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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线古道悬何方?


  年近百岁时,中国画大师黎雄才为广东京珠北高速公路题曰:“通天之路”。

  此路可通天,气势何其大!巡天遥看,广东京珠北透过云雾见到粤北的崇山峻岭。历史曾在踽踽独行。几丝过山越岭的山路如丝如弦,在山风里弹奏着畏途恋曲,其音切切,其貌孤孤,其状惨惨。

  再看北江西北支流的武水,若隐若现,如珠如链。它发育在花岗岩断层线上,冷峻而孤傲。夹江山如刀削,石滩狼籍,江岸峥嵘,江底暗藏杀机,水浪激烈,声若奔雷。山与谷形成千古鸟道。江北中心城市曲江与湖南桂阳(郴州)在武水首尾,距离不远,军旅和商贾往来,必经此地。秦始皇遣50万大军进攻岭南,便有一路大军经过这里南下。东汉建武年间(西元25-55年),桂阳郡守卫飒可能整治过湖南宜章以下沿武水经乐昌抵曲江的航道。西元172—177年,桂阳郡守周憬(又叫周昕或周煜)也整治过武永乐昌峡六泷航道。现存粤北最古老的汉碑《神汉桂阳太守周府君功勋之纪铭》记录了他的功德。

  碑文云:舟行武水,险象横生,“其下注也,若奔车失辔,狂牛无縻,去楫忽舻,陆不相知”;“及其上也,则群辈相随,擅挽提携,唱和慷慨,沉深在前”。

  这是何等惊心动魄的画图!

  因其险恶,旅途之苦不可命状。

  覆舟死人之事时有发生,悲剧是“丧宝玩,陨珍奇,潜珠贝,流象犀”,损失极其惨重。

  唐代文豪韩愈被贬潮州,经过乐昌峡,写了一首《泷吏诗》叹曰:“南行逾六旬,始下乐昌峡,险恶不可状,船不相舂撞”。可见武水是航行者的畏途,而且随着历史发展已不适应日益增长的广州与内地贸易发展的要求,因此另一支流浈水的交通受到了人们的重视,并渐渐取代了武水的航道地位。

  再上溯历史,广东京珠北高速公路深感自己所处的地理位置实在太重要了,简直是历史的重复。

  秦汉时经湘桂走廊出徐闻、合浦接海上丝绸之路为主的交通格局到了三国时开始了变化。早已为全国性经济都会的广州渐渐成为海上丝绸之路的始发港之一,与南海周边及印度洋沿岸一些国家和地区发生贸易往来,结束了湘桂走廊一枝独秀的历史并形成了东北江与岭西这条走廊并驾齐驱的交通格局。

  历史匆匆地朝前走。路在发生变化。隋朝开凿大运河,唐安史之乱后,长安作为国都的地位渐渐地削弱了,中原人取道灵渠南下的交通虽然仍能维持下来,但这条交通线的地位已明显不如日益发展的北江交通线。因为后者的目的城是广州——这是正处青春期的海上丝绸之路发祥地。

  历史选择了哪条通道?

  广东京珠北收住云头,回眸脚下:五岭逶迤,碧浪腾扑。如丝古道在何方?

  东吴以后,建康(南京)为六朝都城,介于广州与建康之间的五岭各个山口,以大庾岭道为最便捷,使用也最多。此道也,战事频繁。东晋末,卢循率领起义军从浙江会稽浮海攻克广州,五年后挥师北伐,其中一支大军即取道浈水过大庾岭,会攻建康。

  取道大庾岭是历史的必然。

  著名中西交通史专家张星良说:“唐时,广州之波斯,阿拉伯商人,北上扬州逐利者,必取道大庾岭,再沿赣江而下,顺长江至扬州也。长安为首都,奔名逐利者亦往扬州,故谚称‘一扬二益’。”在商业利益的驱动下,庾岭整治,势在必行。

  广东京珠北虽不经梅关,领略大庾岭的风采,但同在粤北峻岭崇山之中;广东京珠北虽然不与大庾岭同时诞生,但方向是相同的,一样飞越千山万壑。广东京珠北东望,见大庾岭道隐没在云雾海里。一千多年前,那里开山劈岭的图景壮观吗?谁使鸟道变通途?

