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迁高楼，最大之憾是无处栽花，只好在阳台一隅，置一泥盆种点花艹。花兴许知我心，每年初夏，总有几棵牵牛花会破土而出，顺着阳台的晾衣架、卫星天线爬藤长枝，蛇一样的嫩芽到处乱窜，几乎长满了半边阳台，仿佛成了一幅緑色垂帘，緑油油的三瓣叶，毛茸茸地披了一身，让人看了一眼轻松。

　　到了盛夏，枝叶旁边窜出枝枝緑簪，犹如支支小烛，未几，即会盛开。每日清晨，花蕾几乎与朝阳同时绽放喷艳，无数花儿崭齐地朝着太阳张开了笑脸，有粉红的、玉白的，还有紫红的、深蓝的，薄薄嫩嫩的花瓣儿，张得如碗口般大，形似一个个小喇叭，故俗称喇叭花，色彩艳得比颜料还纯，媚得比月季花还美，齐刷刷地向着太阳怒放，仿佛与娇阳在比，看谁开放得更艳更大。傍晚，它们望着西落的太阳，终于也偃旗息鼓，一朵朵枯萎而逝，无声地，凋谢了。第二天，一批新的花苞接着怒放，暮时再壮烈而逝。日复一日，直到高秋。渐渐花尽叶枯，只留下枯藤在寒风中戛戛摇晃，将种子抖落在泥土中。年复一年，牵牛花年年作客人间，也来到我的小阳台。

　　我喜欢牵牛花，尽管人们给了它一个不雅之名——喇叭花，这似乎是一个说话随便不尽责任的俗称，但它在这世界上索要得如此之少——只需要一小盆的泥和一点点的水，却带来大片緑荫为人们遮阳添緑，还为这世界增添了这么多丰富的色彩。在它盛开的季节，它天天开放得如此壮丽，尽管它只有一天的生命，但它曾经这样地美丽过，曾经这样地怒放过，曾经这样地无怨无悔的活过，这种壮烈有谁可以与之相比？我敬重它的短暂而绚丽，世上大概只有樱花可以与它相比，同样有这样的短暂与辉煌。

　　世上万物，有生即有死，牵牛花为我遮阳，给我满目緑荫，并用它壮烈而短暂的美丽，告诉我们必须尊严地火热地活着，痛快地去爱无私地去干，尽量地去燃烧，像鹰一样敢于搏击长空，如剑客武士一样，敢于舍生忘死……。让暮年的你，即使成了枯枝败叶，也可以和牵牛花一样，可笑着对世人与后辈说，在暂短的生命中，我也曾经辉煌过。

　　（写于2004年2月1日，发表于上海《联合时报》2004年4月2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