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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雨流溪河
近年因“厄尔尼诺”气象所致,使得气候反常,该热不热,该凉不凉,风雨不断,乃至雨水为患。年初,淅淅沥沥雨中,我随老画师梁古峰到流溪河写生梅花。雨中的青山,格外的鲜碧,雨中的流溪河,格外的清纯;淡淡的青黛,不经意的渲染在天地间,朦朦胧胧的。风丝雨片中,流溪河泠泠低回,一侧是峻岭连阙,草木黄叶,烟雨欲断;一侧是野渡无人,溪水漫荡,淡波如烟……
从化骑北回归线,据温带、亚热带气候之地,而岭南风光迥异。此处少有亚热带椰雨橡风之旖旎,而多荔风竹雨,郁郁葱葱,风景这边独好。虽是初春,却似是秋风秋雨,水光山色,白云翠浪,不尽萧瑟。旧岁残冬该凉却是显得暖,令人不觉时序的更替,要不是梅花传出的消息,才蓦然回首,惊觉又是一春了。那山坳处一片点点的白,便是梅花了。山越深,一片片的白越密,如云似雪。我想,倚天抽剑的气概,断昆仑为三截,遗东的一截,怕是遗于此了。那一截的昆仑投到岭南,也怕冰雪消融了。会不会因此就化作雨水,淋漓南园了?
梅林里遍地泥泞,却也正合“疏影横斜水清浅”的意境。湿漉漉的山径,糁了梅花瓣雪白残香,铺了一地,权作岭南之雪。陆放翁云“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于此间也未必。放翁不须嗟叹,这里的梅花尽管零落,但却是片片清浅的香痕,暗香于细雨如烟中轻袅,飘然如故。此处的梅林于六十年代植,已有三十余年。株株皆披苍鳞霜斑如甲,苍劲偃蹇,若虬龙之蟠腾生姿,勃然崛起,真乃玉龙也。也许是天天的风雨,频斗霜天,乃致玉鳞散落遍地,然周天并无寒彻。雨霁时,斜阳脉脉,雪白的梅梢,挂着风雨的残片,点点滴滴,那是清冽的玉龙艰难斗寒,劳苦之汗。如脂如玉,如琼如冰的花瓣,洁白无瑕,所吐的粉蕊,鹅黄嫩绿,噙着宿雨,百媚千娇。梁师铺开了纸席地而坐,对着梅花写生。他年届古稀,画技已臻极高的境界,绘形绘神的把梅花一枝枝最传神的一刻尽描进速写簿里。在疏影横斜间似乎可闻暗香的浮动。这里,梅花已纷纷飘坠,碾作香泥了,唯梁师的写生,把她最灿烂的一刻记述了下来。人的活动不尽在制造“温室效应”,如果人类的活动尽是如梁师采撷大自然每一刻的美好,那大概不致有什么“厄尔尼诺”气象效应了。越过如云如雪的梅花,山下的流溪河载着一夜酌雨水,初涨碧绿,浸漫着这枫老竹翠的寒山。
去年五月间从化发生了水灾,龙潭、鳌头二镇淹了。从化是山区,山涧溪流如何受得了骤然倾山而下的洪暴,两镇顿成泽国,此事全广州人都甚为关注,我连夜挂电话致从化的老友谢连波,想问一下他那里的情况严重否?谢夫人接的电话,谓老谢抗洪去也。老谢是从化的作家,他的作品充满荔乡的泥土气息,颇有影响。他勇赴抗洪第一线,真不愧是人民的作家。后来,他抗洪归来了,电话中,只淡淡地说了一声“一切正常”。因我没有亲赴抗洪,自不敢杜撰场面如何壮烈。但我想起了流溪河边的梅花不知是否可以象征从化人抗击洪水时的精神。
这次,我又应邀到流溪写画,距上次已半年了。洪水为虐的痕迹荡然无存,刚刚过罢端午,应是蝉鸣荔熟了,却无暑溽,天气却出奇的凉快,龙船水还浸漫着流溪河。温泉宾馆似乎沐浴初起,沾着斜晖,依山傍水,这半年来雨水一直不停,乍雨乍晴的。流溪河两岸的翠竹苍松,还沾着残雨,闪烁在斜阳中。处处啼鸟,声声蝉噪,远近的荔枝树,一丛丛的初挂青荔,似乎难觅当时遭过洪水的痕迹。只是长年有一条挖泥船,在流溪河上疏竣着淤泥,以保证水流的畅通,不至于淤塞,大概这也正是流溪河滔滔不绝,浩浩荡荡,而不成水患之故了。
我们住的是翠溪楼,据传当时周总理也曾下榻,松园临江处有钓鱼台,据说朱老总闲时喜欢在此垂钓。如今在此流溪河的急湍中,朱老总若健在也许一袭蓑衣,风雨中岿然不动,垂纶钓得巨口细鳞的鲈鱼。太阳在茂密的山林中筛出一道道的金光,照得潺潺的溪流金波闪烁,我想从化人大无畏的优良传统,大概也就是承袭了老一代革命前辈的作风。听说从化有一大抗洪工程可储存巨大的电能,就是平时电力充裕时把洪流抽上山,存于水库,待电力紧张时,再开闸放水,利用水流巨大的势能发电。桀骜难驯的洪水,却被从化人牵着鼻子乖乖地推动着水轮发电机的转子……我又想起了“流溪香雪”的梅花了。在日益喧嚣繁华的广州城外,有这么一个好去处,静谧幽深。没有塞车的嘈杂和所引起的迷漫的废气,没有霓虹灯眩眼昏花的闪烁,但见平岗细草的鸣犊,鸡豕在竹篱间的叫声,菜田里的瓜棚豆架,瓦屋所积的柴樵,山鸟飞落农家觅食的争啼……尽管洪水为虐一时,但终不能淹没其幽,冲塌其静,洪水终在抗击下,悄然败退,这可是广州城难以看到壮怀激烈的场面。于是我铺开纸写了一只搏击风雨的苍鹰,题咏《七律》一首以记两次从化之行,诗曰:
风雨梅花始掩苔,天公泪面已难开。
曾经处士敲歌板,还记元戎坐钓台。
溪涨村深犹患滥,蝉鸣荔熟岂遭灾?
一呼万臂振城志,千里浩然道快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