交通经过雷州半岛，并与海上交通相配合，港口应选择在半岛南部，今徐闻三墩港应为合适地点之一。

　　4、琼州海峡海况险恶，港口应在雷州半岛西南部

　　从海岸带及近海自然条件看，雷州半岛冬季盛行东北风，夏季盛行东南风和台风，海上风大流急，沿海沉积也很旺盛，不及西部海岸条件优越，所以一般说来港口选址比较困难。唯雷州湾有良好的避风条件，雷州得此地利，后来能够成为港口。但南行至琼州海峡，海况大变，成为汉代沿海航行一大障碍，有必要在雷州半岛西部选择一个港口。

　　琼州海峡宽窄不一，最宽约40公里，最窄仅19.4公里，平均30公里。水深也很悬殊，平均深44米，最深可达120米。风向、海流复杂，变化很大，特别是海峡东入口，更是航海高危险区，古代视为畏途，航行尽量避开。因信风关系，粤西海区海流冬季从东北流向西南，其中一支流经过琼州海峡，风与海流迭加，加剧了东入口航行困难。粤西海区夏季恰好相反，盛行西南风，在北部形成一个逆时针方向的环流，使沿北部湾东岸航行的船只冲回原始发港徐闻，无法沿岸航行至东南亚。北部湾这个环流被称为“三合流”，即分三个方向运动的海流。宋周去非《岭外代答·地理门》指出，“海南四郡之西南，其在海曰交趾（即北部湾）。洋中有三合流，波头渍涌，而分流为三。其一南流，通道于诸蕃之海也；其一北流，广东、福建、江浙之海也；其一东流，入于无际，所谓东大洋也。南舶往来，必冲三流之中，得风一息可济，苟入险无风，船不可出，必瓦解于三流之中“。这说明宋代必须藉助风力，才能克服北部湾环流的影响，顺利地沿海岸航行。但风帆至东汉才用于航海，此前船只使用人力推动，故更受海流方向、大小控制。“三合流”在北部湾分布格局，显示亟有必要在南流江口选择一个港口，它不仅是湘桂走廊南出海口，也是等待东北季风之地，藉助于东北季风即可沿北部湾海岸南下。〔14〕这个港口即合浦港，与徐闻港相互配合，同为汉代北部湾主要港口。

　　琼州海峡又是鲸鱼（一说鲨鱼）出没海区，也危及航行安全。唐刘恂《岭南录异》记琼州海峡指出：“海鳅鱼即海上最伟者也。其小者亦千尺，吞舟之说，固非谬矣。每岁广州常发铜船过安南贸易。……舟子曰，此鳅鱼喷气，水散于空，风势吹来，若雨耳。……交趾回人，多舍舟，取雷州缘（沿）岸而归，不惮苦辛，盖避海鳅之难也”。〔15〕既然唐代从交趾航海入粤都要舍舟登陆，则汉代更是如此。这种状况，往往为许多人所忽视，以为从广州西南行，过琼州海峡即可入北部湾。恰恰是这个航行高危险区改变了雷州半岛港口分布格局。东南亚史专家陈序经先生曾指出，航船如从海康（今雷州市）出发，须绕过危险的琼州海峡，故古徐闻置于雷州半岛南端为是。〔16〕若经海南岛东南部海域南下，须经七洲洋即西沙群岛，也是航海危险区，自昔舟人云“去怕七洲，回怕昆仑”（即越南南方昆仑岛海域）。这样，最好的航线是避开琼州海峡，取陆路到北部湾南下。这是雷州半岛西部应有一个港口的缘由，这个港口即古徐闻港。〖LM〗〖HT4”H〗
5、北部湾沿海岸是西汉帝国交通枢纽

　　秦汉定都关中，我国经济重心偏西，与岭南和海外联系，过秦岭，入汉中，跨洞庭，溯湘江，经灵渠，顺湘桂走廊，过鬼（桂）门关，顺南流江即出北部湾。这是秦汉时期南北交通一条大动脉，所以《汉书·地理志》所列对外交通口岸，都环绕北部湾分布。其中以合浦港地位至为重要，其地望即合浦“故城在廉江府合浦县东北”，〔17〕附近已发现汉墓即有1000多座，这已为中外学术界认可，在此不赘。直到唐代张九龄开凿大庾岭道之前，湘桂走廊和贺江交通线地位并未动摇或削弱，由此也形成岭南开发自西向东、从北向南空间推进格局。甚至文化重心，也在西江一带。“当时（指汉代）珠江三角洲虽然也有相当的学术表现，但可代表广东学术思想的，还是西江中部的几个学者”。〔18〕番禺在三国以前不是始发港也与这个总体经济格局有关。古代贬谪岭南官员，多循湘桂走廊南下，唐李德裕贬海南，即有“一去一万里，千之千不还。天涯在何处，生渡鬼门关”〔19〕之叹。宋苏东坡贬海南，从徐闻递角场渡海，在澄迈通潮阁上岸。光緖《崖州志》说：“考宋时苏公渡海，由徐闻县直接指澄迈县通潮驿，非今日由海安指海口也”。〔20〕

