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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太炎与五卅运动




  1925年的五卅运动是我国近代史上的一件大事,“是中国有历史以来一次反对帝国主义的最大运动,也是中国职工运动自有历史以来一个最高涨的时期”(刘少奇《一年来中国职工运动的发展》,载于《中国第三次全国劳动大会会刊》1926年5月。),是“在中国革命史上开一新纪元”(张太雷《五卅运动之分析及纪念意义》,载于《人民周刊》1926年6月26日。)。

  这个运动发生在军阀混战、内忧外患交织的北洋政府统治时代,那时是旧中国最混乱最黑闇的时期之一,正如鲁迅所描绘的那样,“城头变换大王旗,忍看朋辈成新鬼。”当时中国共产党刚刚登上政治舞台,而中国资产阶级革命党人,在领导辛亥革命胜利以后,对于怎样引导中国走向繁荣富强,已是计穷力尽,特别是护法战争的失败,更使他们陷于无所适从之中。孙中山先生经过不断失败和摸索之后,终于找到国共合作的道路,提出了新三民主义,确定了联俄联共和扶助农工的三大政策,可惜在五卅前夜,他与世长辞了。

  我的祖父太炎先生,在辛亥革命后,虽仍苦苦奋斗,但“二次革命”和“护国”、“护法”诸役相继失败,使他认清了“南北军阀是一丘之貉”,可是对于依靠谁来救中国,仍感到迷惘。因此他既不附和北洋政府,也不支持南方力量,甚至连广东建立的革命军政府也被他当作脏水一起泼了出去,幷且发出了与时代潮流颇不合拍的“联省自治”和“委员会制”等主张,在政治上日见落伍,先前以革命家身现的光泽逐渐黯淡下来。

  可是在这漫漫长夜里,他的爱国主义思想龢民族主义精神,依然没有泯灭。五卅惨案发生后的第二天,他立即偕同褚辅成、周震麟、曾彦、张冲、王丽中、袁华选、蒋光亮、张启荣、但焘、王心三、徐伟、程耀楠等老革命党人和社会名流,发出《为上海英租界巡捕惨杀学生之通电》,声讨英帝国主义屠杀我同胞的罪行。通电全文如下:

  

  “北京临时执政、国会非常会议、省议会联合会、商会联合会、各省区军民长官、各省议会、教育会、农会、商会、工会、律师公会均鉴:五月三十日,上海各校学生因反对外人越界筑路及加码头捐事,游行演说,至英租界,被拘四十余人,因复拥至南京路英巡捕房,要求释放。英捕交涉未已,任意开枪,伤学生及路人二十一名,当场死者四人,重伤致毙者七人。英捕房自谓保护治安,而学生实未携带金刃,空言求情,何害治安?乃竟开枪杀人,波及行路,似此妄行威虐,岂巡捕之职当然?事后学生要求驻沪交涉员与领事谈判,请将行凶巡捕治罪,而该捕房犹始终狡展,连续两日,仍于马路枪杀市民不絶。是则租界吏役擅杀华人,一切可以保护治安藉口,恐虽专制君主亦无此残戾也。某等以英捕而不治罪,固不足以肃刑章;英捕而果治罪,亦未必足以防后患。惟有责成外交当局,迅速收回租界市政,庶几一劳永逸,民庆再生。且向日租界所以自诩者,不过曰内地官厅保护商民之力,远逊于租界耳。然自顷岁以来,绑票行劫之事层见叠出,租界巡捕无奈之何,比之内地都会,鸡犬不惊者,防护之力,优劣悬殊。而今英捕复恣以兵器杀人,则内地警察固无此事。苟人民为自卫计,政府为保护人民计,以收回租界市政开议,英人虽悍,当亦噤口无词。至收回以后,英人所置私产,仿日本居留地法,仍可任其营业,则于通商原无所碍。惟租界之名,在所必废;英人所设市政廨宇,在所必收。戢凶暴而惠黎元,殆无逾此。素知诸公爱国卫民,无间遐迩,用是直陈愚戆,恳请一致主张,期于必效,使水深火热之民早登衽席,则非仅上海一方之幸也。”(载《申报》1925年6月6日。)

  

  这个通电,不仅义正辞严地谴责了英帝国主义的罪行,而且提出“迅速收回租界市政”,“使水深火热之民早登衽席”的主张,在国内外引起强烈的反响。

  6月11日,继上海五卅惨案之后,汉口又发生了英帝国主义者屠杀我国同胞惨案,祖父立即再次与褚辅成等联名发出《为汉口英租界惨案唤醒全国军人》的通电,全文如下:

  

