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粤乐旧韵(羊城忆旧之八)


  我生于上海,幼时听惯越音。一出《梁山伯与祝英台》百听不厌。女人家在台下同咏  霓裳,均唏嘘不已,涕泪交加。越音丝竹,缠绵委婉,清丽怡情,颇有春雨杏花江南之韵。解放初,海员们自香港起义归,家属悉南迁广州,多赁屋于河南洪德路,我家亦然。当时,洪德路大基头有联合剧场,以竹篦、竹席搭之。戏台亦以竹木搭成,座位为长竹架,编号井然。名伶罗品超、吕玉郎、靓少佳、甚至马师曾、红线女也曾来此演出。粤剧似轰烈,辄以锣鼓钹齐发过门,镗然巨响,若灵夔之吼,壮士一怒。《梁祝》本是文戏,哀弦豪竹,贯珠累累,金石谐婉——然而将将喈喈间,锣声乍响,摄人心魄。似与“梁祝”哀情不合。

  所以,我还是喜欢广东音乐多些。它或如清风徐来,水波不兴,清怡悠扬;或如雕鹗相争,巨石坠崖,从容尽声,洋洋盈耳。齐奏起来,更是金石类聚,丝竹群分,令人动荡血脉,通疏精神。一阕《彩云追月》承风而啸,泠然成曲,至今仍刻骨铭心。我自幼南迁,久违越音,听此一曲,使我想起江南云彩之乡。《春江花月夜》颇类之,我认为“此曲祗应天上有”。

  我后生时,也有三件宝之乐。这是我年青的朋友所言,二胡、秦琴、箫。三者加起来也不过二十多元,半个月工资而已,何乐不为。我买秦琴不过五六元,下班抱琴捻弹,荒江僻野,琴声嘎然,不胜苍凉……而扬琴者声若“大珠小珠落玉盘”丁丁脆韵,有如莺啼。但扬琴价钱不菲,非我辈力所能及。我只购六弦月琴,权当一充,不过七元。

  那时政清人和,乐以象德,学校风行《莫斯科郊外的晚上》、《红莓花开》……“阿巴拉咕”也久唱不衰。少男少女们呦呦唱得要死要活的。可到了“文革”就不准唱了,说是小资产阶级情调。只能扯着喉咙唱唱“下定决心,不怕牺牲”之类的革命歌曲。倒是毛泽东填的诗词,尚可配乐弹弹,如《蝶恋花》。有时偷偷弹广东音乐,《赛龙夺锦》改作《竞渡》幸准可奏。一曲《平湖秋月》足令人陶醉,只能偶尔为之。

  单位宿舍结草为庐,同住十余人,闲谈咸湿,不及政治,无东窗事发之虞。盖非我辈之癖。三两好友,或舞刀弄棒,或鼓琴狂歌,其乐无穷。大烟桐、马仔、二叔公均弦索好手。马仔操琴,以指颤弦,即发悠音;二叔公拉二胡,亦以指颤弦,梁尘为动。于是自成“私伙局”吹弹拉唱,无乐器者竟鼓盆桶凑热闹,居然也撼人心魄。不过,多奏些《毛主席的红卫兵》之类的文革歌。记得有一首歌“毛主席呀毛主席,您的话儿记在我们的心坎里,山当书案月当灯,盖着蓝天铺着地……”此曲颇动人。后来听说是喇嘛颂经的调,被禁了,奇哉怪也!那时“莫须有”即可定罪,羁囚“牛栏”唯朝唱《东方红》,晚唱《大海航行靠舵手》,平时就唱“语录歌”说是这样可改变世界观云云。

  不过,今日的“广东音乐”又面目全非了,了无雅韵。一曲《彩云追月》杂以重金属敲击声,或曰“水打沉船”也罢。歌厅中雷公电母失了分寸,震耳欲聋,炫眼昏花。红男绿女被映得青面獠牙,如同鬼影幢幢……不得晴天,何有彩云哉!

  忆昔高胡大师刘天一在广州文化公园中心台独奏,虽火树银花,然则天高气爽,皓月当空,刘师奏得顿挫清壮,声若裂帛,一串骊珠,应手成曲,无所凝滞,听众皆屏息而听,弦音袅袅,行云为遏,赓歌属和,俯仰张翕,真是翩若惊鸿,矫若游龙。这才是真正的雅乐呀!刘公已古,但愿“广陵散”不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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