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目分类 出版社分类
中国评论学术出版社 >> 文章内容
宝岗球场
宝岗可以说是河南的体育中心了。我刚从上海居广州住在河南,早就听说宝岗球场了。只是少年的我体质羸弱,不堪驰骋于球场。当时四周是农田,有小溪、石径、茅屋、疏篱……尤其雨后斜阳,余晖袅袅,老牛归耕,禾田翠微,蛙声一片。山岗之上一平顶,也不过一个足球场,绕着跑道,故当时只叫“宝岗球场”。我当时是在海幢寺前旧称“南武中学”的广州实验学校读中学。学校自有足球场,无须上那里上体育课。且我体力不支并不垂青于体育,几乎是与宝岗无缘。
一直到同学梁锦燊毕业后在游泳场当上教练,“球场”已扩建为体育场了。因为常与他来往,故有时也去场里找他,这才有幸踏足宝岗体育场。锦燊排行老五,四哥、三哥均是体育健儿。三哥梁锦辉是广船工人,体健硕,一头漆黑卷发,双眼炯炯有神,曾代表广东参加全国划船比赛,四哥梁锦炫稍矮墩,但壮实,却是手脚敏捷,他的强项是武术,岭南武林泰斗区汉泉的高徒,年青时拜于王子平、沙国政等南北名师之绛帐。其实,我与锦燊交往由画而始,我与他同座常有摩擦,免不了打斗,尤其卫生值日彼执帚,我执畚,大战三十个回合。不一会上课铃响,只得鸣金收兵,“交战双方”执手入座。拿出纸笔,我发现锦燊画在纸上的线条铁划银钩,作龙蛇之舞。我也十分喜欢画画,于是志同道合。久而久之竟成了莫逆之交,他与我常常上岭南画派名家梁占峰家中借画稿回来临摹。为此我须常上他家约他同往,去多了也就认识了他的四哥与三哥。
也是从那时起,我学了游泳,学了武术。当时四哥还在技术学校上学,武艺已经相当了得,出赛市和省里的竞技,并争得名次,或冠或亚。我印象最深是他曾带我去沙面绿瓦亭、中央公园和文化公园,见识广州武林名家,如名师陈昌棉、剑术冠军冼昌、侠王邓锦涛、邓镇江父子……这时,我已经进了船厂当学徒,锦燊也在宝岗球场当了游泳教练。于是工余回城,晚上必去锦燊处学拳,出一身汗,即跃入水中畅泳。那时仍称作宝岗球场。只是多了叫作泳池的一个四四方方的池塘。画画、游泳、习武伴随了我整个少年时代。文化大革命如同骑着扫帚的巫婆,向神州大地撒播红色的噩梦,人人都中了邪似的嚎叫着“战无不胜……”我与锦燊就在月光之下,水影之上,“管它春夏与冬秋”。练着武林泰斗黄啸侠所传的“练步拳”、蔡李佛、虎鹤双形、梅花八卦、杨家枪、猛虎刀、回龙剑……
这时的宝岗球场荒岗野月,风声越来越紧,占峰师也忽然消失了。我们也不能再在宝岗池边风花雪月,刀光剑影了,于是各散西东。风风雨雨十年过去,到了八十年代中期,广州市开始出现令人咋舌的变化,沙面绿瓦亭被掀掉了,我们常去观摩广州武林高手演武便少了一处。连那条酒舫也被拖去了泮溪酒家,也就是说羊城八景的“鹅潭夜月”四缺二了。矗立起一座现代化的大厦——白天鹅宾馆,紧接着天上人间一般的琼楼玉宇如雨后春笋一般满城拔起,整座广州判若两城。旧时的爱群大厦相形见矮,什么石室的哥特式尖塔均在新建筑群中,还不到人家的膝头。城中的汽车也成了“车如流水”但无“马如龙”罢了。且车还在高楼的腰间宾士,也分几层行驶。如果高楼是山,那车流便是大瀑流了。
而这时,屡有传来锦燊所教学生在碧波池中创有佳绩的消息。为此,锦燊似乎越干越起劲。我也调入了作协,以舞文弄墨为职,迁往河北,很少过河南了。那天锦燊来电说见到我们学画的启蒙老师占峰了,于是我又去宝岗找到他。不要说宝岗我认不得,就连广州城也是夹岸四十丈,飞渡五十桥。河南之郊田野溪流都不见,即便旧时巷陌也被推平了,眼前是九衢经纬,贯通南北的宝岗大道。使我意想不到的是东边竟是甲午英雄邓世昌的故居,邓氏宗祠;西边就是宝岗体育场了。锦燊家就在足球场外,三哥、四哥均已退休,依然力拔牛角,壮健如昨。上次赴美国参加国际武术锦标赛的裁判工作,到领事馆签证,领事颇有疑惑,于是四哥就在大厅先是表现了太极,接着就是虎虎生威的南拳。领事马上一口答应在十五分钟内为搞掂签证,不然,就得两天后再来。
而锦燊也如我已近耳顺之年,但他居然还能落场与后生仔一起踢“波”,老当益壮,龙争虎斗。免不了玻璃窗会遭“波饼”之虞,他也不发起火了。年年他都为附近中小学培训游泳尖子,无论区或市的赛事,他们都不辜负老师的期望,屡创佳绩。这使得锦燊欣然自足,竟不知老之已至。我问他可有退休打算,不如以诗书画安享晚年。他竟说分管文体的副区长周树坚极重视他,为报知遇,说为此拼了老命,也要为区的少年体校的游泳晋级再搏。周区长在海珠区搞文化建设,有一项是在邓氏宗祠基础上建立“邓世昌纪念馆”。锦燊在影壁了画了一幅巨画“九龙图”云水翻腾,风雷激荡,九龙飞舞其间,气象万千。尽情地表现了拼搏混沌,开天辟地龙的精神。
每年深秋时节,城外的梅花初泄春消息,我与锦燊都会随占峰师到从化的流溪河畔去赏“流溪香雪”,写生梅花。每经过新广州体育馆,锦燊总有一番感慨。我和占峰师也感同身受,感慨系之。这是一座为九运会兴建的体育馆,比起宝岗球场年轻得不能再年轻了。四十余年弹指一挥,时间的变迁使人老了,却使城市年轻了。因为任何一段时间,这座古城的空间总有年青人在那里奋斗,前一茬年青人为城市建起新的大厦渐渐老了,又有更年轻的人出现在更灿烂的空间,再建造更新的大厦。旧的体育场地除了宝岗球场,洪德球场、荔湾工人体育场,更有东较场、越秀山运动场……乃至天河体育中心,它们也曾辉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