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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愈在岭南山水间
韩愈是中国历史上第一流的散文家,是成就卓著、影响深远的唐代“古文运动”的领袖。他曾三下广东,使韩愈文化在广东得以流播。韩愈文化正如一条清溪,洋洋洒洒地流在岭南的山水间。
韩愈在著名的《送孟东野序》中说:“是故以鸟鸣春,以雷鸣夏,以虫鸣秋,以风鸣冬。时之相推,其必有不得其平者乎!”而韩本人在岭南“鸣”什么?怎么“鸣”呢?
我仿佛听到潺潺溪水,那是韩愈的音容笑貌么?又好像见到溪流在悄然润泽乡野,那是韩愈的文化品性和德行吗?
历史是无情的,但对韩愈却情有独钟。它好像有意把韩愈这位“文起八代之衰,道济天下之溺”(苏轼《韩文公庙碑》)的大学者、大文学家放到广东来,放到平民世界里,也让他经受一次又一次严峻的甚至是生死的考验。先是他少年不幸,出生未满两个月,母亲去世;三岁父亲去世,被兄韩会和嫂夫人郑氏收养。他小小年纪便感悟人生的艰辛和痛苦。他虽有良好的家学渊源,七岁读书,十三岁能文,聪明早慧,但“安史之乱”刚平定不久,内外形势还很混乱,他在动荡不安中度日。韩愈十岁时,韩会在朝依附的权臣元载败灭,受牵连而被贬岭南。这是韩愈第一次随兄到广东来。不久韩会病死,韩愈又随嫂夫人郑氏扶灵柩回河阳故里。十九岁时,他屡试不第,直到二十五岁才中进士。但“三举于吏部,卒无成”,不能在朝做官。
20年过去了,他虽然升监察御史,但因有《论天旱人饥状》上奏朝廷,或因受奸臣李实排斥,或受革新派排挤,他第二次被贬到广东阳山。贞元十九年底的寒冬,韩愈起行。这是漫长而崎岖的路途:出武关,下襄汉,过洞庭,溯湘江而上,攀山岭,越江河,第二年春天才到阳山。韩愈在这山区度过一年半困苦生活,开始广泛接触平民,并传播了中原先进文化。以狩猎为生的阳山百姓开始重视农耕;他鼓励阳山人办学校。这里尚存许多与韩愈有关的遗址:县城北贤会山读书台前《千岩表》铭刻,署名“退之”的《远览》诗刻,《鸢飞鱼跃》题到,以及游息洞、钓矶亭、仰止岸、七贤祠、韩山书院等。
韩愈的第三次厄运是因谏迎佛骨而被唐宪宗贬来潮州当刺史。这又是一次无情的流放。
山水是无情的,但对韩愈却情系灵魂。当时的制度是闻贬诏即行。韩愈抵蓝关(今陕西蓝田山南)时见到了侄孙韩湘,悲愤交杂,写了著名的《左迁至蓝关示侄孙湘》:
一封朝奏九重天,夕贬潮州路八千。
欲为圣明除弊事,肯将衰朽惜残年。
云横秦岭家何在,雪拥蓝关马不前。
知汝远来应有意,好收吾骨瘴江边。
据《元和郡县图志》卷三四:潮州“西北至上都取虔州路五千六百二十五里”,“路八千”取成数。这条路十分艰险。韩愈的诗《泷吏》写他在途中问路“潮州尚几里”时,被一个小吏戏弄。小吏卖弄聪明欺负韩愈,把前景说得极其可怖:“下此三千里,有州始名潮。恶溪瘴毒聚,雷电常汹汹。鳄鱼大于船,牙眼怖杀侬。州南数十里,有海无天地。飓风有时作,掀簸真差事……”小吏还指责诗人罪有应得,诗人也装愚笨迟钝,流露出凄惨忧惧的神情,自认了悲剧的命运。
