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丽江到金沙江虎跳峡，一个多小时车程。车子在金沙江岸行走时，只见江水平缓，山峦幽静。离虎跳峡数里处，却听到闷雷般的声响。

　　金沙江岸，凿岩为路。岩破处，下以石砌路基，随江婉蜒，上以岩作伞帽，人群头顶岩壁，抬头便见灰石嶙峋。不断见警语牌：小心山石滚落。

　　一到虎跳峡，则听吼声如巨雷，地动山摇，江面翻浪覆云，惊人魂魄。岸边，一虎塑像，虎视急浪，怒作俯冲腾扑状。江动虎静，浪飞山立，我顿感置身于奇幻的境地。

　　俯视江上，只见一排排狂浪在一块江中巨石上撞得粉碎，沫飞百丈。此石身居中流，斜倚江床，纹丝不动。金沙江也风流，只见它欣然抱石，悄然吻石，傲然扑石，肆然磨石。在永久的厮磨中，这块峥嵘顽石被磨掉了棱角，磨出一幅平滑的萤幕来。那萤幕平滑如镜。浪涛飞过影留镜上，犹如千军万马在上演一大战役。日月升沉，此萤幕千变万化：时暮色苍茫，时霞光万道，时雨脚如麻，时浪花灿然。金沙江以此巨石为伴，为生命。江因石而撞，而扑，而跳，而飞，而舞，而歌，因石而尽显英雄本色，长留青春活力。在巨石之背，江水发疯似地刷之，梳之，刻之，镂之，锯之，年月深远，便留下史册般页码，计有数千页。从岸上望去，巨石变成了一册古装经典。我想，页码里定有地球历史，星际英姿，乾坤声色，时空倩影。史册里，有山的记忆，水的思维，人的智慧，宇宙的力量。史册里，还有传奇、童话、民谣、史诗、音乐，有悲欢离合，沧海桑田，生离死别，悲苦酸甜，爱怨情仇，更有杀戮、繁衍，生生灭灭。此石也坦然对天，不偏不倚，不卑不亢，不言不语……

　　人流凝在虎塑像周围，被震耳欲聋的音响逗得热血沸腾。留影——同时留下激浪、巨石、江流、水雾、阳光的七彩，狂浪的千姿。岩上、桥上、栏旁、链侧，游人或倚，或立，或俯，或仰，以示与江流与石同在，与此名胜同在。

　　金沙江从远方奔来，到了这里便经受粉身碎骨的磨砺，其惊叹之声，撕裂我的心扉。

　　我想，江有和谐平静之时，也有生死难测之日，虎有穿山过岭之乐，也有江断前路之苦。石有拔地登天之威，也有折腰断骨之难。呜呼，万物有生有灭，有苦有乐，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苏东坡早有体会，还用得着我在此慨叹么?

　　我突然追寻那匹欲跳过金沙江的猛虎。此虎仍作腾扑状，却凝固在江岸的岩石上了。它没有动，甚至一动也不想动。金沙江并不以为然，只见它俯冲下来，掀天盖地，劈岩卷石，绝尘而去，并不把猛虎放在眼里。

　　江水把所有情感和记忆留在巨石上。

　　巨石依然无言。无言对浪来浪去的挑逗，无言对刀光剑影的威吓，无言对如梭的日月，无限的宇宙。

　　虎跳峡，以一弯巨大的问号，永远地叩问人生！

 

　　　2005年6月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