  广东京珠北应以其丝弦为大庾岭道弹奏这样一首赞歌:

    一千米高兮千二年前,

    高亢险峻兮直上云天。

    江涛如剑兮峰峦似齿,

    猿啼声断兮鸟翼已偏。

    谁悬峭壁兮荡入雾海,

    谁倚残岩兮影落深渊?

    张氏九龄兮路碑可在?

    大唐斧凿兮声遏岚烟。

    夫人剖腹兮血祭路神,

    名相献身兮百姓泪涟。

    我弹拙曲兮肝肠几断,

    甘作长虹兮与天比肩。

  广东京珠北弹罢默然沉思。它想起历史的流云来去何其相似呀!一千二百多年前人类向大山挑战的业绩应当永远留给后人。

  京珠高速公路从北向南疾驰,经过大庾山脉,能不为唐朝开凿此山的壮举所感动吗?

  五岭最东的大庾岭,亦称台岭、梅岭、塞上、横浦(大梅关)、淮浦(小梅关)等,为珠江水系和长江水系的分水岭之一,也是今广东与江西的分界山。古人曾用“江险闻瞿塘,山险最庾岭”、“高攀一线岭,下瞰百峦天”等诗句形容其“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险。

  多么艰险的路呵,夫背妻挑,攀附爬越,备受艰辛,年复一年!

  唐玄宗器重的名相张九龄家居韶州,他以“千丈层崖”,“人苦峻极”为理由于开元四年(西元716年)上书朝廷,请开大庾岭道,获得批准。

  山高林密,岩石峥嵘,谷深莫测,要筑这条大道谈何容易!

  张九龄当时为内供奉左拾遗,亲自到野外勘察,钻谷爬山,穿林过壑,分析地形,选取最佳线路。

  他趁冬闲,把老百牲动员到山上开路。大庾岭道,长45公里,宽2-4米。开山劈岭的工具比较落后,工程进展缓慢。传说张九龄修路到山顶时,一块坚硬的石头挡住了去路,无法凿开,影响进度,无法如期完成任务。张九龄心急如焚。一位老人说,这是神仙管辖的地方,得用孕妇的血拜祭才能破石开路。这件事被张九龄的夫人戚宜芬知道了,她半夜独自上山去,剖腹洒血以祭山神,付出了生命。夫人的壮烈行动感动了上苍,石凿开了,工程在艰难中得以完成。后人十分敬仰这位以身殉路的夫人,在路口南山脚修筑夫人庙,历代香火鼎盛。此庙到20世纪60年代还保存下来,后被毁,1991年政府才重建此庙。

  这条著名的山道,长近100里,宽2-4米,以青石及鹅卵石铺砌而成,两旁植下引路松柏,适当处设置凉亭、驿馆等,

  漫漫山道北接江西大余,南抵广东南雄。它是珠江和长江水系的陆上纽带,天堑变成通途。后人测过,当年劈下的隘口有30多米高,现在依然见到两旁山腰的斧凿痕迹,斑驳的苔痕难掩当年的豪气。

  这是1200年前,使用简陋工具创下的业绩。它一直在造福人民。这条山道落成之后,南北畅通了。北江和浈水航运自此络绎不绝。从海外进口的羽、毛、齿、革,以及南海海产鱼、盐、蜃、蛤等可以逾岭北上了。外国人也身穿奇装异服带着各种贡物来往其间。张九龄因修此路也名扬民间,他的功劳载入史册。张九龄所撰《大唐开凿大庾岭路碑》矗立于南雄城外的古道旁,游人无不敬仰。由此引墨客骚人前来题壁,丰富了这里的文化。

  明大学士邱浚写了《寄题张丞相祠》:

    岭海千年第一人,

    一时功业迥无伦。

    江南入相从公始,

    衮衮诸贤继后尘。

  宋代定都开封和杭州,全国经济中心进一步南移,各地与广州的联系更加密切了。大庾岭道的地位不断上升。宋嘉佑八年(1063年)广南东路转运使蔡抗与弟江西提点刑狱佥事蔡挺,修砌各自管辖的大庾岭路,并署其表曰梅关,梅关之名自此始,明成化癸卯年(1483年)南雄知府江璞重修关楼,并易名为“岭南第一关”。北面书:“南粤雄关”。这是广东、江西两省的分界关,立在山巅分水岭上。

