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珠江文化:商潮滚滚、奔腾千载
珠江远离中原,少受儒家“君子谋道不谋利”敎条和重农抑商政策的影响,商业贸易得以比较自由地发展。交换的价值、重利的思想潮流深入人心,也铸造了珠江文化重商风格,自古如此,至今尤烈。
早在六朝时代,广州就依靠商业贸易,富甲一方,吸引岭北人乐于到广州为官。史称“广州刺史但经城门一过,便得三千万也。”可以想见,当时贪污受贿已成风气,后世广州海关犯此案的事例也不少。虽然GFEB3到南朝陈时,岭南交易俱不用钱,但一旦铜钱在隋唐时投入市场流通,商业贸易即日趋活跃。柳宗元坐贬柳州,有诗曰“青箬裹盐归峒客,绿荷包饭趁墟人”,即为城乡物资交流写照。连偏僻的天南一隅徐闻也以商业贸易名重一时。唐李吉甫《元和郡县圗志》记时曰:“欲拔贫,诣徐闻,”经商成为脱贫致富一条捷径。宋代广东不但大规模铸钱,韶州永通钱监和惠州阜民钱监在熙宁十年(1077年)产钱80万贯和70万贯,居全国第一、二位,而且从宋仁宗时起,广东成为行使全国统一货币地区,有力地促进商业发展。宋吴厚处说两广“市之所在,有人则满,无人则虚”,“虚”与“墟”同音,故集市在岭南曰“墟”。这些城鎭商业殷盛,涌入文人笔端。广州有“千门日照珍珠市,万瓦烟生碧玉城”繁华;桂林中外商贸货屯积,“以有易无,日以千计”,南来北往“高车驷马,如织往来”;番禺沙湾“居族最巨,灯火万家,”谅已有夜生活;甚至在苏东坡贬谪的海南儋州,那里黎人“十百为群,变服人州县墟市,……日将晚或吹牛角为声,则纷纷聚会,结队而归”,一派古朴风情。
但祇到明代以后,岭南商品经济才日益隆盛起来,并在此基础上形成珠江商业文化优势,凌驾于其他流域文化之上。在珠江三角洲,明中叶即出现商业化、专门化和集中化布局的基塘农业区。三角洲基塘面积不及广东全省面积的1%,却生产全省一半塘鱼,七成蚕丝,一成半糖蔗,成为经济总量最大、物质文明高度发达地区。特别是这种土地利用方式将栽桑、养蚕、养鱼有机地结合起来,创造了一个奇妙人工生态系统,使三者之间物质和能量保持良性循环,从而取得最佳的经济、生态和社会效益,是三角洲人民对人类文化和进步一个重大贡献,受到中外人士高度评价。光緖十六年(1890年)广西巡抚马丕瑶为推广三角洲蚕业作歌曰“织得一匹绸,起得三间堂。粤西地瘠何难富,祇要丝茧,户户桑秧百万行“。现在三角洲桑基鱼塘已作为一种文化输出,推广至东南亚、欧美等地。三角洲商品农业发达,减少了粮食生产,从明中叶起广东开始缺粮,入清尤甚。雍正皇帝为此斥曰:“唯广东之人贪重射利,将地土多种龙眼、甘蔗、烟叶、青靛之属,以致米少而民富。”与此同时,主要是广东手工业生产获得高度发展,以佛山冶铁、陶瓷、纺织等为代表手工业品风靡天下。在发达商品农业和手工业基础上,经商成为一种社会风习,席卷各个阶层和城乡。屈大均《广东新语·事语·食语》记述广东社会包括官员、地主豪绅、读书人、农民、市民等从商逐利的盛况:“无官不贾,且又无贾不官”,“民之贾十三,而官之贾十七”,“儒从商者为数众多”,“农者以拙业力苦利微,辄弃耒而从之”,又说“广州望县,人多务贾以时逐(利)”,以至“粤中处处有市”。在茫茫商海竞争中,官商在政治上有后盾,当然是成功者,“于是民之贾日劳,而官之贾日富”,“而官之贾日多,遍于山海之间,或坐或行,近而广(东)之十郡,远而东西二洋,无不有也”。