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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念俞云阶先生



  俞云阶先生作古瞬已十五年了,今年又是他诞辰九十周年,他的夫人朱怀新老师和他的幼子俞力准备为他举行纪念活动,他们给我电话,约我为先生写点纪念文字,尽管我非常忙,但还是慨然应允了,因为这是我欠下他的一份心债,也是我对俞云阶先生唯一能尽的责任了。

  我结识俞云阶先生乃是缘于“文革”。当时我是“五类分子”子弟,在小学校教书,百无聊懒,只能以涂鸦打发日子,课余背了个破画箱,穿了一身破衣裳,到处写生,排泄心中的忿满。经吾妻好友钱咏池,结识其夫魏景山先生,又经魏景山先生引领,结识其师俞云阶先生。俞先生当时住在太原路一小洋楼底层,带着一个花园,面积尚宽敞,寓所内到处挂着中西绘画,错落有致,还点缀了许多艺术品,非常雅致,散发着浓烈的文化气息,这在“文革”中,尤其是一个大右派家,实在不可多见。这对一个追求绘画艺术的我来讲,能厕身于他家中,感受艺术的熏陶,实在很有魅力,尤其俞先生的好客与平易近人,让许多锺情于绘画艺术的年轻人,川流不息地往返于他家中,几成一个“艺术沙龙”。胖墩墩、烟不离手的俞云阶先生,坐在众人之中,滔滔不絶地在烟雾缭绕之中静而论道,严格讲,他并不太善言词,甚至有点木讷,但他总能用简洁的话来讲一个个复杂的绘画道理。平时他谈得最多的是绘画,他想得最多的还是绘画,他对绘画的忠诚与渴爱近乎于痴,也许只有这个时候,他可以暂时忘记逆境与耻辱。作为一个右派,他很长时间不能握笔作画,只能拿扫帚扫地,穷是自然的,但在他家却还能常吃到他的水果与点心,因此,他的家也成了我的世外桃源,藉以逃避一下现实,沐浴一下艺术的熏陶。

  俞云阶先生很早就成名,他师从徐悲鸿和马克西莫夫两位大师,并受他们赏识,他也继承了徐氏与马氏的风格,开创了中国式的俄罗斯写实主义画风,他绘画功底扎实,讲究以质取胜,而不好高骜远和只求形式,在他教导之下,又培养出如陈逸飞、邱瑞敏、夏葆元、魏景山、陈丹青等一批我国油画界杰出的第三代第四代代表人物,他的绘画水平与成就是业内公认的。我曾请他为我内人画一幅肖像,他慨然允作,仅花了三、四个小时,一幅栩栩如生的作品就完成了,下笔之精准,色彩之明快,用笔之传神,达到高度提炼之境界,可谓多一笔或少一笔皆废的程度,这种基本功令今人望尘莫及,这幅肖像迄今成了我家的珍藏。

  俞云阶先生生性耿直,但始终心怀祖国,即使他在逆境之中,仍不改疾恶如仇之性,偶在谈论时局时,仍不时冒出一二句谔谔之言。有时我与他单独相处时,他很少讲自己委屈,却总在议论国家大事并为国家担心,说这样下去国家要完了。他是一个典型的四十年代出身的中国知识分子,在他身上承载了太多的传统痕迹——任劳任怨,无私奉献,不计较个人委屈,即便在他最委屈岁月,他从不抱怨国家和党,虽身处逆境生活贫贱,但思想情操却是崇高的,虽地位卑贱,但作品却充满贵族气息,虽剥夺了他发言权,但他却依然用真情讲话,用画笔作画。他劝我不要把精力都花在绘画上,要相信今后会有更重要的工作等我们去做。果然,“文革”结束后,我进入了社会科学院,后又参与两岸关系,担任了市政协常委、市政府参事等等社会工作,俞先生也“右派脱帽”,当年两个社会最底层的“难兄难弟”都被“解放”了,开始了新生活,但我们见面机会却越来越少了,我也早已停下了画笔。但我永远不会忘却最卑贱与最苦难的日子里,我们相濡以沫,走过的共同岁月,以及建立起来的忘年之交,他一直是我心目中正义与勤奋的化身,深受我的尊敬。

  今天我们纪念俞云阶先生,不仅仅他是一个值得纪念的人,他无论在上海近代绘画史上,在中国油画发展史上,都有着无可替代的作用,他的作品迄今仍是这样前卫和扎实,有着在在不可动摇之作用,而更是希望人们记住这位勤奋和正直的人,并让他受过的苦难永远不要再现。他仅仅因为在给领导写的三封私信中提了一点点意见,结果被打成右派,戴了二十二年沉重的帽子,几乎将一生中最美好的时光葬送殆尽。今天我们的生活是富有了,有些人甚至达到了“贵族”的生活水准,但他们的作品与思想却空虚了,却没有了俞先生的精神与追求了,这是可悲的。我们应继承俞先生的“道德文章精神”,永记一个人的责任。我们纪念他就是要记住这历史的教训,共同来珍惜今天,构建一个民主、法制、和谐社会的重大意义!

  (写于2006年11月,发表于上海《联合时报》2007年2月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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