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浙乡的味道
肖澜
家乡的菜肴就好像祖先酿的蜜一般,能时不时地润泽一下游子孤寂的心境。
浙江是一个河网交错的省份,一个好吃的地界。老百姓喜欢吃点时鲜的汤汤卤卤的东西,引为休闲冶趣,饮德食和的一部分。
鼎鼎大名的“金华火腿”,闻之异香扑鼻,若与猪脚、冬笋同煮熬汤,鲜美之味无与伦比,如今身处异地,思之尤有余香。此物北方人也不善处理,梁实秋说,地道的北方餐馆做菜配料,絶无使用火腿,永远是清酱肉。狂生金圣叹临死前还不忘戏谑一句“豆腐乾与花生米同嚼,大有火腿之味。”初来广东时,惊闻粤人所说的火腿竟是西式ham之类的物什,与真正的“火腿”之意相去甚远。当然就是将牙咬碎,豆腐乾花生米也嚼不出“火腿之味”来。
杭州西湖的龙井茶,揽山水之胜、林壑之秀。细细品啜,茶香馥郁若兰,满口生津,“一种太和之气,弥沦于齿颊之间”。杭菜的清新雅致与龙井茶一脉相承。不油不腻,清淡爽口,却因此饱含鱼虾的淳美鲜嫩。这其中,西湖醋鱼特别值得一提。杭州人做这道菜一直遵循“泼醋烹鲜”的古法。名店楼外楼在邻堤的湖中置栏,所烹之鱼均是栏中活鱼现宰,大锅沸水烫熟,淋上香鲜醋卤。怎能不令人食指大动。
苏东坡说“长江绕郭知鱼美,好竹连山觉笋香”。春雨之后的笋白润细嫩,惹人爱怜。古人形容女子手指之美常曰春笋,所谓“秋波浅浅银灯下,春笋纤纤玉镜前”。杭产名菜油闷笋非春笋不可,寸段入锅,重料煸炒,小火焖透。春笋尖也是北方的稀罕物。旧时的杭人小贩背负大竹筐,兜售小竹篓里的笋尖,叫卖声一直绵延到京城的深巷子里。
梦回江南,在湖畔的俞楼临窗而倚,刚上桌的叫花子鸡拨开荷叶后清香阵阵。品着张季鹰《秋风所思》的莼菜汤,抬头眺望一眼湖中大小瀛洲……在天堂里做神仙也不过如此吧。
关于绍兴酒,袁子才在《随园食单》中这样说:“绍兴酒,如清官廉吏,不参一毫假,而其味方真。又如名士香英,长留人间,阅尽世故,而其质愈厚。”由此,绍乡能出得鲁迅、秋瑾,不足为奇。儿时记忆里,外公总喜欢在冬日呷两口绍兴黄酒。酒装在银色铝制小壶中,放入热水中烫得温热,待要饮时,倒上一小杯。我被那浓郁酒香吸引,探头窥望。外公就用筷子醮一两滴放在我舌尖上,祖孙相顾而笑,以此同乐。
浙江菜中有一个别处没有的烹饪方法——“霉”。其中又以绍兴菜为“霉”之甚。霉笋霉千张霉冬瓜……。霉乾菜焐肉是集大成者。谁家里煮着乾菜焐肉,整个院子都闻得到。吃过这道菜的人都知道,那股子香味最能勾动肚里的馋虫,真是要流口水的。待其装盘后,色泽乌黑红亮。肉中带乾菜清香,酥而不腻;乾菜鲜而不咸,略带甜味。周恩来说他最怀念的家乡风味即是此菜。再说油炸臭豆腐。这臭也是因为霉。好的油炸臭豆腐应该是外松内空,不焦。绍兴人吃起这个来很讲究,醋和辣椒酱,缺一不可。闻着臭吃着香的街边小食让名士们也为之倾心。据说,黄炎培一旦有求于马寅初,必要先请马老吃一顿绍兴油炸臭豆腐。
有人把中国十大名菜和古代十大酷刑作对比,令人唏嘘。菜就是菜。口腹之欲若是藴涵着阴谋、杀机,那比焚琴煮鹤更煞风景。这种比较,江南名士是断不屑为之的。而回看浙乡烟水,今日斯人,备感衷情。