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我有记忆的时候是几岁了，只记得在祖母的背上看到的情景，那情景至今还令我颤栗。

　　先是平坡茫茫，有沙尘飞过，日头很毒，世界是奶黄色的面孔。“又旱得火烧天了！”祖母望着天叹着气。继而是村里人都在村南的平坡上跪下，向苍天求雨。他们把沙撒向天空，沙落下如雨，跪了三天撒了三天也不见雨。

　　我记得林子都枯黄了。又在祖母的背上，雷响了，是旱天雷，我以为天要塌下来了。祖母说：“这雷是空雷，没有雨落。”我看到毒日底下祖母闪亮的泪水。那以后，我就怕“火烧天”。

　　半个世纪过去了，这情景一直铭刻在我脑子里。我一想起祖母，就想起烈日、响雷和苦旱，想起雨水、溪流、泉眼、湖泊。我的诗有几十首是写苦旱、烈日的，也有几十首是写水和绿色的。我的长篇小说《血族》也写到雷州大旱，因而写到人和牛的泪……有记忆的时候，我得到火和旱的烙印，终身受用。

　　所有儿童最初的记忆都不一样，以后是不是都刻骨铭心？环境改变了，科学发达了，最初的记忆也随之而变。现在的小孩，见的是家里的电视，听的是优美的音乐，或者是花园里的花花草草，酒楼里的品种繁多的点心、佳肴，或者是喧器的街市、狂欢的舞台，或者是五光十色的游戏机，总之留在记忆里的五花八门千差万别。而这些对于日渐长大的孩子到底有没有深远的影响？能给他们多少联想和想像？抑或催他们发奋，诱他们堕落？几十年过去，他们还有许多奇异的记忆吗？在祖母的背上经受苦旱的煎熬和在父母的豪华车里享受冷气，是完全不同的，儿时的记忆也因此有别。为人父母，该给孩子留下什么记忆？我想，这应当是一个很微妙的课题。

　　人是从自然里来的，智慧和想像也是在自然界中得到发展的。人应当更多地亲近自然。人的最初记忆应当是日月星辰、花草鸟兽、江河湖海、风云雨雾。记忆的小温床里育出一叶一草一花，一滴水一丝云一阵风，孩子的身心就会更自然地成长。多点幽静、典雅、朝气和美丽的想像，少些喧嚣、烦躁、迷狂和市侩的实惠。长大了，懂得爱自然，保护自然，更容易拥有清澈莹净不受废气污染的爱心。大自然以她的深奥与奇美孕育了一代又一代人，是一个不能替代的智慧开发器，更是一个不能替代的品质培养机。

　　初有记忆时，孩子的脑子是一页白纸，父母们应该给他们印下什么样的图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