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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家犹有诗人质——谈谈画家李筱孙的画艺
筱孙送我一枝梅,画得清逸幽雅,瘦硬通神,下笔遒劲,殊有骨力,或浓或淡的墨线勾勒横斜的疏影,若有若无的铅粉点染浮动的暗香,很自然地使人想起梅妻鹤子的林和靖。但我却觉得俨然是筱孙的浅笑,那种超脱,倒不是说他与世相违,却真是 “复驾言兮焉求”。隐于闹市,怡然自足。
他为人低调,平夙不慕名利,名字就如他其人。李是木之子,筱为竹之子,孙更是子之子,甘于人后,不求闻达。他温文尔雅,从不嘻哈大呻,情绪起伏不大,显得稳重。正如他所题的“花自岁阑密,香带暮寒深。”画也如其人,淡雅,幽恬,蕴含书卷气,既不热烈,也不冷酷,耐人寻味。在他同辈的岭南画家中,并不张扬,画自己的画,淡然地自立丹青高手之林。筱孙的画自有风骨,不媚俗,不玩世,既超脱,又极具情趣。
他祖居广州西关人家,岭南文化氛围浓郁。他自幼随刘一庵习画,刘老先生是个传统老画家,师承任伯年,其画极具海派风格。而后他又随岭南名家孙文斌学画,孙先生是海派名家王个簃弟子,而王个簃师承吴昌硕,吸取青藤、八大山人、石涛诸家之长。讲究构图和线条,笔墨浑厚刚快,潇洒遒劲,奔放如行云流水,拙重如屈铁蟠龙。
想想他所赠的那枝梅,把玩之间,才发现的确有那种海派味道,与岭南画派那种色彩浓艳,光感质感俱重的格调迥异。怪不得读他的画,总会觉得会亲切一些,因为这种中华传统的文化血缘更要浓些。
大概是少时的筱孙学画悟性甚高,凡有临摹,直闯古人堂奥,游戏弄笔,辄符六法。也许正如筱孙所说,老师的课徒画稿,并不要求死板地临摹,任由他发挥,只是指点这一处的笔墨如此如此处理,或许会更佳。他曾言,从事绘画者,初学其师,无拘古今中外,欣赏诸家名作,然后舍短取长,法古变今,勿为法障。虽然,欲达成此阶段,谈何容易。必以写生为尚。所谓画有三品,谓神品、妙品、能品。气韵生动,出于天成,人莫窥其巧者,谓之神品。笔墨超绝,点染得宜,意趣有余者,谓之妙品。我想筱孙的画应该是在神品与妙品之间,尤其他的那得意之作《秋涧》。
这幅作品是筱孙的一次秋旅中所见,东方一抹鱼肚白,推窗见一溪枫叶,即写生而得。于是连连创作了多幅,表现这南国深秋的自然景色。晨光熹微,林木萧瑟,淡淡的宿雾缭绕,山色有无之中。一线涓涓的细泉自白云深处始流,至近砰然而鸣,潺潺作声,于岩石间倾泻,于山林中渲泄。唐韦应物《滁州西涧》的句云“野渡无人舟自横”,因为“春潮带雨晚来急”更显得极静;“鸟宿池边树,僧敲月下门”也因僧敲山门而显愈静。筱孙此作品中也因湍流突显其静,真有异曲同工之妙。
筱孙虽工山水,但花鸟亦写得天趣盎然。然苍劲中见简远之气,设色淡雅,有晓风杨柳,清浅疏影之致。布景致思,莫不斟酌再三,无丝毫卤莽。艺事益进,盖非终南捷径者所能。习山水者,多游名山大川,启发胸臆,以助纵横。习花鸟者,必俯察物类,领略其真善美之妙。然后舍貌取神,施诸粉本,始能摆脱古人桎梏,另创风格。
筱孙生性恬淡,冲襟粹质,不琐琐于世事,寡言而忠于艺术,勇于探索,故艺事清高。他谦逊平和,不慕荣利,耽闲爱静,惟援笔风雅。其画多出于大自然,如云山烟树,出壑清泉,不屑作惊世骇俗之想,有洒然独得澹远清华之妙,不为古人舆佶。于法中求变,变而至极,天下间一切事物,尽可为设色之画稿,得意得神,与造化争衡,非人工可到。当其引纸濡毫,手挥目送,直取诸怀抱之间,胸中丘壑。至胸有之成竹,尽得精诚,胶山绢海,终臻其境,天资所成。筱孙重视写生,实有来由。写生,为六法中应物象形之一法。画有六法,罕能尽该,自古及今各善一节,六法者何?一气韵生动,二骨法用笔,三应物象形,四随类赋彩,五经营位置,六传移模写。而筱孙岂止只善其一节!筱孙深得个中三昧。其画自成面目,有声于时,诚不负其师期望。
我问筱孙,读他的画颇具唐诗之意。他笑而答曰:“他十分喜欢唐诗,尤其爱与诗人交朋友。”我知道他与诗人杨光治交往甚深,竟未知其与诗坛名宿胡希明老、刘逸生老、佟绍弼老笃交忘年,筱孙更从佟老学诗。可以说,筱孙作画的灵感多于大自然中顿悟诗意。他在大自然中看到景观,脑中便会涌现经典的诗词。他是以线条与墨块,笔墨的绘画语言,吟诵那千古绝唱,重现诗人感悟的境界,以有笔墨韵味的可视形象意会诗人的言传。所以我总觉得读筱孙的画就像读一首诗词,这一说法得到筱孙的认同。筱孙是将经典的诗词加上自己的绘画功力,将眼前的景象以诗的高度加以提升和美化,达到古为今用,达到天人合一。于是读筱孙的画即可故国神游,坐观天下,浑然忘机,涤虑忘俗。无怪乎筱孙的画总会使智者乐水,仁者乐山。浸透淡淡的禅意,抹出羽化的仙境。我想,筱孙,应该说他是以线条的流动,墨块的色彩写诗的诗人。他每一张画,都是一首诗。
胡希老曾题筱孙的《雁阵图》“回雁峰前雁阵翔,朔风吹羽过衡阳。长空不限天南北,漫道芦丛是故乡。”可见其画萧散简远之风。而佟老《咏茉莉花赠筱孙》的诗,更对他的画风欣赏,充满了希望,“感慨中来物自华,吹香细细可过茶。城西九里无寻处,阶下闲开茉莉花。”刘逸生老也有赠诗“故家缥轴叹飘沦,落拓城廓又几春。乱去已伤人事改,坐来翻觉羽毛新。江山朱墨有手眼,道路风涛谁屈伸。惆怅未须怀逝水,且凭郁勃扫秋皴。”这是前辈对他不要为文革的遭遇过于惆怅,要看到“城廓又几春,翻觉羽毛新”。更应该作好画,运用好手和眼的功夫,“且凭郁勃扫秋皴”以朱和墨图画好江山。有勉励,有提点,更有期望。筱孙不负所望,灵感潮涌,新作泉喷。他依然是李筱孙,依然是那么宁静致远,正如他的画《桂林象鼻山》的题画诗“黄云滚滚逐飞鸥,滩水无波任去留。昔日人间征战地,只今石象饮江流。”这是他的人生观,也是他的艺术观,他的审美情愫。有感于此,填得《画堂春》词乙阕:
轻描淡写墨成诗,笔酣烟景禅思。 清风明月问谁知,疏影参差。
六十称郎自笑,秋皴郁勃横施。翻新毛羽不飞迟,定力犹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