在商品生产和流通规律作用下,在广东形成“广州帮”(粤商)、“潮州帮”和客家商等三大商人地域集团,但无论从商人数还是资本,“广州帮”都占压倒优势,次为“潮州帮”,客家商势单力薄。嘉庆《龙山乡志》说,粤商“凡天下省郡市鎭,无不货殖其中”。它与徽商、晋商等商业集团一样,高居全国庞大的商业集团之列。各种地缘性会馆也遍布于天下,在广西流传“无东(指粤商)不成市”之谚,毗邻广东的梧州“商业臻集,类多粤东(即广东)人”,连远在桂西北红水河地区也不乏粤商身影,宜山、南丹等县即有清前期建立的粤东会馆和广东会馆,成为当地经济发展和传播岭南文化一个重要基地。明万历年间,广州商人在苏州设岭南会馆,清初,南海、番禺、顺德、新会商人在湖南湘潭设立会馆,且各有名号。后粤商又在汉口、江苏吴兴、北京、天津等地设会馆。清末,南海、顺德商人会馆又进入上海,时《七十二行商报》发刊词有“各省无不有粤商行店”之语,实非虚言。明末以来,西方商人纷纷登陆广东,后来著名的广州十三行即为承揽外贸机构。特别是乾隆以后,广州几乎垄断全国外贸,粤商籍此机遇,大施拳脚,不仅积累雄厚资本,而且把生意做得更大,地方更远。明初广州珠江畔“阿峨大舶映云日,贾客千家万家室”。乾隆三十三年(1768年)英国商人威廉·希克游览了广州市容,后有人引述他的日记说:“珠江上船舶运行忙碌的情景,就像伦敦的泰晤士河。不同的是,河面上的帆船形式不一,还有大帆船。在外国人的眼里,再没的比排列在珠江长发达几哩的帆船更为壮观的了”。时人引用另一位外商对广州的印象也说:“中华帝国与西方列国的全部贸易都聚会于广州,中国各地物产……也都荟萃于此城。”这同是一种文化交流与传播,首先是给珠江文化加上商业特质的浓重一笔。
当追求财富成为珠江人普遍的目标时,则对财神崇拜远远超过对观音菩萨、弥勒佛、太上老君等神祇的崇拜。赵公元帅被堂而皇之请进岭南百姓家居正堂中,占有最显赫位置,尤以珠江三角洲地区为甚。而以重义气、讲信用、威武勇猛着称的关羽,也作为财富保护神,供奉于穗港澳等城鎭,以及海外华埠各大公司乃至鸡毛小店。广州地区农历正月二十四为食生菜节,“菜”谐音“财”,又粤语地区特重“发菜”,为春节必备菜肴,“发菜”谐音“发财”。春节舞狮,有采青风俗,所采的实为一棵生菜,寓意同食生菜节。这反映人们对摆脱贫困,发财致富企求,已渗透到社会生活各个角落。
明清时期,珠江商业文化成熟之果,也反映在文学艺术领域。有“南国红豆”之称的粤剧,即在嘉庆、道光年间产生于商业重鎭佛山,以富于平民化、商业化、本地化特色为观众喜爱。光緖《广州府志》收录一首《佛山谣俗》:“行乐乡中羡佛山,肯将螺髻换云鬟。优场亦罢香花供,唱出清词菩萨蛮”。诗中市井文化气味很浓,显见其深深植根于珠江三角洲肥沃商品经济土壤。鸦片战争以后,华洋贸易在广州盛况空前,飮茶作为一种社交和商业活动应运而生,并扩布到珠江水系各商埠。清李遐龄《珠江竹枝词》即展现这种风俗之美。词云:“蛋女风中捉柳花,漱珠桥畔绿家家。海鲜要吃登楼去,先试河南本色茶”。按蛋民即水上居民,本以打渔、摆渡为生,在商品经济潮流裹挟之下,也经营飮茶业。大抵清代广东剧坛诗派,有不少题材是表现这类商业气息的。近年广东商品经济大发展,思想大GFEA1放,并崛起为当代中国经济高峰区,以致谚曰:“东西南北中,发财到广东”,与唐代谚曰“欲拔贫,诣徐闻”有惊人的相似之处。这当然不是简单的历史回归,而是珠江文化的重商性在改革开放新形势下产生的社会经济效果。(2002年6月1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