  关道在风雨中不断维修。宋仁宗时,广东、江西还联合整治大庾岭道。在道两旁种下红白梅花。梅花芬芳,流水潺潺,成为南来北往客人留连忘返之地。

  一队队南迁移民和谪官从大庾岭道上过来;告状的子民、上京赴考的举人也踏此路北上;文人学士在此滞留吟诗作对,声遏行云。

  “兹路既开,然后五岭以南人才出矣,财货通矣,中原之声教日近矣,遐陬之风俗日变矣。”(明•邱浚《广文公开大庾岭路碑记》)

  此路走过的文化名人不计其数。李德裕、杜审言、宋之问、苏东坡、杨万里、辛弃疾、文天祥、邱浚、汤显祖、朱彝尊、屈大均等均在此留下诗词。古往今来吟颂大庾岭的诗词达1000多首。当代陈毅元帅《梅岭三章》烩炙人口。清华大学士朱彝尊《雄州歌》二首是这样写当时大庾岭的风貌的:

      (一)

    绿榕万树鹧鸪无,

    水市山桥阿那边。

    蜒雨蛮烟空日夜,

    南来车马北来船。

      (二)

    浈江西下墨江流,

    来雁孤亭春复秋。

    十部梨园歌吹尽,

    行人虚说小杨州。

  “广东京珠北”久久眺望,大庾岭道如一线在崇山峻岭中游动,云去雾来,时隐时现。历史上,它是一笔重彩,曾经辉煌过。时代前进了,路在不断地变化着。由山道变成大路,变成一级公路,如今又诞生了京珠高速公路。阴晦多雾的纤纤山路变成了光亮、宽阔、平坦的高速公路,这便是历史的轨迹。如今的路与张九龄1200年前修的路相比,可以说有天壤之别。然而,聪慧的“广东京珠北”不会忘记路的历史。一条久远的大庾山道,使它感慨不已,生不同时,却同地域,眺望中能不发出慨叹吗?

  “广东京珠北”在历史的烟云中见到了大庾岭的100里山道,该有多少感慨呀!我站在这气势如虹的200多里长的“广东京珠北”路面上,难以抑制心中的激情,写下一首《广东京珠北抒怀》:

    华夏最多星,

    京珠一串明。

    牵山山更绿,

    易水水弥清。

    梅岭圆残梦,

    珠玑续旧情。

    天涯今日共,

    快马踏征程。

  附 张九龄:开凿大庾岭路序

  先天二载,龙集癸丑,我皇帝御宇之明年也。理内及外,穷幽极远,日月普烛。舟车运行,无不求其所宁,易其原弊者也。

  初,岭东废路,人苦峻极。行径夤缘,数里重林之表,飞梁,千丈层崖之半。颠跻用惕,渐绝其元。故以载则曾不容轨,以运则负之以背,而海外诸国,日以通商,齿革羽毛之殷,鱼盐蜃蛤之利,上足以备府库之用,下足以赡江淮之求,而越人绵力薄材,夫负妻载,劳亦久矣,不虞一朝而见恤者也。不有圣政,其何以臻兹乎!

  开元四载冬十有一月,俾使臣左拾遗内供奉张九龄,饮冰载怀,执艺是度。缘磴道,披灌丛,相其山谷之宜,革其阪险之故。岁已农隙,人斯子来。役匪逾时,成者不日,则已坦坦而方五轨,阗阗而走四通。转输以之化劳,高深为之失险。

  于是乎鐻耳贯胸之类,殊琛绝赆之人,有宿有息,如京如坻。宁与夫越白雉之时,尉佗翠鸟之献,语重九译,数上千双,若斯而已哉!

  凡趣徒役者聚而议日:“虑始者功百而变常,乐成者利十而易业。一隅何幸,二者尽就;况启而未通,通而未有斯事之盛?皆我国家玄泽寝远,绝垠胥洎,古所不载,宁可默而无述也!盍刊石立纪,以贻来裔。”是以追之琢之,树之不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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