　　这清楚表示历史早期，由于琼州海峡限制，北部湾交通居岭南交通主导地位，港口也沿岸线分布并各有其腹地。大抵合浦港以桂南和西江流域，甚至巴蜀等为自己腹地。徐闻港则应以雷州半岛和海南岛为腹地。徐闻港要辐射所及范围，港址选择就显得十分重要。

　　6、徐闻港应扼琼雷交通门户

　　秦代，大陆商人已进入海南岛经商，“秦以水德王，其数用六。今琼人行使铜钱，犹用六数，以六文为一钱，六十文为一两，六百文为一贯。又田禾以六把为半担，十二把为一担，亦用六数，皆秦旧俗也”。〔21〕但直到汉武帝平南越国，海南岛才正式归入中央王朝版圗，并在岛上设珠崖、儋耳两郡十六县，达二万三千多户。〔22〕这在汉代是个不小数字，比西汉平帝元始二年（公元2年）南海郡6县1.96万户还要多，亟需要加强对海南政治统治。海南又是汉帝国棉花 、蚕桑、丝绸等重要产区。汉人初履岛上，祇见一派“男子耕农，种禾稻、薴麻，女子桑蚕织绩”〔23〕的田园风光。朱崖太守孙辛因滥征岛上著名的“广幅布”而被杀。岛上人民反抗封建统治的斗争非常激烈，从二郡建立到元帝初元元年（公元前110年到前48年）60多年时间里，这种反抗和被压鎭就有9次之多，〔24〕特别是头20年反抗尤烈，是百越族中最多地区，所以汉王朝统治海南60多年便放弃了。这说明经略海南需要一个良港，既是货物运输港，更是军港，以便形成对岛上少数民族的军事打击形势。这样的港口在琼州海峡两岸都有。志称“烈楼港在（府）城（琼山）西三十里，乃汉军渡海处，有大石在海边，北有三墩，名曰烈楼嘴，海南渡徐闻此为最近”。〔25〕这三墩应为徐闻三墩港，由此至琼山新海为琼州海峡最短距离。宣统《徐闻县志》也说“渡海至琼，相传伏波南粤，军既齐渡、乃焚其舟，以示必胜。袁谭记云飮马于儋耳，焚舟琼山是也。”东汉建武十六年（公元40年）交趾女子征贰反，十八年（公元42年）伏波将军马援“将楼船大小二千余艘，战士二万余人，进击九眞贼征余党都羊等”，援军“遂缘海而进，随山刊道千余里”，〔26〕到合浦时副将段志病死，马援统军继续南征平叛。这次行军路线仍通过合浦郡海道，沿海岸线向交趾进军，时徐闻县恰处于合浦海道交通要冲之一。建国后徐闻沿海出土大量铜钺、铁钺、铁剑、箭镞、刀之类兵器，说明这一带发生过激烈战斗。琼州海峡西出口，连接北部湾，海域宽广，风浪较小。汉军进攻海南，作战路线主要在岛西部和北部，故对岸徐闻港宜配置在与此相应位置上。又海南西部多伏波庙，为纪念西汉伏波将军路博德和东汉伏波将军马援而建。汉代开发海南，主要在西部和北部，作为控制海南门户的港口，宜尽可能接近海南开发区域，同时又顾及雷州半岛。西汉放弃海南以后，到东汉为了恢复对海南管治，曾设一个珠卢县（或珠崖县），隶合浦郡。但该县不在岛上，而在对岸。据谭其骧敎授考证，“珠卢县故址在今（广西）博白或玉林是可能的”。三国时，孙吴曾置珠崖郡，也不在岛上，而“是在雷州半岛的南端合浦郡的徐闻境内，徐闻当为孙吴用兵海南的基地”。〔27〕这个基地应是徐闻港，即今三墩港一带，万历《雷州府志》说“徐闻阻海观涛，三墩前开星镜，尖岭双髻，后拥翠屏，琼海外迎，龙虎近揖，沟壮观也”。这样的军事地理形势，足控制海南，故东汉马援定征侧后“所过辄为郡县治城郭，穿渠灌溉，以利其民”。〔28〕这也应包括徐闻县在内。万历《雷州府志》又曰“东汉建武中伏波将军马援始筑徐闻城”。城与海港应为一体。至这个海港地望，北魏郦道元《水经注·温水注》引王范《交广春秋》曰：“朱崖儋耳二郡，与交州俱开，在大海中南极之外，对合浦徐闻县。清朗无风之日，遥望朱崖洲如囷廪大。从徐闻对渡，北风举帆一日一夜而至”。这段话说得很清楚，海南岛郡县建置时间与交州相同，交州辖下合浦郡徐闻县就在海南南岛对岸。否则，站在对岸望不见海南形状像一个谷堆。又明白说“从徐闻对度”，显见这个港口在琼州海峡北岸，又说帆船顺风一日一夜可达海南，则距离不会很远。今湛江港与海口港航程为182浬，即333公里，位处雷州湾内的雷州城至海口港也在航程之内。在航海技术水平低下的古代，一日一夜不可能完成这个航程，所以这里说的徐闻港，在琼州海峡北岸某个地点无疑。又今海康县建于隋，今徐闻县建于唐，《交广春秋》所称徐闻当然是汉置徐闻县。

