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目分类 出版社分类
中国评论学术出版社 >> 文章内容
过海码头(羊城忆旧之二)
横亘广州城东西之水,珠江一脉,而粤称海,究之果然是海,当时惊涛可拍越秀山之岸;上下九亦有西来初地,传为达摩祖师一苇东渡登陆之处。而粤人有阅以沧桑者,言之不谬。50年代始末,滨江路未成,叫作海皮。自大基头至纺织路皆泥滩,有水上人家,旧称“蛋家”,构木屋聚居其上,潮起潮落,风雨飘摇,世代以居,经年历久,其桩木为水所啮,剥落如骨,不盈一握,赖以支撑,危若累卵;而鸡犬相闻,居者自乐。
水上人家的木屋木枢席牖,沥青纸竹篷为顶,木板铺地,女人爱清洁,辄以洗刷,摩挲生光,油亮可鉴。入室赤脚,席地而坐,饮茶待客;夜则席地就眠,可听风涛。室虽陋而净,家虽贫而乐。家家以木板铺桥相通,纵横交错,如水上巷陌,相接沿岸逾数里。板桥逶迤伸入江,皆泊船只,桅樯如林,桨橹交加,乌篷耸动,远看似是归牧的水牛在那里聚息, 兼有农家之风,闹中取静,一乐也。然南方台风季节,狂风暴雨肆虐水上人家,多有惨况,本主义制度59年间,国家斥资在纺织路、芳村广建楼房,让水上人家尽迁陆居。“蛋家”以后无人再叫了。所谓“蛋家”是旧社会对水上人家的辱称,欺负船民,不准上岸,此后人未必尽知。
珠江上的船只多以“花尾渡”来往四乡,花尾渡亦即木驳船,饰以红绿漆花,船头画吞江虎面。花尾渡并无动力,要“大烟囱”来拖拉。大烟囱即蒸汽机拖轮,因锅炉上有擎天柱一般的大烟囱而得名。现在后生谓“拍拖”其实是大烟囱带动花尾渡航行的术语。江上望去,两船依偎,恍如一对情侣。
最难忘的是水上的叫渡声“过海啊呢……”那时江水宽,风清水淡,波光粼粼……那叫声娇若莺啭,余音袅袅,回荡江面,曳人心魄。桨声吱哑,那是花艇上的姑娘在兜揽乘客,两个船家姑娘,一个摇桨,一个使竹篙点拨。真如凌波仙子一般,亭亭玉立在波光云影间。船家姑娘打扮也别致,碎花竹纱大襟,紧裹窈窕,宽大裤筒跣双脚,婀娜的腰肢娉婷如菡萏出水临风。胸前着一兜,绣有花边,以银元为扣系之,再别一朵白兰花,鬓间也别一朵白兰花,显得素妆淡雅,风姿绰约。因为她们常常划桨使船,出没风波,得以锻炼,身段特别健美,那身衣着更使其身材曲线尽显,玲珑浮凸。那一头乌黑的长发,红头绳扎了一条粗黑的长辫,划桨时盘在如玉一般的颈项,黑白分明。那红唇咬着辫梢,微汗沾湿了几根发丝粘在雪白的腮上,更添几分妩媚。旧时有“第一游波罗,第二娶老婆”之说,那缘由是纨绔子弟玩蛋家妹的勾当。每年在黄埔波罗庙有“波罗诞”,祭祀南海之神。“波罗浴日”是当时羊城八景之一。春夏之际,富家子弟包一条花艇去波罗庙赴会,籍此郊游。花艇随珠江东去,直下波罗庙。花艇漆花装饰,嵌有镜花,垂以珠帘,艇上有及第粥或艇仔粥以饷客人,当然费用不靡。到了波罗庙,并无码头可靠船,于是须艇妺背着客人上岸。那些登徒子便可在香肩上大展手脚了。不过,这些艇妹充其量也只能被纳为小妾,已经算不错了。到后来,只落得被玩弄,遭遗弃的结局。
平时在江上摆渡的,可不是这种花艇,却是乌篷船,自然不是绍兴的那种。阔些,可乘十人左右,分坐两舷。船家在船头划双桨,身子前倾后仰很用力。摆到对岸收费两分钱,还有电船须三分。当时过海渡口除大基头,还有堑口、石冲口、纺织路、白蚬壳,最大的是天字码头,过去是官用的,林则徐钦差广州就在此上岸进城。码头极简陋,以竹筏扎成,旁挂汽车轮胎,以防船壳碰撞。这么多的渡船竞争激烈,水手以竹篙勾着竹木排,大声吆喝:“过海呀!过海就来!”叫得恳切,终不如艇妹叫得甜昵招人,且多是粗黑汉子。但过海者甚众,因便宜。一船一船夫,一妇人撑篙,一船为一家。船尾处系着流着青涕的小儿,身上挂一木葫芦,即使落水,有救生之效。因父母忙于工夫,小孩任哭,自吮手指消遣。从大基头到对岸的大钟楼,约十来分钟,一个钟头来回数趟,大概可得四毛钱。当时来说,相当不错了。现在这些渡船和花艇都荡然无存了,上年纪的人只有望着滔滔的江水,作无尽的怀旧之思。现在也真不须摆渡了,当时唯一条海珠桥,继而有了珠江双桥,人民桥;现在更有了海印桥、解放大桥、鹤洞大桥、华南大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