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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画仙“鲩鱼锵”


  占峰师乔迁,某日午间,弟子聚于泮溪酒家为贺。陈永锵施然而至,乃知其为同门师兄弟。我属猴,他属鼠,长其四年;我一介布衣,他是岭南名家,人称“鲩鱼锵”,官阶也不小。占峰师说我还在他之前,他惊愕,我惭愧。

  锵老弟面目颇经风霜,黝黑有神,眼如铜铃,炯炯发光。眉耸如鸦翼,有痣固之,不使飞去;耳大垂肩,时可掸凉,不至汗颜;牙稍哨出,把守门户。岂料酒过三巡,哨牙防守开始松懈,于是大放厥词,但妙语连珠,语出惊人。才子的豪放不羁,放浪形骸的疏狂之态暴露无遗。三杯下肚,浮一大白,“力必多”大量释放,亢奋起来,潜意识突显,尽现“真我”风采。当服务员小姐款款而来,他乐颠颠,举杯而邀。当小姐得知是大名鼎鼎的大画家时,便欣然而饮。锵兄激动不已,竟作蒙古人之豪歌祝酒,唱得颈上青筋暴如豆角,哨牙溅沫,大喷豪韵。不过,我听出竟颇类帕瓦蒂罗的男高音,只是窗外树鸟尽散矣。

  我是在70年代时的一次画展上,看到一幅颇具水乡气息的画,始闻知青画家陈永锵。画中冬瓜棚下,游着几尾鲩鱼,极其逼真,乃得名,于是一炮而红,震撼广州画坛,我竟不知其师出同门。后来,他便进了广州美术学院攻读研究生,出来成了大画家,稍后又当了文化官。我长期脱离师门,作一文坛孤客,三十年后才重拾画笔,即使是搭火箭也休想赶得上锵老弟了。

  既相熟了,话也渐投机,锵老弟听占峰师介绍说,得知我是作家。便邀我举杯,我滴酒不沾,他深感因惑,“文人不饮?”但我只算半个文人而已。席前,服务员曾问过要什么饮料,他应声高叫:“是男人倒啤酒,女人就斟‘可乐’!”为此我只得硬着头皮倒了一杯啤酒。喝啤酒我还可勉强应付,只是这“五粮液”我望而生畏。锵兄以酒定义男人,我不能苟同。伊斯兰的大胡子怎么算?况且我也男儿当自强,打拳舞剑。于是晓以大义:“饮酒会坏了那家生,有碍做男人的正经事。”他话头醒尾,哈哈大笑,大话风流,大癫大吠又吼起了谁也听不清楚的“帕瓦蒂罗”来。这使我想起南朝刘伶恃才傲世,纵酒放达,醉裸卧于屋中,人皆大讶,而伶嗔曰:“我以天地为栋宇,以屋室为衣裤,诸位何以入我裆中?”锵老弟倒没有嗔人,而是醉眼惺忪地大发宏论:三足鼎立,画家之立身,也须“三足”。他高谈阔论,谓画家之“三足”,一为学术界;二为市场;三为社会,此三足缺一不可。在行内,学者馈以赞词,并为之鼓掌、喝采,但无人掏腰包买画。在市场,有人买画,但说不出头头是道,很感受用的赞词。在社会中,你能找着知心朋友,或许没有赞美,也没有钱。但当行内“当你无到”,市场“当你透明”之时,只有朋友真情不变。学术界承认你的艺术成就、市场提高你的艺术价值、朋友欣赏你的人格。三者皆备乃大画家也。此言不谬,鲩鱼锵之为鲩鱼锵,亦籍此“三足”而鼎立于画坛。

  散席后,众学友共赴占峰师新居,鲩鱼锵却烂醉在车中,鼾息如雷,推之不醒。众人四看新居后,于画室中挥毫。黄昏,鲩鱼锵方醒,匆匆醉笔,一挥茫然,有孤鸟鸣于水湄,却以“众人皆醉,唯我独醒”之意而题。我看毕一哂,此尽显陈永锵率性之真。鲩鱼锵在画界闯荡已久,画既驰名,乌纱亦加,如意之事当十常八九。此番酒后真言,话虽说得通透超脱,怕是块磊在臆,借酒一吐为快。我庆幸自己没有坠入“红尘”。趁啤酒微醺,援笔七绝以寄,诗曰:

   春风杯酒鲩鱼锵,天作屋居屋作裳;

   成画成诗醒或醉,且歌且笑杏花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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