这次下潮州,韩愈的平民意识增强了。许多动人的爱民故事在潮州流传。“走马牵山”的故事很精彩:韩愈到潮州时,正是大雨滂沱,山洪暴发。他不顾跋涉劳顿,登山视察水情。他见到洪水冲走了人畜,田园一片白茫茫的。他对随从说:“我下去骑马前行,你们插竹标记,然后按标记动员老百姓筑堤拦水。”韩愈回府后,即发签告知百姓。百姓积极回应筑堤,当队伍拉到城北时,插竿处已变成一条山丘,还长出了竹林、水被拦住了,乖乖向南流。这里也成了美丽的风景区。老百姓传开了:“韩文公骑着马把山牵过来了。”
韩愈访贫问苦,百姓反映郡西水里(今韩江)有鳄鱼为患,韩愈即派遣官吏祭之,并亲自写祭文《鳄鱼文》。这是一篇庄谐杂出的文字。在祭祀文应有的庄严格式下,显出嘲戏和幽默的情趣。
韩愈逐鳄的决心已下,他写祭文说,我奉天子命来到这块土地上,你鳄鱼却出来害人,和我作对,我不会放过你。韩愈给鳄鱼下通谍,若果七日内不肯离开江河到大海去,就要把鳄鱼全部杀绝。韩愈与邪恶事物势不两立的决心可见一斑。
如今,《鳄鱼文》碑在,还有饶宗颐撰写的事联:“溪不何曾恶,江山喜姓韩”。
无论在“天下之穷处”阳山,或在岭南荒僻之地潮州,韩愈亲近的是平民百姓,是穷困苦难。因此,他知民间疾苦,更知任重道远。他做了很多为民着想的好事,如放奴婢,办学校,区鳄鱼,治洪水等等。同时,他把中原文化带到了岭南。文化的渗润是长期的。韩愈把中原先进的文化种子播在岭南山水间。至今,老百姓记起这位大文学家,大学者。
而韩愈也因身在岭南山水间,使他的诗文创作得到灵感。他的诗文具有岭南山水独有的灵气,具有高超的语言艺术和表达技巧,具有高度的艺术和审美价值。有学者认为,韩愈的贡献有二:一是大力宣导散体“古文”、批判浮靡雕琢的骈体,推进和完成了自南北朝后期即开始的革正文体、文风和文学语言的“运动”。二是把学术或政论文字以至书序、墓志等变为散文名篇,既有学术、应用等方面的价值,也体现了高超的语言艺术和表达技巧。在岭南,他的许多文字显得十分灵动,先声夺人,结构独特,行文离古新奇。可以说,为岭南文化的开拓和发展,韩愈功不可没。有学者称,在盛唐李、杜等大家之后,韩愈别辟蹊径,力求创新,显示出高古雄健,感慨深长的气度。
1200年过去了,韩愈被贬阳山所传播的文化,广泛地留在青山绿水间。而在韩江流域他的故事也流传在老百姓的话题中。修整后的韩文公祠前有一本打开的“书”,好像在时空中寻思。历史,将怎样铭记这位平生多灾难的大文豪?如今的潮州拥有一个庞大精深的与韩愈有关的文化体系了;左遗址、寺庙、祠堂、摩崖石刻、锣鼓、地方戏、潮州菜、工夫等……瘴江、恶溪变成韩江之后,一切都趋于平和了。人们在纪念这位伟人时,不觉流露出某种同情或惋惜之情。他的一生无疑是太贫穷了。他年轻时“穷不能自存”。他不但写自己的“穷”,还写至亲好友的“穷”;生计穷,仕途穷——通过这些“穷”,揭示社会的不平,弘扬在穷中的抗争和拼搏精神。韩愈对“穷”实在太瞭解了,以至他写了《送穷文》。穷则思变,韩愈总是在穷困的处境中发奋努力着。在十多年困境中,他的诗文无论数量和品质都令人瞩目。由此可见,在如何对待厄运、困境、贫苦等重大人生问题上,韩愈用自己的实践作了极精彩的回答。这笔文化遗产不可小看。
一个文学的精灵在岭南的山水间且吟且歌,山为之雄伟,水为之清丽。一个思想者在南国的时空中深思,云雾为之散开,雨露为之晶莹……韩愈的音容笑貌仿佛还留在岭南的青山绿水和蓝蓝的大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