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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 表

  我现在不戴手表了;也不记得把手表扔在什么地方,表里的机件早已不再旋转,或者已经生了锈。这些,我都不管了。做我的手表大概是不快乐的。除了手表,我也不再给我的闹钟上响铃的发条,所以,我很久很久没有听见它杀猪似地在破晓时分把我吵醒。

  我现在不怎么理会时间。肚子饿了,这就去找一点东西吃;疲倦了,这就去歇一会儿;看书看得高兴了,这就一直看不去,直看到灯亮了,或者,天亮了。

  朋友找我喝咖啡,我才想到多少要瞭解一下时分的交替。离家之前,我会瞧一眼我那不闹的闹钟,到了街上,我就光看街上的时计。我现在认识很多钟,什么地方有一座钟楼,什么地方的店铺外挂着一面四方旋转钟,我竟然数完十个手指头都不够用。连我自己也感到意外,竟会渐渐地认识了一大群不同地点、不同模样的钟:铜盘般圆阔的、指环般细致的、柠檬脸的、星空般错综复杂的,以及它们响亮的、奇异的、荒诞的、闹笑语的名字。

  在许多街道上,虽然丛立着店铺,却会连一个钟也找不到。这时候,我只好站在一旁,注视过往行人的手表:罗马字的、阿拉伯字的、中国字的、没有字的、跳动数字的,各种表,随着各种手臂,各种命运在摆动。有时我看见钟点,有时看不见。

  我依旧喜欢伏在桌面上睡觉。很多日子了,我不再听见手表那种轻微的答答声,但我听见自己脉搏的律动,均匀而清晰。我想:我原来也是一个颇准确的表,而且不用上发条。伏在桌面上,我常常一面侧耳细听一面暗自思量,不晓得这个表什么时候会停止,没有发条可上的表,一旦停了,那就是永远的,停了。既然如此,一切浮动的是非功过,得失成败,都显得不重要。

  我仍然喜欢逛街,天气好的时候出外去感受太阳,天雨的时候去踩几脚水。任由时光在身边漂游,瞧它怎样静水流深。我正在学习把步伐放慢,仿佛这样就可以把自己磨炼成一头蜗牛;车子来了,也不去追赶,车子开走了,也不觉懊恼。我觉得这样满好,我已经不作兴和任何太阳、任何白兔赛跑了。

  【作家小传】

  西西,女,原名张爱伦,又名张彦,广东中山人。1938年生,1950年到香港。入葛量洪师范学院读书,毕业后执教鞭多年,现退职在家,专事写作。曾获《中国学生周报》征文小说组第一名,编过《中国学生周报》,任过《大拇指》、《素叶文学》编辑。作品有长篇小说《我城》、《哨鹿》,短篇小说集《像我这样一个女子》、《春望》,小说散文集《交河》,《肥土镇》系列小说,诗集《石磐》等。

  【赏析】

  手表是人人皆知的日常用品,看题目或许你会以为西西会写她对手表的喜爱,或是与手表有关的趣事。都不是。她从写手表、以及从手表演绎出来的时间观念入手,进而写人生、写生活态度。作者认为,人好比是没有发条可上的表,“一旦停了,那就是永远的,停了”。所以“一切浮动的是非功过,得失成败,都显得不重要”。这是作者在文中所透露出来的人生态度。这一态度固然显得超脱、自在,但未免过于消极,文末的一句,“我已经不作兴和任何太阳、任何白兔赛跑了”表现得更为清楚。

  本文写作上的一大特色是过渡自然、类比贴切。作者开始煞有介事地写了一大通自己不戴手表但又很留意街上的时钟和行人的手表之类的话,讲得津津有味,突然笔锋一转,写生命形式、写人生态度。值得赞赏的是,这个“笔锋一转”,并没有给人突兀的感觉,显得自然不过。这是因为类比贴切之故。手表与人当然不能相比,但手表的“答答声”与人的脉搏的律动却是相通的,所以作者说,“我想:我原来也是一个颇准确的表”。这样从讲手表过渡到讲人生就很自然了。

  西西写散文与写小说一样,语言充满着童趣,文笔淡淡的、闲闲的,文中所谈的问题虽是严肃的人生问题,但其情调是轻松有趣的。

  (作者:西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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