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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州雷趣


  雷州半岛以雷闻名于天下。

  雷姿于一刹那间狂变:如长蛇扭曲,如树根突发,如银练飞舞,如烈焰起,如雪球落,如白虎爪,如金龙尾,如网,如线,如云……

  其声也惊魂:晴天霹雳,地裂天倾;平地炸响,犁土五尺;半空爆裂,云飞雾走。断喝,顿足,突袭,灌顶,碎骨,斧劈,剑削,冲击,总在一闪中,不及掩耳,难以眨眼。

  光逝声消之后,树被腰斩,草被烧焦,地被破洞,难怪人们想到雷州半岛总是谈雷色变。

  久旱的雷叫旱天雷。开始时,无声无息,无影无踪,不知潜伏于天上或地下,也不知躲藏在旷野或河谷,抑或窥伺于水塘或农舍,没有预兆,没有暗示,更没有“预备——放”之类。因此,旱天雷更阴险、毒辣、疯狂,令你防不胜防,避之不及。

  在雷州苍茫的时空中,关于旱天雷的传奇,流传久矣。数千年来,雷州半岛这块红土地是荒凉的流放地。历代与朝庭持不同政见者,有的被流放到这红土荒原上来。为纪念宋代曾经贬谪或路经雷州的宰相寇准、学士苏轼、侍郎苏辙、正字秦观、枢密王岩叟、正言任伯雨、丞相李纲、赵鼎以及参政李光、编修胡铨等10位名人,著名民族英雄文天祥写了《雷州十贤堂记》。

  据说此后,雷州的雷声更加惊人,不分春夏秋冬,不分阴晴雨旱,要响则横空霹雳,要鸣则平地爆发。不管是泄私愤,还是鸣不平,也不管是惩腐恶还是警世人,雷似主宰一切的暴君,横冲直撞,不可一世。清朝学者屈大均叹曰:“雷州无日不雷。”

  在雷州广袤的原野上,雷成了雷州半岛人的福音。往昔,十年九旱的雷州大旱时,红土飞扬,遮天蔽日,田地龟裂,寸草成灰,加上瘟疫、匪患、风患、潮患相继袭来,饥饿、死亡频频发生,真是路有白骨蘸红土,写尽流离失所大逃亡。受旱威胁惯了的雷州人,会从旱天雷的呐喊声中得到一丝雨的希望。雷炸晴天之后,深邃的天空里,银云开始流动,喷涌,低垂,由银而灰而黑而雨云。继而雷电交加,撕天掘地,忽见浓云迭垒,盘旋迂回,吐烟流墨。红土之上,乌云立降,再一阵惊雷破云而落,仿佛大破雨囊,倾刻间暴雨倾泻,苦旱已久的土地才得一饱天水,滋滋作响。

  当然,旱天雷多是打雷不下雨。此雷乾瘪却硬如钢珠,突落银盘,其声也铮然尖利,挑心戳肺,恐怖异常。我童年时,每闻这种重型乾咳似的雷鸣,就见雷州的父老乡亲扑地跪拜上苍。香烛燃处,烟火弥漫。或以双膝跪行,或以额头磕地鲜血直流。这便是雷州有名的求雨场景。村村相连,数百人跪于烈日之下,祈求雷声之后是雨声。连旱数月之后,便出现求雨狂潮,记得当时我祖母已白发苍苍,听了旱天雷之后,先是眼睛一亮,及至以手遮眉遥望碧天不见一丝云彩时,便见她眼眶里转着泪珠,叹道:“又是光打雷不下雨——看来我们都要被太阳烧焦了。”

  然而,晴空万里,旱天雷不知藏于何处了,只有毒日头在她的头顶燃烧。她一直站在那里,忽地双眼一黑,和空水桶一起倒在滚烫的坡地上。

  可怕的旱天雷像声嘶力竭的魔鬼缠住了雷州人的心。开天劈地以来,这就象暴君,狂躁骄横,目空一切,装腔作势,残忍虚伪。它总是大旱年头,放荡不羁,来去无踪。

  时光流逝。当雷州半岛走进二十世纪五、六十年代时,雷州人忍无可忍,聚集数十万人,日夜洒汗流血,硬是在红土地上挖出长达200里的青年运河。九洲江之水顺运河而下,滋润着已乾旱千百年的雷州土地。从此,绿水红土,相映成趣。雷州人又携老幼在赤地千里的半岛上,植上亿万亩桉林,而成林海;种上千万亩甘蔗,而成蔗海。到本世纪末,古流放地雷州半岛,已是海的世界:南海碧波荡漾为镜,林海绿云理鬓,蔗海甜浪润心……雷州半岛出落成两眼汪汪的青春撩人的姑娘。三大海域,让雷州的旱情得到一些缓解,但远未能根治。

  万变不离其宗。雷电依然是雷州半岛的著名特产。旱天雷自然还在响,遇到旱季,雷州人依然盼天下雨。他们希望雷公携祖上的余威而来,呼啸怒号,顿足翻滚,劈天空为田畴,耕云播雨。雷公依然左一脚春夏,右一脚秋冬,来往驰骋奔突,主宰着一切。

  听不尽的雷声,道不尽的雷情,雷州半岛求之切切、引以为荣而又谈之色变的是永恒的雷鸣……

 

   1996年8月30日在雷声大作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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