  称谓(略):“上海英捕房肇衅,贼杀吾民,交涉未了,而汉口英租界戕杀苦工之事又见告。是则英人于此,絶无悔祸之心。究其所以跋扈如此者,实由频年军界内争,置外患于不顾,故英人得伺隙而起。临时政府及工商学界,对于此案,非无严重之抗议,相当扺制,而彼方犹恃顽强,听之藐藐。然则樽俎之外,当有折冲,非可以徒手交涉明矣!历观诸公对外交各电,濡笔陈词,非不慷慨,然果使同心卫国,何不连名署电,表示一致,使英人有所慑而不为?且国家之设军队,自警备队外,皆名国防,年来内战频烦,其始或能树名义,其终且自为私图,乃并国防名义而亦忘之。长夜未醒,外衅猝至,若不尽释旧嫌,武装卫国,微特本案永无了结,正恐英人所以蹂躏吾民者,又将出于上海、汉口之外。彼焰愈张,民心愈愤,此后越出轨道之举,又焉能保其必无,则遍地皆成荆棘,诸公亦无所藉手矣!窃请连名署电,敦促临时政府涵外,更尝请求临时政府开一国防会议,以国防纪律之师,卫国防重要之地,庶足对现局而毙方来。仆等手无尺兵,不得不以空言督责。诸公身绾军符,高权在手,若亦以空言自了,甚非所以望于介胄之士也。章炳麟、褚慧僧、蒋伯器、黄大伟、周震麟、袁华选、张坪坦、懋辛、蒋光亮、但焘、熊烨、顾忠琛、王绍鳌、朱树藩、曾彦、聂豫、叶增铭、吴永珊、王丽中、焦子静、赵铁桥、汪东、杜仲伏、王心三、高振霄、孙锄云、石隽寿、宋韬、徐伟、程耀楠叩,铣。”(载《民国日报》1925年6月19日。)

  

  这一通电公然指出惨案频发,是由于“频年军界内争,置外患于不顾,故英人得伺隙而起”,矛头直指国内军阀混战,揭示了帝国主义趁机肆虐的根源,可谓切中要害,发人深省,其一片赤子之心,跃然纸上,足以显示老人们忧国忧民的真情挚意。

  6月26日,上海美专学生会举办“救济五卅书画展览会”,征集现代名家书画及青年艺术家的作品数千件,编号发券出售,每券售洋一元,以募得之款支援五卅运动牺牲者的家属和正在坚持罢工斗争的工人。展览会中除了有美专教授作品外,还有祖父以及康有为、王一亭、吴昌硕、曾农髯、沈恩孚等的书画。祖父除了通电声援五卅运动外,也用他的书件参加展售,支援五卅运动。

  7月1日,上海大学党团组织和其他一些大学进步学生,为了唤醒民众,派出宣传队到各地,宣传五卅惨案经过。出发前群治大学学生会代表访问了我祖父,祖父当时是群治大学创立人和校董之一,他对学生会代表说:“五卅惨剧,举国悲愤,民气激昂,实行经济絶交,一致对外,足见吾民族精神未死。近汉粤又继续发生惨案,英人实属惨无人道。吾人现时须一致对英。沪上交涉,虽已移京,无论成败,应努力奋斗,坚持到底。交涉员虽不努力,有民众为后盾,当不虞失败。惟至使吾人悲叹者,国内军阀勇于内争,怯于公战,所发言论未尝不冠冕堂皇,查其所行适背道而驰,故军阀已不可恃,所可恃者,惟吾民众耳。不过民众手无寸铁,现学生联合会虽有军事委员会之组织,而收集军械,则极感困难,但以现时激昂之民气,一面督促政府,一面实行经济絶交,努力奋斗,坚持到底,终必得最后之胜利。”(载《章太炎对学生代表之谈话》,《申报》1925年7月2日。)

  这番谈话进一步阐发了先祖父对五卅运动的看法,认识上进一步有所发展,指出惨案的根源在于“国内军阀勇于内争,怯于公战”,救国御侮,只有依靠民众,并提出“一面督促政府,一面实行经济絶交”。他这种敢说敢骂、无所畏惧的气概和对帝国主义与军阀官僚疾恶如仇的铮铮骨气,对祖国和对人民的虔诚的爱,给了五卅惨案受害者和广大罢工罢市罢课的人们以极大的支持。

  先祖父在五卅运动期间的言行,可以说是再现了他当年矢志不怕坐牢,不怕杀头,推翻清王朝的革命风貌,这是他在那傍徨苦闷的岁月中闪烁出的一道思想复苏的光芒。可惜这道光芒不久又熄灭在黑夜之中。事实证明,一个爱国主义者,如果不能跟上时代的脚步,自觉进取,接受先进思想,顺着历史潮流前进,结果必然是可悲的。我的祖父太炎先生就是这样。


  (发表于《上海文史资料选辑》第四十九辑,上海人民出版社,1985年4月版,第13-18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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