　　结合上述考古遗址，应在今徐闻县西南海滨寻找汉徐闻县治。另据唐李吉甫《元和郡县圗志》说，“徐闻县，下（等），案：本汉县名。……县南七里与崖州澄迈县对岸，相去约百里。汉置左右候官，在徐闻县南七里，积货物于此，备其所求，与交易有利。故谚曰‘欲拔贫，诣徐闻’”。〔29〕这样一个巨大商业转运中心，必然拥有广大腹地，又是商贾云集之所，扼琼州海峡交通门户。按以上各种分析，它不出海峡北岸，故谭其骧敎授主编《中国历史地圗集》主张汉徐闻县在雷州半岛南端不无道理，也与宣统《徐闻县志》说汉代徐闻县城“前临海，峙三墩，中有淡水，号龙泉”相一致。

　　8、小结

　　汉代以北部湾为海上交通中心，徐闻港不应游离于这个中心之外，即应沿其周边分布。而番禺作为一个中外商贸都会，但又不是始发港，需要一个外港来实现其功能。按汉代岭南区域开发程度和交通分布格局，今徐闻县西南沿海，因有大量汉墓及其他文化遗址，又扼琼雷交通要冲，在琼州海峡不利通航和海南岛动荡政治军事历史条件下，更有可能成为汉徐闻港所在，与合浦港一起，发挥汉代海上丝绸之路始发港功能。

　　最后需要说明的是，关于汉徐闻港地理位置，时下歧见仍然存在，亟需认眞讨论， 不断修正，本文也想作为引玉之砖，或挑起更多的争论，以求得历史问题解决。

　　

　　注释：

　　〔1〕李建生、陈代光主编：《南海“海上丝绸路”始发港——雷州》，海洋出版社，1995年。

　　〔2〕万历《雷州府志》卷8，《建置·城池》。

　　〔3〕宣统《徐闻县志·  地志》。

　　〔4〕宋锐：《徐闻县址考》，见〔1〕第85页。

　　〔5〕广东省博物馆：《广东徐闻汉墓——兼论汉代徐闻的地理位置和海上交通》，载《考古》1977年第4期。

　　〔6〕广东省文化厅编：《中国文物地圗集·广东分册》第140页、第420-421页，广东省地圗出版社，1989年。

　　〔7〕徐闻县文化局吴凯提供：《汉、唐代徐闻县城址向何处——徐县二桥、仕尾考古调查纪要》（油印稿），2001年。

　　〔8〕杨式挺：《试论海上“丝绸之路”的考古学研究》“海上丝绸之路与中国南方港学术研讨会论文”。油印稿，2001年。

　　〔9〕钟绍益：《汉置徐闻县治被勘明》，见《 中国文物报》1989年第23期。

　　〔10〕广东省文物考古研究所等：《徐闻县汉代遗址的发掘》，见《文物》2000年第9期。

　　〔11〕郭沫若主编：《中国史稿》第二册，第393页、393页，人民出版社，1979年。

　　〔12〕《艺文类聚》卷58，《布部》。

　　〔13〕遂溪县博物馆：《广东遂溪发现南朝窖藏金银器》，见《考古》1983年第3期。

　　〔14〕参见陈立新：《海上丝路话徐闻》，载《岭南文史》2000年第4期，第24-25页。

　　〔15〕刘恂：《岭表录异》卷下。

　　〔16〕陈序经：《东南亚古史初论》，转见陈佳荣《西汉南海远航之始发点》，载《广东省博物馆集刊》（1999）第240页，广东人民出版社，1999年。

　　〔17〕《大清一统志》卷450。

　　〔18〕罗香林：《世界史上广东学术源流与发展》，转见司徒尚纪《广东文化地理》第423页，广东人民出版社，2001年。

　　〔19〕光緖《崖州志》，《外志二，遗事》，郭沫若点校本，第506页，广东人民出版社，1983年。

　　〔20〕同〔19〕卷20，《艺文志》，第454页。

　　〔21〕正德《琼台志》卷3《郡邑沿革考》。

　　〔22〕《汉书》卷28，《贾捐之传》。

　　〔23〕《汉书》卷28，《地理志》。

　　〔24〕同〔22〕。

　　〔25〕道光《琼州府志》卷4，《山川舆地》。

　　〔26〕《后汉书》卷24，《马援传》。

　　〔27〕谭其骧：《自汉至唐海南历史政治地理》，载《历史研究》1988年第5期。第6-8页。

　　〔28〕同〔26〕。

　　〔29〕李吉甫：《元和郡县圗志》卷8。

　　（原载北京大学历史地理研究中心编《侯仁之师九十寿辰纪念文集》，学苑出版社，2003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